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猗拉开玻璃门在种满绿植的露台上找了张座椅, 放下身体,随意地斜倚在藤编的靠背上, 伸手在兜里习惯性地摸出了一只打火机,他并没有急着点烟,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火石,看着橙亮的火苗在潮湿的夜风中摇曳不定。
会宾室内的桌椅上坐着一些看起来像是在闲聊的男女, 谈笑风生举杯共饮的模样看起来好不惬意, 其实你走近一听就会发现, 他们的每一个字眼都透着数以千万的算计。
虽然隔着老远,但他也依旧能透过玻璃门窗看到那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脸上淡漠还极其不走心的笑意。
这几天他一直都跟着傅时靖, 吃饭、睡觉、上班、会谈,只要他一有空闲时间, 傅时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他本来以为时间一长, 傅时靖就会腻烦他,但是并没有, 相反傅时靖很乐意带他出去见见世面, 他也不是不懂得分寸的人,只要一有重要的谈话,他很快就会找借口避开。
这样的相处勉强还算愉快,只是渐渐地,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好像越来越习惯于傅时靖的存在了。
他以前还从来没有那么肆无忌惮地依赖过一个人,只是自从医院回来后,他总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就像是一头潜伏在暗地里的怪物一样,只要等着他一落单,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咬他一口。
如果跟傅时靖待在一块儿,这种不祥的预感就会减轻很多,虽然从别人身上获取想要的安全感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有时候未必也会是一件坏事。
是好是坏,不仅得看运气,也得看他的把握和分寸。
毕竟有些事情一旦过了头,超出必要的可控范围,就很难再让他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思想和心情了
夜风吹动着他鬓边几缕碎发,恍惚间,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玻璃门那侧的男人转过头来朝着他勾了勾唇角。
“”
时间定格了两秒,贺猗面无表情地别开了视线。
很快,傅时靖推开门走了出来,老远就看见黑衣黑发的青年穿着件宽松的体恤衫和运动短裤,大敞着两条长腿旁若无人地靠坐在椅背上,修长挺拔的体态慵懒的像只延展开四肢只顾着自己伸懒腰的猫,尤其是捏着打火机的指节,利落秀气的分明,其实只有傅时靖知道,当那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的手攥成沙包大的拳头时,打在人身上会有多疼。
他走了过去,低下头看了贺猗一会儿,见他丝毫没有要起来的迹象,插着兜踢了踢他鞋尖,“坐好。”
贺猗下巴往上抬了抬,露出颏下微微滑动的喉结。
傅时靖回过头下意识看了看别处,见没什么人,才声音很轻地啧了一声,脱下西装外套盖住了贺猗的大腿。
“你很热”贺猗笑了。
“你不冷”
傅时靖没什么好气的看他一眼,接着捞了把高脚椅在他身旁坐下,像极了一只据守在领地上独占食物的头狼。
中途只要有人路过,并且试图过来打招呼时,很快就会因为傅时靖的存在,自讨没趣地离开了。
今天是a市所有企业家的创谈投资峰会,来的自然都是中外赫赫有名的企业名流,女人衣香鬓影,男人西装革履,偏偏因为贺猗的存在,变成了大型交际圈现场。
从白天到现在为止,傅时靖已经看到不下十多个人来主动找贺猗聊天了,期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已经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带贺猗出来。
他本以为贺猗会直接把人冷走,偏偏这人还来者不拒,跟谁都能聊,他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贺猗话能那么多。
贺猗被他的举动逗笑了,唇角微微一撇,什么也没说。
其实那些人大多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奔着傅时靖来的,估计是因为傅时靖不怎么愿意跟额外的人浪费时间,便把目标放在了他身上,只要一看见他落单,就来找他。
他闲着没事就跟人聊了几句,大致摸清了这群人的目的,偶尔也学习到了一点额外的社交知识,交了几个朋友。
低下头看着盖在身上的西装外套,贺猗也没拿走,而是伸出指尖不动声色地在内外口袋摸了摸,傅时靖看也没看,意有所感的哼笑了一声,“别摸了,没有。”
贺猗沉思了一会儿,朝他摊开掌心,“给我。”
“想要啊。”傅时靖居高临下地看他,声色微沉地抬了抬眉梢,“今天交了几个朋友”
“你给我我就告诉你。”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贺猗就发现傅时靖手指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香烟,被他当着面闲情逸致地放进嘴里,然后用手掌裹住他手背,借着他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
缱绻的烟雾弥漫上他英俊的面孔,带着几分挑衅。
“”贺猗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直等着那根烟被冷风也抽走了大半,傅时靖才慢条斯理地把烟头捻灭在了烟灰缸里,起身看他,“走了。”
贺猗没动,而是慢腾腾地伸手,“拉我。”
傅时靖插着兜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拉他。
只是他刚打算使劲,却没料到贺猗会狡诈地伸腿绊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贺猗长臂一收,直接把他拽了下去。
傅时靖眉头一皱,猝不及防跌在了贺猗身上,刚要借力起身,一只手就已经迅速扣住他后脑,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撬开了他齿关,然后像只贪吃的野猫一样伸出舌尖把他口腔里残余的烟草味一点也不漏地卷跑了个干净。
末了,贺猗索取完,还不忘好心地把口袋里放着的一叠名片全部一股脑地塞给了傅时靖,算作回报。
“”
傅时靖低下头看着手里那一堆厚厚的名片,一张俊脸顷刻间黑的如同锅底,他仔细数了数,发现足足有三十多张。
吃饭的间隙,贺猗找借口去了趟卫生间。
拉上隔间的门,刚点燃一根烟,贺猗就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传来两三句人语声,间或夹杂着一句十分熟悉的声音,他点着烟沉默了一会儿,脑海里闪过一张脸。
杨栖池
“杨公子,恭喜啊,这么快又跟傅家搭上关系了,这次居然是人家主动上门请求联姻,你说说”
“倒也不算,二哥很早之前就跟傅小姐有关系了。”
“是吗,那也算是天作之合了,多少还是要恭喜你们的,到时候可别忘了给咱们发喜帖。”
“这个是自然。”
“哎,不过。”听到这里,那人好奇道“你和傅总怎么会那么突然的分手了我记得之前你们不是还一直好好的么不会是姓贺的从中作梗了吧,我今天还看见他也过来了,说实话,我真是没见过脸皮那么厚的人,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等着一支烟燃尽,贺猗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那人正要说下去时,他“砰“的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洗漱台前正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相貌俊雅的青年,正是杨栖池,似乎是一早料到他会在这里,脸上的神情一点也不意外。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刚才议论他的年轻人一愣,见贺猗神色冷冷的,顿时就有些退缩了起来,虽然他们私底下议论归议论,但要是真摊开话来放在当事人面前,多少会有些心虚难堪。
毕竟他们多少还是分得清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先不说傅时靖现在走哪儿都一味的护着贺猗,现在圈子里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贺猗在练搏击,上回严家小子刚在金池晚宴上招惹完贺猗,当夜就被傅时靖好心给送进了医院,这事儿发生后两个小时不到,贺猗打人的视频就已经在网上被疯传,虽然有马赛克,但还是被圈内不少人给认了出来。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贺猗目光转了转,扫了一眼杨栖池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他笑了一声,插着兜往前逼近了两步,“怎么你家住卫生间啊”
“你”那人瞪他,虽然内心怵的慌,但还是梗着脖子道”你别以为有傅总给你撑腰,就可以不知好歹了,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管你是谁”
贺猗打断了他,“出门在外要么藏好自己的妈要么藏好你自己,别一会儿挨打了又叫妈,你就不觉得丢份儿么”
“”
空气里沉默了一瞬,看着那年轻人涨红了脸被气的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时,杨栖池忽然笑了笑,出面解围道“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各位何必动怒。”
说到这里,他安抚性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使了个眼色让同行的人好言好语的把人给送走了,这才看了看贺猗,微笑道“不知道贺先生有没有空,方便我们闲聊一下。”
贺猗看也没看他,“没空。”
杨栖池却微微错身挡住了他,“贺先生就不好奇我们刚才说的是什么”
“明明是你自己贴着脸想把答案送过来,现在还问我想不想要”贺猗低下头晲了他一眼,勾了勾唇,“杨先生,要不你给我钱,一句一百,我可以考虑听一下”
杨栖池“”
“你觉得傅时靖还能护着你多久”就在他即将出门之时,后背突然响起杨栖池的声音,“傅总他能甩了我,你就难保他不会再次甩了你”
贺猗闻言忽然沉默了两秒,然后驻足转身指着他笑了,“这种挑拨离间的话我建议你少说,我自己会说,不劳您操心,不如说点新鲜的”
“好,那我说点别的。”
空气里沉默了一会儿,杨栖池站在原地默默攥紧了拳头,接着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道“你觉得你配得上他么”
贺猗也没生气,双手抱臂往门上一靠,“然后呢”
“豪门做人做事都讲究门当户对,即便傅总喜欢你,可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他不还是要跟别”
“跟别的人结婚生子对吧。”贺猗满不在乎,“他爱找谁找谁,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论自知之明,我想我比你清楚。”
“看来贺先生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明白。”杨栖池听了也没生气,“不过有件事,我想傅总可能没跟你提过吧。”
贺猗沉着脸色看他,没有说话。
杨栖池正色道“下周傅家会举行家宴,我听说傅老爷子早先一个星期前就曾点名道姓打算让傅总把您带回家,就是不知道傅总有没有提前跟你说过”
“”
说到这里,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贺猗没什么表情的面孔,换了另一副笑脸,“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如果换了我,既然真心喜欢贺先生,那也一定会带您回家,不论结果如何,最起码这是个态度,毕竟有时候,爱人和情人的区别就是一个能见光,而另一个,不能。”
“刚才去哪儿了,那么久。”
贺猗又重新返回了餐厅,傅时靖正放下茶杯,桌上的餐点几乎没怎么动过,他摇了摇头,“没,就抽了几根烟。”
“抽了几根烟”
傅时靖似乎是想说他些什么,但是也没说,只是改而和缓道“我听之前给你体检的医生,说你做过肺出血手术。”
贺猗又重新低下头,大厅里璀璨的灯光映衬的他面庞如霜般雪白,他若无其事地叉了只西兰花放进嘴里,“嗯。”
“是上次在vegas受的伤”
“嗯。”
“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拿着叉子的手一顿,很快又无所谓道“一点小伤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傅时靖心底却不怎么是滋味,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贺猗不是个喜欢张扬的性格,有些事你如果不问他他就会一直憋在心里,就像上次在金池被人当场给难堪,如果他不在的话,贺猗估计不会出手打人,可能最多会隐忍着离开。
他总觉得贺猗好像只是为了让他高兴,有种让他可以事后出面摆平的高调感才对别人动手,其实他只是想让贺猗不用走哪儿都那么顾虑周全,至少不该忍的时候别忍,毕竟有些事在他看来忍不忍都无济于事。
那些看不惯你的人不论怎样总会找借口为难你,可是贺猗好像总是容易曲解他的意思,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他表达方式有误,还是他们俩的交流方式存在问题。
“以后少抽烟吧。”
贺猗吃到一半,忽然听到这么一句。
他抬起头来,就注意到傅时靖冲着他笑了笑,“我不是在管你,只是希望你自己注意点分寸,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是弄坏了,我就是想替你也替不了。”
“”
甜中带涩的柠檬汁在唇齿间化开,贺猗却觉得舌头陡然一阵发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悲催的发现他现在越来越难以随心所欲地掌控自己的心情了。
傅时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都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神经,他现在已经变得开始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如果不是今晚杨栖池突然跟他说了那些话,他是不是会一直这么无所顾忌地沉湎下去
他承认他确实是被杨栖池的话影响到了,不然他现在的心情为什么会那么低落
毕竟杨栖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和傅时靖确实是两个维度的人,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暂时性的,人得把目光放长远去看,最起码在变故出现之前,不要再动心了。
这样对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他回过神仓促地看了一眼傅时靖,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低下头扯了扯唇角,“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别人想听我唠叨还听不着呢,这不该是你的荣幸贺先生。”傅时靖不以为意往后靠了靠,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自恋。”贺猗瞥了他一眼,刚准备端起手边的茶杯时,忽然注意到杯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红唇印。
他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状似无意地道“你下周有没有时间”
傅时靖喝茶的动作一顿,没料到他会提这茬,放下茶杯,抿了抿唇角,“怎么了”
“没什么。”贺猗笑了笑,“只是想出去玩玩而已。”
傅时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我如果有时间肯定会陪你,不过这个估计不行,下周我有事情要去处理,你要不让小徐陪着你”
贺猗很想问他有什么事,可话到嘴边,他突然发现自己问不出口了,他只能哂笑了一声,“你就不怕我出意外”
“出什么意外”傅时靖也笑,“你要是在害怕时能稍微正视一下自己的内心,把平日里用在我身上的几分力气使出三分来,那一拳下去不得把人打死哪还用得着害怕”
吃完饭,傅时靖突然就后悔自己在餐桌上说过的话了。
他觉得贺猗今天晚上好像背着他吃了炸药包一样,回家的路上,他们俩又去拳馆了一趟,如果是以前,他好歹还能跟贺猗对打,可越到最后,他就发现他越招架不住贺猗了。
他一开始也只是想让贺猗强身健体开心一下,完全没想过要把贺猗练成专业搏击手,毕竟这种东西不仅需要天赋也需要技巧,没有两三年,完全不敢自负入门。
他觉得贺猗也不至于到那种让他招架不住的地步,如果真是这样,他那么多年的健身可能白练了,可事实证明他错了,也就两个月不到,贺猗的训练成效进步大的让人吃惊。
打到一半,傅时靖撑着台柱刚歇了一口气,抬起头就注意到贺猗直接热的把上衣脱了,汗水顺着胸腹上肌肉分明的线条流下,逐渐洇湿了裤缝边缘。
刺眼的灯光下,贺猗像极了一只从水中钻出来的黑豹,湿润的皮毛贴服在蓬勃有力的肌肉上,一举一动都是极具爆发力的诱惑,这样年轻结实的身体很难不让人欲望偾张。
傅时靖眸色暗了暗,伸手解开了一颗衬衣扣子,攥紧了汗湿的手心,把身形后押蓄力,然后握拳猛地冲了上去
贺猗骤然挥拳反击,沙包大的拳头凌然生威,动作速率在对方互相试探的底线中被发挥到极致,从扫腿、击腹,跳膝,侧踢,所有动作贺猗都灵活多变,几乎是游刃有余。
傅时靖觉得自己还算是能跟贺猗势均力敌的,只是他刚刚松松地吐出一口气,下一刻贺猗直接旋身一个侧踢横扫了过来,他腰胯一提急步撤退,汗水在空气里随着力度被甩出,快速稳定身形后,他并肘提膝格挡,贺猗又是数拳连击毫不犹豫地挥了上来,破风声迅猛地仿佛能撕裂空气。
打到最后,双方动作越来越凶狠,他上一击转身后蹬刚接触到贺猗后腰,眨眼间贺猗猛地旋身抱住他腿根,左肩向前用力一顶,瞬间就是一个冷酷无情地抱摔
“啪”地一声,后背直接被撞上了地垫,只是落地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一只手已经眼疾手快地穿过他后颈,借力一提把他拉向自己的肩窝,贺猗用身体裹住他,两人就这么往地上滚落了两圈,然后齐齐摔在了擂台下的软垫上。
一阵天旋地转,傅时靖回过神来,正好压在了贺猗身上,他手臂微微撑住地面,给彼此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发现贺猗皱着眉头往后仰了仰脑袋,抻得那一截汗水淋漓的颈子皮下血管微微暴起。
“磕着了”傅时靖伸手要去看他情况,贺猗抬起头,伸手一把打开了他,忍无可忍,“下去。”
“哦。”傅时靖无趣地弯了弯唇角,起身站了起来,运动过后脑袋还有点充血似的晕眩,他给贺猗搭了把手,把人拉起来后,视线没忍住扫了一眼某个地方。
“硬了。”
“”
贺猗给了他一巴掌,“滚。”
“不应该啊,刚才让你泄愤那么久,怎么气还没消”
傅时靖悄悄跟紧他,视线落在他宽厚挺拔的脊背上,才发现贺猗又结实了不少,平日里穿衣服倒是不怎么显,但脱了衣服后,摸上去的质感果然不一样了许多。
他试探着伸手搂过他肩背,见贺猗没有打开他,手指又蹭了蹭他腰腹两旁沟壑深长的人鱼线。
贺猗没躲,只是偏过头扫了傅时靖一眼,“摸够了”
傅时靖摇了摇头,笑道“还差点儿。”
“差点儿也没了。”
贺猗冷笑,“想摸去找男模摸个够啊。”
傅时靖暗自笑了笑,他发现贺猗跟他的相处模式总是处于腻和烦两个状态,贺猗要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就是个宝,贺猗要是开始烦他了,他就是根草,贱卖也不要。
他也不觉得丝毫的生气,反倒很心甘情愿,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别人不懂贺猗,可他懂,贺猗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然刚才滚下来为什么要用身体护着他
傅时靖搭住他肩膀,把人往怀里拉了拉,咬了咬他耳朵促狭一笑道“找男模要钱的。”
贺猗也没生气,反倒笑了,“一次三千两万也算钱”
“钱这个东西是该省省该花花,在我眼里一毛一万都是钱,区别只在于哪个该省哪个该花。”傅时靖低笑了一声,“把该花的钱省下来带你回家,这叫会过日子。”
两人在拳馆里冲了个凉,开车回家的路上时间已经过了深夜十一点,黑色的魅影在夜色中飞驰,傅时靖偏头看了一眼贺猗,就发现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湿漉漉的头发被捋向了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偶尔几缕发丝被风吹干后,轻飘飘地搭上他舒展的眉弓,容貌俊挺的让人心驰神摇。
他没忍住腾出一只手捏了捏贺猗的脸颊,一下子把贺猗给捏醒了,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手不想要了”
“没呢,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傅时靖笑道“好奇你吃的饭是不是全长脸上去了,不然为什么那么大个人了,脸上的肉还跟小孩儿一样软。”
贺猗眼刀横扫,“我拳头很硬,你要不要试试”
“拳头试过了。”傅时靖厚颜无耻,“想试试别的。”
“好好开你的车,别逼我踹你,老子不想车毁人亡。”
傅时靖勾唇,意有所指,“我这不好好开着呢吗。”
贺猗懒得搭理他,车子飞速越过隧道,两旁灿亮的灯光打下,将眼中的画面分割成一阴一阳两个极端。
他静静地靠坐在皮椅上,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人到夜晚的情绪总是会变得莫名的敏感和冲动,他觉得他现在就好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一样急需着突破口。
今天晚上四个多小时的体能消耗没有让他的情绪有过丝毫的放松,反而因为傅时靖的话变得越来越难以抑制。
尤其是一想起今天晚上的所见所闻,一想到杨栖池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就有那么一刻非常想放弃。
他知道傅时靖想留下他,可这么久过去了,他觉得他就像是被困在监狱里的死囚,永远也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
他想对着傅时靖说,我们分开吧,不要再把这样莫名其妙似是而非的关系进行下去了,适可而止吧。
他很累,也倦了,而且更加后悔当初头脑一热就答应傅时靖做炮友的事,他早知道他们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
可是一直到回家,他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他坐在床边神色漠然地听着浴室里的流水声,几乎能脑补到傅时靖在听见他的想法后,会是什么表情。
他肯定又会跟他吵起来,然后动手打一架,再到认错,和好这样反反复复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
再等等吧,等到下周,说不定他就有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了,说不定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傅时靖解除关系了。
“睡吧。”
男人宽厚的手掌贴合住他脸颊,在嘴角旁习惯性地留下一个吻,贺猗没有拒绝,脱了衣服后,很快熄灯入眠。
“这是第十四场戏的剧本,昨天编剧临时改了一下,你要是有什么不熟的,咱俩找个时间再对对”
周颀让小助理把剧本送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贺猗接过扫了一眼内容,“行。”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周颀放下手中的酒杯,跷起腿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时间太赶了”
“没有。”贺猗抬起头,借着卡座里昏暗的光线看清了周颀脸上的神情,“上次的事不好意思。”
“这么久了还记着啊。”周颀摆手,“其实也没什么,傅总他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个也能理解。”
自从跟周颀第n次在不同剧组的碰面后,他们俩就熟络上了,周颀为人比较谦和又好说话,平日里在剧组总是会帮上他不少忙,上次过生日时还特地邀请了他,他虽然拒绝了,不过是借着傅时靖的由头拒绝的。
八号公馆那地方确实鱼龙混杂,不是什么好去处,周颀有自己的圈子他能理解,但是他也有自知之明不能随随便便去那种地方,圈子里看不惯他的人多着呢,虽然现在不少人因为上回金池晚宴那事儿对他心有忌惮,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人还是洁身自好一点。
那次跟傅时靖从峰会回来后,他们俩都因为行程原因不怎么经常见面了,傅时靖也没有跟以前那样管得他那么严实了,所以他今天出来没有带着徐向泛,才有机会跟周颀一起在剧组场地附近的清吧里抽空歇口气。
“酒别喝多了,晚上回去不方便。”见那满满一瓶子冰酒即将见底,周颀忍不住劝他,“你今天出来不是没带那小姑娘么喝多了怎么开车回去”
贺猗揉了揉眉心,“不回了,就在剧组待一晚算了。”
周颀笑了,“彻夜不归就不怕傅总生气么”
“他今天不在。”喉咙里渐渐有些发苦,贺猗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想起什么,又低骂了一句,“管我他算个屁。”
纵使他声音很低,但是清吧里的环境一般都比较舒缓安静,这话显然被周颀和小助理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是跟傅总闹矛盾了”周颀笑了一声,起身上前扶住他,“还好吗,要不要给你拿点解酒药”
不等贺猗出声,周颀回头吩咐小助理找来了服务生。
“还好。”贺猗在他的搀扶下坐稳了身子,他其实压根就没醉,估计是喝的有点多,胃里长时间没沾酒不太适应,现在翻来覆去的让他有点想吐。
服务生连忙走来递上了解酒药和一杯白开水。
贺猗没有接药,只是接过水杯简单漱了一下口,稍稍缓解了一下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感。
“谢了。”
他把水杯递过去的时候,不经意抬眼扫了一眼跟前站着的服务生,就在那一刹那间愣住了,“怎么是你”
“贺先生,好巧。”
眼前的男孩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典明郡被他无意间搭了一把手的男孩,贺猗还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叫阮奕。
“上次给你的号码,怎么也不见你打过来”
阮奕倒是很拘谨,没有听他的话在沙发上坐下,依旧选择站着道“一点小伤而已,不好意思麻烦贺先生。”
自从发生裴双意那事后,贺猗就很少再跟这种类型的男孩子打交道了,不过阮奕看着着实不一样,身上的气质很是拘谨温和,周颀替他问了几句,才得知阮奕就在附近的大学城里读大二,课余时间会出来兼几分职,因为上次在典明郡的事被总经理知道后,他担心再待下去会惹不必要的麻烦就自觉辞职了。
贺猗听在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虽然这事儿跟他没什么直接关系,不过邵勋这人也确实是因为他才对阮奕下了毒手,害人平白无故受了伤不说,工作还丢了。
再加上阮奕还是个没什么经济能力的孩子,贺猗索性把医药费加倍垫付给了他,阮奕估计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有些受宠若惊,“谢,谢谢贺先生了,其实用不了那么”
周颀笑了笑,开解道“给你就拿着吧,你弟弟不是还需要治病么”
贺猗偏过头看向周颀,“你和他认识”
周颀解释道“我以前经常来这家清吧,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上学年大一就在这里打工,知道他有个弟弟生了病一直在住院”
贺猗恍然,“原来是这样。”
酒喝到一半,周颀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剧组,便让阮奕代他开车送他回去,两人一齐去了地下停车场,刚要上车时,贺猗发现车钥匙似乎是落下了。
阮奕提议道“贺先生,要不我上去拿吧”
贺猗这会儿也懒得跑上跑下了,点了点头同意了,看着阮奕离开的背影,他在车旁站了没一会儿,忽然感到一阵凉飕飕的寒意。
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停车场里不少车都开走了,空荡荡的又没什么人,他偏过头四处打量了一眼,陡然就觉得一阵熟悉的感觉被萦绕上心头。
就像是被人在暗处频繁地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样。
其实这种感觉他一直都有,从上上周医院回来那天就有了,他这几天无论是待在剧组,还是在外面吃饭,只要他不是待在家里,这种窥视感就如同附骨之蛆一样如影随形,让他感到浑身的不适。
如果是别人,怕是早就被这种感觉逼疯了,可他除了冷静就只有冷静,事后他也仔细回想了一下,医院会停电这种小概率事件偏偏让他碰上了,着实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他觉得可能是有人在暗处故意捣鬼。
至于为什么
他脑海里不知不觉地浮现出那晚看到的那张面孔。
想到这里,他后背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不过很快,贺猗又清醒了过来,现在是人是鬼,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就像傅时靖上次说的,他要是能正视一下自己的内心,一拳下去,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他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电梯门口,见阮奕还没有回来,转过身直接朝着某个地方走了过去。
穿过一辆辆停放的车时,他蓦然从一面后视镜里看到了一道人影,贺猗身形一顿,几乎是半分犹豫也没有,猛地拔腿就追了过去
果不其然,空旷的停车场里同时响起了两道脚步声,贺猗握紧了拳头,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想,只是下一刻,等他快要追到死角时,那身影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他愣了一下,往两辆车的过道旁慢慢靠近,就发现那里确实没有人,可他明明记那道人影是向这里跑来了的。
“呲”的一声,一道脚步声在身后由远及近地响起,贺猗心头一跳,等着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时,他猛地冲了出去,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襟
“贺,贺先生”
阮奕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手里捏着的车钥匙也随之掉在了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贺猗紧盯着眼前比他矮了半头的少年,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在那张过分青涩俊秀的脸庞上看到了另一幅面孔。
“不好意思。”脸上的神情慢慢转为平淡,他吐出一口气,扯了扯唇角,“吓着你了吧。”
“没,没有。”阮奕指了指自己还被他拽着的衣襟,脸上的神情有些局促,“贺,贺先生”
贺猗回过神连忙松开了他,只是他刚松开手,阮奕就因为腿软摔倒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啊,今晚我可能喝的有点儿多了。”
回家的路上,贺猗透过车置后视镜打量了一眼驾驶座上的男孩,阮奕闻言抬了抬脑袋,不经意间接触到他的目光,也没躲闪,反而笑了笑,“没事,是我胆子太小了。”
贺猗松了一口气,视线落在他胳膊还没好全的伤疤上,“去医院看过了么医生怎么说的”
“也不是多严重,等着自然结痂脱落就好了。”
“那就行。”贺猗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看阮奕这样子,估计是不想给他添麻烦。
他想了想又问“最近,邵勋没找过你麻烦吧”
阮奕大概是没料到他会提到这个,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忙摇了摇头,“没有。”
“他下次要是再找你麻烦,你直接找我就行。”
阮奕支吾道“这个,不用麻烦了,应该不会的”
贺猗看他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他随性道“给你手机号,当然就是让你留着用的。”
他笑着说完,转过头去调下了车窗,傍晚的凉风夹杂着城市里一天的热得他发丝微动,却没注意到握着方向盘在车流中缓慢行驶的男孩,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热汗。
“那个,贺先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枯燥的返程途中,阮奕试探着和他聊天道“你看起来好像跟电视上的不太一样”
贺猗回神,本来想问他怎么不一样,到了嘴边就又变成了,“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我”阮奕犹豫道“你人很好。”
他话说完,就听见一声低笑,阮奕猝然间就觉得耳根有些发烫,小声的嗫嚅了一句,“我说得不对么”
贺猗唇角弯了弯,“人不能单纯用好坏来定义的,有时候你看着的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
“可在了解一个人有限的条件下,我只会优先选择相信我看到的。”阮奕小声辩解道“对于坏人来说,他们都是出于目的性才会选择去伪装自己,可对于我而言,我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欣赏的地方,所以贺先生对我的好,可见是天性使然的。”
“天性使然”贺猗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被评价在自己身上,他不禁转过头多看了阮奕几眼,就发现男孩跟他聊天时,一直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被阳光镀上一层金粉,看起来透着几分真挚和友善。
恍然间,就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的年纪,总是爱把目光追逐在比自己大几岁的成年人身上,听着对方所谓的经验之谈,然后产生一种莫名的崇拜和心动。
最后理所当然地被骗得什么都不是。
现在风水轮流转,也就不过短短几年,他居然也变成了当初的那种人,居然会厚颜无耻到话里话外地去引诱一个涉世未深的小朋友。
想到这里,他挑了挑眉头,故意道“那我如果说,我是抱着想占你便宜的想法故意对你好呢”
“”
车内的气氛陡然凝滞起来,贺猗就发现男孩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他却笑了笑,眸中的醉意消退,染上几分风轻云淡的笑意,“对不起,我喝多了,你别当真。”
我喝多了。
这四个字真是个好借口,他可以借着这个借口去做任何不负责任的事,只要他不怕报应,只要他敢。
明明他也没醉,可贺猗现在却发现自己醉得不轻。
尤其是一想到刚才自己在有意无意地说些不知所谓的话时,他就有些想笑,他看得出来阮奕对他有一点点的想法,虽然这想法很浅,浅到因为脸皮和涵养变得有些微不足道。
可如果阮奕敢听他的话,敢大着胆子一点去松口,说不准他现在就会借着“我喝多了”这个借口,把人就地上了。
阮奕长得确实不错,他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不自觉地把这张脸记在了心底,而且为人又老实听话,比起傅时靖那种总是惹他生气的人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如果当初在小旅馆那一晚过后,他抱得也是这种玩玩就散的心态,可能后面就不会因为他那所谓的心软和廉价的愧疚感发生那么多事了。
他不是个好人,从来都不是。
一直到下车,这期间他们两人都没有进行过任何交流,贺猗也没放在心上,只当自己确实是喝多了一时口嗨,然而等着离开时,阮奕却突然喊住了他。
“贺,贺先生”
背后传来男孩局促不安的声音,贺猗脚步一顿,转过头去,就看见阮奕双手垂在身侧,手指不安地捏着衣服边缘。
贺猗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颀长高挺的身形将男孩瘦小的身影完全拢住,他低下头,注意到男孩被咬出齿印的唇瓣,笑了笑,“怎么了”
“我,我”
阮奕的内心似乎正在做着挣扎,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贺猗也没催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组织语言,直到他右手被人小心翼翼地牵住,然后手心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他略微诧异地弯了弯唇角,就注意到男孩朝着他抬起头来,脸颊上漫上两抹不自然的红晕。
“这个周末,我,可以约你出来吃饭么”说到这里,似乎是意识到有些不妥,“如果没时间,您挑也可以”
“好啊。”
不等他支吾着说完,贺猗就已经一口应下。
阮奕闻言错愕了好久,眼底才施施然地露出些笑意来,心里的欲望开始生根发芽,慢慢地破开了第一层土壤。
离开之前,阮奕又趁着气氛正熟跟他多聊了几句,等着把人送走后,贺猗摊开手心,就发现那里躺着的是一块糖。
他伸手把包装纸撕开,直接把糖块丢进了嘴里。
然后“咔嚓”一声,咬碎了糖块,舌尖裹挟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和清凉的薄荷香气,渐渐捕获了他的呼吸和肺腑。
他转身离开的时,却没注意到身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径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眸中透露出浓浓的痴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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