“如果有人能救我的话。”洛兰轻声笑了笑, “我上辈子大概是拯救过银河系吧。”
他伸出手,银色的圆环在他的手腕上晃了一下,救他, 怕是要和这个国家为敌吧,更何况他自己本来就是这个国家的走狗一条。
这个少女怎么敢说的呢。
然而安汶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游移抑或是恐惧,她看上去冷淡而平静, 就像是如果他点点头, 她就马上会开始给他安排计划一样。
他低下了头。
安汶知道洛兰在犹豫,没有人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舍弃自己的国家,地狱的最底层就是给背叛者准备的,如果是此时她应该怎么办
动用本国在这里的关系网告发构陷他,自己做得到的。
那他只要想要一条小命,必然会想逃跑。
窗外的雷云聚集了起来, 昭示着一场晚来天欲雨。
安汶的手中攥着联络机,她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子。
她素来是个杀伐果决的人,当需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手软,但是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明明眼前已经有了一条顺理成章的道路, 但是她却觉得自己走不通。
她和他说过, 外面的世界很好,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生活的。
然而如果她骗了他。
他的后半生,还会继续相信什么人吗
你从来无法拯救这世界上的所有人, 但是当你很想要拯救某一个人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这是一场残酷而可怕的成人礼。
安汶知道自己是个灰色的人, 从来凝望着深渊。
而如今深渊对她露出了一个阴森的微笑,询问她要不要跳下来。
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危险就越大, 她已经来到帝国三个月左右了,虽然预计任务需要一年完成,但是她如果能够立下这个功劳,她日后的飞黄腾达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可是,安汶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看到了有什么陈年的黑色的血渍。
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雨夜。
“安汶,虽然很多时候,你的师父也好,任课老师也好,会告诉你们,只要成功无论做些什么都可以。”安全局长抽了口烟,说道,“我知道你们喜欢嘲笑我,说话跟唱歌似的,也就是为了上面觉得好看。”
“但是我其实吧,一直说的都是真心话。”安全局长轻声说道,“你看,任务的成功率很重要,但是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是一群神经病啊。”
“至少我们自己应该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他站了起来,“这对我们的团队精神面貌有好处,树立崇高的理想,算了,我就不背我们那些规章制度了,但是我总觉得这也是为你们好。”
他打开了冰箱,拿出了一盒酸奶递给了安汶。
“但是你一旦做了自己也过不去的事情的时候,当你面对敌人的时候,你的手也不会稳了,因为你的心里会想,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安全局长笑了笑,坐了下来。
“所以您这辈子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安汶忍不住问道。
局长的目光转向了窗外的暴雨。
“有。”他轻声说道,“有好几桩。”
“其中一个,就是招了你们这届小孩子。”他将烟头按灭在了花盆里。
“这样对花不好的。”安汶轻声提醒道。
“有人和我说,这样花盆里不生虫子。”局长露出了一个微笑,“怪不得我总是三天换土五天换花。”
“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们,”局长轻声说道,“你们明明是活的最危险的,为国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是很多人一生都不会再见到光了。
所以我不希望你们这批孩子也是这样一个下场。
安汶走上前去,看了看花土,表示你这是一棵老桩,这么死掉太可惜了,我拿去处理一下。
后来安汶读到了一句诗。
每当我想起人生中那些后悔的事情,梅花早已落满了南山。
她换了新的花土,那棵桩似乎活过来了。
洛兰没干过什么坏事,安汶去见到的所有人都这么说,他们不憎恨他,甚至莱格觉得在复盘他的战役的时候,他因为不必要的善良降低了效率。
“上天还真是有趣,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天赋给这么不合适的人呢”莱格笑着说,“我猜他的上司肯定早就恨死他了。”
“他知道他的同僚们在做什么吗”莱格轻声说道,“杀死居民,破坏道路,将一切构建成前哨阵地,将oga充为军妓,将能拿走的东西全都搬走。”
“放火烧掉植被,防止里面还有游击队。”莱格说道,“僵持了二十年的战役早就该杀红眼了。”
“我们有这样吗”安汶轻声问道。
“尽量不。”莱格轻声说道,“但是有时候很难控制士兵的某些复仇行为。”
“我在努力控制他们。”莱格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洛兰为什么会让他们那么听他的话。”
可能人这辈子总是需要一些美好的东西的。
成果固然重要,功名利禄固然诱人,但是还是会有一些难以放弃的东西。
安汶松开了手。
让它滑进了自己的口袋。
她笑了起来,“说不定有什么机会呢。”她轻声说道,“如果有机会离开现在的生活,你会走吗”
“会。”洛兰答道。
他蓝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似乎是某种决意。
安汶站了起来,“如果我某天来找你,说你可以和我走了,你会走吗”
“私奔吗”洛兰笑了笑。
“嗯,私奔。”安汶轻声重复道。
她看着他白色的毛绒绒的头顶,就像是某种绵软无害的小动物一样,洛兰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闪电划破天空,暴雨接踵而至。
“如果你能救我的话,”洛兰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朦胧了起来,“请你在我死后,救我走吧。”
他伸出手,捂住了脸,有泪水难以压抑地溢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寿命应该没有多久了,这是他很早之前就嗅到的危机,帝国之中守旧一派和革新一派的矛盾愈演愈烈。
然而却一直被掩藏在水面之下。
因为他们缺一个爆发的出口。
而他,完全可以成为这条,确切来说,他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每一场盛大无比的祭典总要最纯洁的羔羊来献祭。
贵族们对他自然是无法收归己用就消耗到一点不剩后处理掉,他业已决定拒绝德拉福德小姐的邀约,而他又不是什么擅长政治的人,另一派却想把他推上前排,视他为某种希望。
当林诺和他提起这个危险的时候,他曾恐惧于这种命运的方向,但是随着身体的凋敝和各种各样的痛苦,渐渐也麻木了,不觉得这即将到来的未来那么难以接受了。
如果自己死掉能让这个世界有什么改变的话,也许不失为一件好事呢。
如果从此世界上不会再有那些无孔不入的监视器,不会有一夜之间消失的星球,不会再有自己这样痛苦的人。
这种命运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害怕了。
如果自己能把这条命这么还给国家,恩情应该已经偿还了吧。
他知道林诺一直在犹豫。
他不想让自己死。
这个国家对他并非毫无温暖可言。
安汶说她会救自己,洛兰在心里却想,如果能有这样的承诺的话,去死也没有那么可怕了,他早就应该下好的决心,似乎说出来也没什么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会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即使说服过自己一万遍,当真的下了这个决心的时候,还是感到了如同被投入冰湖之中的寒冷,阳光明明就在薄薄的一层冰上方,但是自己无法敲打,也无法呼救。
只能等待着没顶的命运。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人揽住了,有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他。
他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柠檬香味,安汶轻轻地别过头,他感觉到她的手指将自己衬衫的领子拽了下来,然后一阵疼痛之下,腺体上感到了某种酸胀的滋味。
“从此之后,你就是我负责的了。”他听见了少女平淡的声音,“你说你不想死,那么那个时候到来时,就算是死神自己来了,也要先从我这里过去。”
“但是我碰巧是个无神论者。”她平静地说,擦了擦嘴角的一点血迹。
洛兰忍不住想,即使这个少女有些手段,自己的要求也足以称之为无理要求了,但是她却不曾有半分畏怯,他本想说些什么,但是更多的眼泪无法忍耐地流了出来,他用手死死地捂住了脸,咬住了下唇,不希望自己发出什么难堪的声音。
他顺着墙坐在了地上,金发的少女坐在了他的旁边,两个人的背后雷雨倾盆而下,噪杂而并无规律,但是却莫名其妙地让人的心里安宁了下来。
洛兰将头埋在了膝盖里,生命敲响了倒计时的感觉实在不算好,他很想说希望安汶不要来趟这个浑水,不管她之前是为什么而来的,救自己怎么看都是十死无生的事情。
但是他说不出口,他还没有无私到可以如此轻松地放开救命稻草,即使希望渺茫纤弱的如一根蛛丝,也是他能撑下去的曙光。
安汶握住了他的手,少女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个亡命之徒。”
“如果不相信我能救你的命,那请相信我可以陪你死。”
请相信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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