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满天都是星子, 郊区的天空总是比市区要更加的寥廓,手里的香烟陆陆续续抽完, 贺猗捻灭了烟头刚打算起身,草丛里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呜咽声,他愣了一下,循声望去, 就发现那里影影绰绰的正坐着一个人。
“谁”
他问了一声, 那呜咽便乍然停止, 贺猗眯起眼来,抬脚走了过去, 猝不及防就跟一张还挂着泪痕的惨白小脸对上。
“先,先生, 对, 对不起,我马上就离开”
贺猗低下头, 就发现脚下灌木丛堆里正坐着个年纪看起来才十八九岁的男孩, 似乎是受了伤,胳膊和穿着短裤的大腿上一片红肿还起了水泡。
看起来有点像是烫伤的痕迹。
“你需不需要帮忙”贺猗犹豫了一下,问他。
那个男孩看着他没说话,最后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真不需要啊”贺猗指了指他伤口,“你怎么弄的”
烫伤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很容易出现炎症造成局部感染,倒不是他又开始多管闲事,只是这男孩身上的烫伤实在是有点吓人,换了其他人, 估计也很难做到视若无睹吧。
贺猗转过头四处张望了一眼,发现这里没什么人,傅时靖这会儿又还没出来,他上前一步,低声询问道“要不我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别的事一会儿再说,行吗”
男孩犹豫了一下,小声地点了点头,“那麻烦了。”
贺猗弯下腰,试探着拉住了男孩的胳膊,打算先搀他起来,只是他刚使了点劲,男孩就疼得浑身直抖。
他发现男孩嘴唇有些发白,“你是不是走不了了”
男孩抬头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试图搭住他胳膊借力站稳身子,只是刚向前走没两步,就被腿上烫伤的伤口拉的肌肉发抖,身形一歪,猝不及防地直接扑进了贺猗怀里。
“对,对不起,我”
贺猗低下头就注意到男孩脸上的神情很是惊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种风声鹤唳的惊惧,见男孩慌忙要躲开,贺猗也没过多在意,笑了一声道“没事,要不我直接带你去吧。”
话落,他直接抄起男孩膝弯将人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然后顺着花园中的小径一路向前,找到了前厅的医疗室。
他把人放在沙发上后,医疗室的值班人员似乎是认出来了男孩,吃了一惊,“阮奕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男孩苦着脸没吭声,贺猗笑了一声打断他,“有没有伤药什么的先处理一下吧,有什么事儿待会儿再问吧。”
能来这里的人不是非富就是即贵,那值班人员虽然不认识他,但是也不敢怠慢,回过神连忙找来了冰袋和烫伤药。
“那个,先生方便问下您贵姓”
三言两语了解了大致情况后,出于职业礼貌,值班人员笑了笑,指了指沙发上的男孩,“这孩子是我们这儿的员工,平时就毛手毛脚的,刚才给您添麻烦了,不知道您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我让他以后给您道声谢”
“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
贺猗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估计傅时靖这会儿已经出来了,要是知道他又在外面随随便便帮人,怕不是又要生气。
只是他刚准备起身,衣角忽然就被人拽住了,贺猗身形一顿,低下头就发现叫那个阮奕的男孩正仰起脑袋看着他,目光似乎是有些躲闪的小心问道“请问,您是不是姓贺”
贺猗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能不能麻烦您等一下。”
“你去哪儿了”
就耽搁了那么几分钟,傅时靖已经收拾好了,估计是出来后没找到他,打了个电话让典明郡的工作人员送了过来,贺猗这会儿刚出医疗室,在走廊下找了个位置接通了电话。
“就出去抽了两根烟,我一会儿过去找你的。”
“抽了两根烟”扬声器那头传来傅时靖平静的询问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贺猗觉得自己似乎从里面听到了一丝讥诮,“就抽两根烟,你至于跑医疗室去”
贺猗闻言一愣,下意识观望了一圈四周,没有发现傅时靖的身影,他抓了抓头发,纳闷道“你怎么知道的”
傅时靖不答反问,“你少给我转移话题,你刚才抱着的那人是谁”
“”
贺猗过回神,顺口解释道“就一个小孩儿而已,被烫伤了,我看到了就顺便送他去了医疗室。”
“小孩儿”傅时靖声调微扬,“多大,男的女的”
贺猗打算挂电话的手顿住,“呃男的。”
“男的啊。”听到这里,傅时靖意味深长的拉长了语调,接着冷笑了一声,二话不说就是一连串的暴击,“他没长腿用得着你抱女的你还知道避嫌,男的你就不知道了还有你那不值钱的烂好心能不能收收我就几分钟不在,这都能让你撞上烂桃花,姓贺的,你他妈属中央空调的”
贺猗“”
这么一连串的暴击下来,如果不是今晚傅时靖帮过他,换了平时贺猗肯定二话不说地已经骂回去了。
毕竟泄过欲的男人往往都比较好说话,贺猗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姓傅的又在吃不必要的飞醋,他还是笑了笑刚打算解释,傅时靖就不耐烦的打断他道“来停车场找我。”
贺猗闻言,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浴袍,犹豫道“我衣服还没换呢。”
“衣服我帮你拿车上了,你上车换不行”
“哎,不是,你能不能讲点”
“啪嗒”一声,电话直接被傅时靖不讲道理地给挂了。
拉开车门,贺猗就发现傅时靖已经衣冠齐整地坐在驾驶座上了,唯独那张脸黑的足够和锅底媲美。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什么也没干,但是被傅时靖这么盯着,贺猗总觉得有些心虚,他默然无声地关好车门后,傅时靖就直接从车后座拿过来一只纸袋扔给了他。
他打开纸袋,发现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套崭新的男士衣裤,贺猗也没在意,随口问道“我原来的衣服呢”
“扔了。”傅时靖顺手往嘴里叼了根烟,“怎么了”
“不是。”贺猗拿起衣服看了看,有点无语,“为什么都是长袖长裤大夏天的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怕热”
傅时靖闻言没什么表情地冷哼了一声,一只手夹着烟搭在方向盘上,不屑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你了。”
贺猗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女人露腿是为了好看,你一个男的露什么腿裤子穿那么短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白”
贺猗被他噎住,“这哪儿短了”
傅时靖皱眉,“都到膝盖了这还不短”
“”
一件打篮球穿得再普通不过的运动短裤,能有多短
贺猗想怼他,但是沉思了两秒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傅时靖脑回路不正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跟他一般见识纯属没事找事,为了避免再次发生龃龉,他刚打算下车去车后座换衣服,车门忽然“啪嗒”一声被上了锁。
“你锁门干什么”贺猗回头,“我怎么换衣服”
傅时靖这会儿格外的不讲道理,“就在这儿换。”
说完,他直接启动了车子,驶出了停车场,“赶紧换,换完了把安全带给我系上。”
贺猗被他气得没话说,只能在副驾驶座上换完了衣服。
“那小孩儿是谁”
等着他换完后,傅时靖又跟查户口一样问他。
“就一个普通男生而已。”
贺猗偏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傅时靖神色不怎么好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又多解释了两句,“真的烫伤了,还挺严重的,我只是把人带到医疗室,什么也没做。”
“哦,难不成你还想做点什么”
“”
贺猗觉得傅时靖有些无理取闹,他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你知道他是怎么被烫伤的么”
不等傅时靖出声,他强调道“是邵勋。”
听到这个名字,傅时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怎么是他”
于是,贺猗只得耐着性子把阮奕跟他说过的话全部重复了一遍,“他只是好心提醒我,让我小心邵勋,你至于把别人想的那么坏吗”
“是你把所有人都想的太好了。”傅时靖冷哼,“我只是担心你被骗了而已。”
贺猗皱眉,“你什么意思我就那么好骗”
“不不不。”傅时靖冷笑着连连否认,“其实你在我看来很聪明的,所有人的当都上过,唯独死活不肯上我的当。”
“”
看贺猗被他气的瞬间没话说了,傅时靖又忍着笑意问他,“然后呢”
“什么然后”
“人家为了帮你说话遭了殃,你就没点补偿”
贺猗冷着一张脸,“我没带现金,怎么补偿”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过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他了。”
傅时靖“”
“不是。”傅时靖服了他了,“你不知道回来找我谁让你把手机号随随便便告诉别人的”
“我不给他手机号,后续怎么补偿他”贺猗想起他说的第一句话,又干巴巴地补充道“我没想过要麻烦你。”
“没想过要麻烦我”傅时靖似乎是被他气笑了,“你麻烦我的地方还他妈少了”
“”
贺猗觉得傅时靖今天晚上可能背着他吃了炸药了。
从洗完澡出来后就没给过他好脸色,难不成是因为帮过他之后后悔了毕竟照傅时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从来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没有他主动伺候别人的道理吧。
就在贺猗犹疑之时,傅时靖又补充,“我没后悔。”
“”
贺猗怔住,偏头看向傅时靖,就发现车窗外闪现的光影落在他眉眼上,不似刚才的冷峻,反倒带着点温柔和真挚。
只是一眨眼间,温柔又不见了,那张脸又瞬间换回了一副“敢欠老子的钱不还就拧断你狗头”的吃人模样,让贺猗差点儿以为刚才那一瞬间的温柔和真挚都是自己的错觉。
“后悔的事我从来不做,能让我亲自伺候的人你是第一个”傅时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也是最后一个。”
贺猗有些说不出话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迅速别开了视线。
呼吸陡然就有些不受控制地紊乱了起来,他伸手下意识掐了掐手臂,好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避免越陷越深。
傅时靖会说这些乱人心曲的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从来都没有像今天晚上那样那么让他感到惊诧和心动。
心动,确实是心动了,他觉得他迄今为止所有的防线正在一点点地被傅时靖瓦解,让他俨然快要溃不成军。
某种程度上,如果不受原著的影响,就拿他自己的感受来说,傅时靖的本质其实并不坏,最起码对他来说,很好。
虽然顶多就是嘴毒了一点,自以为是了一点,大男子主义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而且自从答应他做炮友后,傅时靖就真的没有再去找过第二个人了,能因为他容忍到现在,已经让他很吃惊了。
可是他现在已经怕了,开始畏惧自己会喜欢人的能力。
他觉得他的运气天生就不好,他自己一个人倒是觉得没什么,可要是连累上别人,他就会感到无比的畏惧。
裴双意的死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裴双意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是不是结局就不会变得那么糟糕了,身上背着一条人命的代价并不好受,哪怕并不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傅时靖今晚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他去了一家公立医院,这家医院在市内比较出名,权威性也很高。
不过因为时间太晚的缘故,医院已经没什么人,但是傅时靖这人门路多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带着他直接去找了专属的医生,这个医生贺猗也认识,算是市内上比较排的上名号的皮肤科和美容整形科医生,挂他的号可难多了。
虽然傅时靖带他来医院的路上什么也没说,但是贺猗心里一直都挺清楚,他也不止一次的安慰自己有些事比起一直放在心上,不如速战速决的解决掉,尽快放过自己。
可是心理上的畏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克服,真到了门口时,他就发现他膝盖止不住的开始发软。
傅时靖似乎察觉到他的害怕,并没有强行拉着他进去,而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后背,低声劝道“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你要是害怕,我可以让医生给你打麻醉”
贺猗没说话,他下意识地死死拽住傅时靖的胳膊,嘴唇开始发白,他其实压根就不怕疼,当初被纹身时那么惨痛的经历他都挺过来了,就只是做个激光手术能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傅时靖此时就好像知道了他内心的所有想法一样,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的郁气,扯了扯唇角轻声安慰道“你放心,除了我和刘医生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你尽管去,就当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所有的坏运气都会消失的。”
贺猗最终还是听从他的安排去了手术室,刘医生是个带着副眼镜,面相很和蔼,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
见到他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脱了衣服,做了简单的皮肤消毒后就用激光笔沿着纹身开始一点点的清洗。
他没有让医生打麻醉,刘医生也认为没那个必要,激光祛除虽然会疼,但针对个人对疼痛的忍受度会分出大小。
贺猗纵使能忍,可大脑皮层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表层传来的灼烧感,他咬了咬牙,忽然看到过去已经被尘封的回忆开始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不停闪现,如同鬼魅一样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头顶的白光骤然变得异常的刺眼,让他觉得眼前慢慢发黑,感到一阵无力的晕眩和反胃。
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到了最后快要收尾的时候,贺猗迷迷糊糊睁开眼,额上不知不觉出了一层汗。
然而这时,“啪”的一声,整间手术室忽然黑了下来。
贺猗一愣,突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怎么没电了”
刘医生也惊诧了一声,回过神来率先安抚他道“没事,可能是哪里出故障了,我先去看看。”
说着,他摸索着打开了一盏医用照明灯,让贺猗勉强能看清周围的情况,然后推开手术室的门直接走了出去。
随着刘医生的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远,深夜十一点多的手术室里静悄悄的气氛让他陡然感到一阵侵入骨髓的寒意。
一般来说,医院都有两个不同来源的电路和备用发电机组,如果其中一条线路受损,另外一条就会自动接上,可今晚却十分奇怪,两条线路同时坏掉,还正好是在他激光手术快要结束的时候。
贺猗一个人在手术台上坐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刘医生的脚步声,光可鉴人的地板和冰凉的手术仪器被室内唯一的照明灯镀出一层金属质地的冷光。
他盯着静悄悄的手术室门口没一会儿,忽然觉得裸露的背脊有些发凉,这种空旷的孤寂感让他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贺猗强忍着心理的恐惧,一个人摸索下手术台打算去找衣服,手指不可抑制地发着颤匆忙穿好后,他借着照明灯的灯光下意识往门口移动了过去。
探出头来,只能看到门口这一小片被照明的光,两旁的走廊越往里望去却越是一层层浓的化不开墨的黑暗。
“傅,傅时靖”
他犹豫着喊了一声,明明记得傅时靖之前就在走廊外的长椅上坐着,可现在他一眼望去,却怎么也没有看到人。
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十多分钟,刘医生也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一时之间,这座医院的整栋楼层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无尽的寒意和恐惧藤蔓一样爬上他心底,贺猗开始感到一阵窒息,他头皮发麻地摸索着回了手术台打算坐等刘医生回来,可没过一会儿,他就听见仪器的轮子隐隐在地面上滑动摩擦的声音,贺猗惊惧地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生。
难道是他出现幻听了
他犹豫了很久,觉得自己再这么坐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伸手把医用照明灯取下来后,独自摸索着往楼道附近走去,他现在从未如此迫切的希望傅时靖能赶紧出现,一个人孤零零地穿过一间又一间病房,等到达楼梯口时,他站住了。
透过空隙看着那楼下一层层跟要蔓延上来的黑暗,贺猗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去找傅时靖的冲动。
只是他刚打算收回下楼的脚时,后背忽然吹来一阵凉幽幽的冷风,贺猗背脊一僵,下一刻就听见有脚步声正不紧不慢地顺着左侧的走廊朝他走了过来。
他记得他刚才明明找遍了房间,确认这层除了他已经没有别人了,怎么还会有其他人存在
可当他犹疑到这里,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恐惧时,视野里就已经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挺直却瘦削,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看起来像是腿部受了伤一样,却还是步履坚定地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那是一张脸,一张足够让他感到恐惧和害怕的脸。
“你”
贺猗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道惨白的人脸。
“是我啊,你竟然还能认得出我么“
那人扯动嘴唇笑了笑,忽然朝他伸出手慢慢走了过来。
贺猗一颗心瞬间跳到嗓子眼,他下意识后退,等到他快要退到楼梯边缘时,他在恐惧中急忙回过来神一把抓住了楼梯扶手,可谁知道,下一刻,身后突然多了一只手,猛地扯住他胳膊,直接错身将他整个人拉了下去
“砰”的接连几声闷响,贺猗直接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口腔里瞬间漫上来一股血腥气,额头上陡然变得湿漉漉的,他趴在地上一时之间痛到说不出话来,手指在地板上用力地蜷起,他忍着晕眩极力抬起头来,就发现楼梯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凭着窗外仅存的光线,他依稀能看清那人的轮廓。
可还没等他再辩清什么,那人忽然轻柔地哼笑了一声,抬起腿一步步地跨下阶梯,鬼魅一样朝他走了过来。
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嗬嗬声,有什么液体直接从嘴里流了出来,贺猗已经再难顾得上,只能忍着极度的恐惧弓起腰背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不等那人伸手再次抓住他,“啪”的一声,整座楼道忽然全部亮了起来,刺眼的白光让他眼底陡然一阵刺痛,眼前一黑,贺猗直接晕了过去。
“具体情况呢还要再等个两三天,再做最后一到两次才能彻底把痕迹祛除,不过您放心,之后不会留疤的。”
耳边模模糊糊地传来护士的嘱咐声,贺猗慢慢睁开眼来,温暖和煦的阳光将病房里映照的窗明几净。
似乎是注意到他醒了过来,床尾传来护士的惊讶声,眼前的男人回过神来,见他转醒后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样好些了么”
冰凉的手心猝不及防被温暖的手掌包裹着,贺猗愣了好久,看着眼前那张熟稔的脸庞,心头忽然很奇怪地漫上了一股酸涩感,他声音很低的哽咽了一声,“你,去哪儿了”
傅时靖””
大概是从未见贺猗露出这种受挫的神情,傅时靖出神片刻,就感觉到他握住的那只手格外用力地捏住了他手指。
床尾站着的护士小姐姐见状没忍住笑了一声,傅时靖回过神来,一张俊脸微赧,连忙起身把人送了出去,关上门后,挨着在床边坐下,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说些什么,贺猗忽然拉过他胳膊,直接纵身抱住了他。
一股很是清淡的烟草味儿毫无预兆地扑进鼻尖,傅时靖下意识滚了滚喉结,等着完全确认那个主动朝他投怀送抱的人是真实的贺猗而不是他在做梦时,他竭力才克制住嘴角的弧度,缓缓收拢了手臂,将人轻轻抱住。
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坚实宽厚的怀抱更有说服力。
贺猗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只终于找到了窝的流浪猫一样,贪婪地汲取着本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和热度。
傅时靖也没有开口打扰他,而是任由贺猗抱着,等着他坐的半边身子微麻,贺猗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贺猗有些迟钝地问他,“你昨晚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没找到,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了”
“”
傅时靖一时之间被他震惊的有些得说不出话,他以为自己是出现幻听了,可看贺猗眉目间的失落和忧悒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只是那失落里好像藏着几分不可名状的恐惧。
他匆忙回过神来,笑了笑解释道“昨晚医院停电了,我本来准备下楼替你拿药,谁知道电梯停了,被困在里面好一会儿,刘医生今早说是机电房出了故障”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伸手蹭了蹭贺猗的冰凉的侧脸,“我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要扔下你,你在怕什么”
“没有。”
贺猗回过神,皱着眉头揉了揉脑袋,本来以为头上会有伤口,可他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到,傅时靖似乎是看出什么,解释道“刘医生跟我说昨晚上电来了之后,回来后发现你一个人不小心摔下了楼梯,不过我让他检查了的,没摔出什么伤来,你要是担心,一会儿我们再去拍个片子”
他话说到这里,贺猗浑身一僵。
他记得他脑袋明明磕流血了,可为什么现在什么都没了而且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怎么可能什么伤都没有
他又急急忙忙拉开衣服看了看别处,发现全身上下完好无损,除了做过激光手术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伤痂。
傅时靖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把他衣服拉拢了回去,哭笑不得道“你干什么呢有人进来了怎么办,光天化日的脱衣服”
贺猗却俨然有些心神不宁,他慌忙拉住傅时靖胳膊,喉咙发紧道”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是有人拽”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他视线越过傅时靖肩头,忽然定格在了床头的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上。
“傅先生。”
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出现,傅时靖回过头,就发现是个西装套着白大褂,浓眉大眼的外国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
贺猗疑问出声,傅时靖转过头来安抚道“卡洛斯上个月就来国内了,他很早之前就在这家医院供职,昨晚上也是他帮刘医生把电路故障恢复的。”
难怪贺猗会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见他想起来后,傅时靖又让他躺下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和卡洛斯出去了。
医院走廊里。
傅时靖插着兜,原本还算温和的神情转而变得严肃,他望着窗外的风景,沉声道“是老爷子让你来的”
卡洛斯双手抱胸靠在墙边笑了笑,“也不算是,傅先生刚才不是说了么,我确实是在这家医院供职,来这里遇见你们,也实属巧合。”
傅时靖哼笑了一声,“巧合”
卡洛斯也不在意,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病房道“我来也只是奉告你一句,老爷子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这次也只是希望我劝你回头,傅先生若是不听,那下次可就是他亲自来了,我看贺先生这么久过去了,病情都没什么好转,到时候老爷子若是来了,对于贺先生来说只怕会更加不利”
傅时靖瞥他,眼中瞬间像是结了一层冰碴。
卡洛斯对他的敌意很是无奈,“傅先生大可不必把我当做敌人对待,我如果真听了你们老爷子的话,现在贺先生怎么可能还好好的坐在这里他想要的,也只不过是希望你把人带回去,当面给他个交代。”
“交代”傅时靖哂笑,“你确定是交代,不是警告”
他带着贺猗回去,傅老爷子也许一时之间不会对贺猗做什么,可是他怕傅老爷子对他的举动会吓着贺猗。
毕竟敲山震虎这一套,是傅家长辈惯用的手段。
就像卡洛斯刚才说的,他觉得贺猗还是有些神经质倾向,心理疾病没好全,他又格外了解贺猗的性格,如果傅家家长这么一插手,贺猗肯定会头也不回地主动放弃他。
那他之前做的那么多努力岂不是全白费了
“傅先生,如果没有老爷子,我确实很想站在你这边。”卡洛斯微笑着补充道“但是你也知道,我十二岁时就跟傅老爷子在哥伦比亚的枪林弹雨里跟毒枭拼火力,而你呢那时的你说不定还在家里玩泥巴呢”
他似乎也不怕傅时靖生气,接着道“傅老爷子是我人生意义上的恩师,我学有所成后回来报答他也是理所应当,所以,我希望你还是好好采取一下我的意见,要么带贺先生回去见他,要么你们主动分开,当然,我可以给你们时间,但是请傅先生不要妄想耍小聪明回避我的问题”
等着卡洛斯离开后,傅时靖的神色彻底阴鸷了下来。
当初他只知道卡洛斯是傅老爷子的私人顾问,却不知道卡洛斯原来也是傅老爷子的“老战友”,当初他们在蒙特利尔相遇,发生的那些事,恐怕傅老爷子多少都知道了。
这么长时间都没管过他,偏偏在贺猗最不离不开他的时候出来横插一脚,其实贺猗压根就对傅家造不成什么威胁,他也始终想不明白,傅老爷子为什么要紧逼到这个地步。
如果说是传宗接代的话他觉得大可不必,傅家又不止他一个男丁,虽然他爹也就他一个儿子,可那些叔叔伯伯们哪个不是儿女双全,子孙满堂再不济他还有两个姐姐呢。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带贺猗回去,因为一旦这样做,不论结果是好是坏,贺猗对他的抵触情绪只会越来越深。
只是目前在所有坏事中,唯一一件让他感到意外的好事就是自从那天从回来后,贺猗忽然对他变得十分依赖了。
其实也不算是依赖,他觉得贺猗可能是潜意识里需要一个依靠,毕竟,现在贺猗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主动过来找他,哪怕只是跟他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
他觉得可能是上次医院大半夜的停电把贺猗给吓着了,毕竟这种事故高发的地方,大晚上的停一次电确实吓人。
而且贺猗怕鬼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也没有多想,带着他又去医院做了最后两次清理手术后,纹身差不多已经消失了,只是为了避免发炎感染,还要注意后续的饮食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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