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坦白真相之前, 贺猗早就料到傅时靖会发脾气,毕竟没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自己的底线被人侵犯。
他不会怪傅时靖对他发脾气,怪只怪他自己为了贪图一时的安稳而忘了潜藏的危险, 怪只怪他和裴双意的恩怨牵扯到了傅时靖, 所以这怒火理当由他来承受。
那天离开后, 他本以为傅时靖会一气之下切断他和外界所有的联系,事实并没有,他还是和以往一样早出晚归地去工作拍戏,除了回来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今天收工的时间提早了点,不过贺猗没有和往常一样提早回家, 而是卸完妆后一个人换了身衣服,瞒着小崔和其他工作人员打车去了位于cbd的一处金融商圈。
那次车祸发生后,他去打听过也托人问过情况,但是介于真实情况大概被人刻意隐瞒住了,媒体上的新闻只播报了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但还是不免被有心者认出出事的车是傅时靖名下的,甚至在网上掀起了一波紧跟时事的猜测和推断。
譬如傅时靖曾因为公司立项和环大的老骨干王彬发生过多次争执, 再加上不被自己的亲爷爷待见, 所以心中积怨已久, 才故意使黑手借着车祸发泄怨气。
又譬如傅时靖得罪的人太多,这次车祸是被人故意使了手脚想要栽赃陷害,毕竟贺猗也曾耳闻过,傅时靖在商圈里是出了名的叛逆,虽然能力出众, 但不少人都认为他是脾气大过本事,也不过是借着家族名气耀武扬威,如果一旦被傅家抛弃, 只会什么都不是。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评论区还时不时有人带节奏说傅时靖和车祸脱不开关系,应该请求警察立案调查,贺猗看得心焦如焚,几次差点儿下场跟人撕起来。
没办法,傅时靖不肯回家,也不肯接他电话回他消息,他总不能坐以待毙什么也不管,就算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他也想确认一下傅时靖到底有没有事。
今天大概是复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过好在天气冷,大家都穿的多,贺猗最近也因为新戏需求,以往长到遮住耳尖的头发剃短了些,戴上帽子和口罩,一路上隔的远远的,谁也不认识谁。
不过大概是他这张脸没少跟傅时靖来过公司总部,不少职员都认识他,只是今天他来时,以往都会对他笑脸相迎的前台接待却脸色凝重,“贺先生,傅总这几日有要务缠身不便出面,建议您还是回去吧。”
“”
他还没说什么,前台就驳回了他尚未出口的话,明显是一早料到他会忍不住来公司找傅时靖,贺猗心里顿时就有些不是滋味,“那我不找他,我找陈枳。”
“很抱歉,陈姐跟傅总一向形影不离。
贺猗皱眉,“我今早还给陈枳打电话了,她说她就在公司,让我有事可以来找她。”
事实上,陈枳确实接了他的电话,不过托词跟前台一模一样,贺猗不确定前台知不知道,索性试试先。
果然,前台愣了一下,向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然而两人一无所知,“那我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不用打了,放我上去找她不就行了。”
贺猗拦住了她想要打电话的举动,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身子往前一靠,两只胳膊拄在柜台上,弯起唇角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李姐,你应该知道我和你们老板什么关系吧,这几天闹了点小矛盾,他让你们拦着我不准见他,可没说不准我见陈枳吧我确实有点急事想找你们陈姐,万一耽搁出了什么状况,你就”
“你少给我油嘴滑舌,你以前也经常这么说,把你放进去了我可没少挨骂呢,如果丢了饭碗你赔我啊”
以前原著贱受缠着渣攻时,就经常来公司总部耍各种心机,久而久之,闹得整栋楼的人都久闻他的大名,连大门口的门卫处都托贱受的福换了好几回保安。
不过今时显然不同往日,虽然他和傅时靖的关系尚未真正公开,但难免绯闻还在,星娱又都是自己人,多少还是察觉到傅时靖和他的关系跟以前明显不一样了。
“李姐这话有点严重了,有我在怎么会让你赔了饭碗呢,就这一次,你能不能放我进去啊,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要是担心,回头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贺猗明显注意到前台原本坚持的脸色在他的说服下慢慢出现了动摇,他索性再接再厉地又说了几句好话,最终,前台还是扛不住他的死皮赖脸,摆了摆手无奈道“行行行,不过你的饭啊,可不是什么人都吃得起的,就这一次啊,别给我找麻烦。”
“好。”贺猗回过神,唇角绽开一抹笑意。
前台找人给他刷了卡后,贺猗很快熟门熟路的去了傅时靖所在的那一层楼,一路上偶遇到几个职员,在看见他时都愣了一下,但还是出于礼貌朝他打了个招呼。
这会儿估计是在开会,整层楼都没几个人,他没找到傅时靖,索性就在他办公室里坐着打算等他回来。
只是这一等就等了将近半个多小时,落地窗外的天色也在不知不觉的等待中黑了下来。
这期间小崔还给他打了个电话嘱咐他早点休息不要熬夜,不然影响明天上镜的状态,贺猗看了看时间,决定再等二十分钟,如果傅时靖还不出现他就回家的。
挂了电话,他顺便起身去了办公室自带的茶水间接了杯热水,茶水间不大,像一个小隔间,大概是傅时靖不喝咖啡饮料,所以玻璃陈列柜里放的都是各种茶叶。
他仔细看了看,发现茶水间的左手边还内嵌了一个暗门,出于好奇心打开看了一下,发现是一间专供人休息的休息室,内设更衣室淋浴间床铺等,一应俱全。
然而一杯水刚接完,贺猗还没喝上一口,茶水间外就传来了动静,他刚准备推门出去,就听见有人犹豫了一句,“您确定要这样我怕贺先生会不同意”
“他不同意为什么”
傅时靖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几日不见,那声音听起来的状态要比离开那晚好上了不少,只是明明知道偷听不好,鬼使神差地,贺猗还是放下了推门出去的手。
“我只是担心您这样不声不响地带着贺先生去领证,什么也不举办,未免有点草率了吧。”
“草率什么”
傅时靖在皮椅上坐下,十指交叉轻放在身前,眉目英挺,话语间带着一丝习惯性地漫不经心,“都是男人而已,没你们女人那么重视仪式感,更何况他现在不顾一切地选择和我在一起,最终不就是为了跟我结婚么如果是为了钱财名利,你觉得我一开始会追求他”
陈枳也不知道是发自内心地赞同还是单纯为了应和,“说的也是,跟在您身边那么久,贺先生算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唯一一个什么也不图,只为了您的人,这样纯粹的人,在如今的圈子里恐怕已经不多见了。”
“他本来就适合结婚。”
傅时靖意味深长地哼笑了一声,话语里掺杂着他理解不了的,就像是捡到便宜一样的庆幸,“虽然男人比不得女人能传宗接代,但是听话省事知道分寸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不是么照目前这个形势下去,未来几年只需要专心把a区和河工那两项建设好,要是日后老爷子问起,你就说我未来不打算考虑结婚,男人晚个几年又没什么,总比现在被稀里糊涂的逼婚强。”
陈枳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傅时靖想要稳住傅家,首先就得先稳住贺猗,暗地里把婚结了,明面上专心事业,这样一举两得,对他来说确实再合适不过。
只是陈枳好歹是个女人,做不到他那么狠心,仔细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妥,没忍住多嘴了一句,“那您要不要跟贺先生提前商量一下我看贺先生他虽然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但是这样一瞒下去好几年”
“不必了。”傅时靖想也不想地回绝了,“又不是女人那么麻烦还需要名分地位,只要没有变心出轨,我想做什么他自然都会同意的。”
贺猗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公司大楼出来的,他在茶水间待了二十多分钟,时间不长不短,刚好足够他把傅时靖和陈枳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从有打算带着他去领证的想法再到一些杂七杂八的工作问题,包括车祸那件事后续的处理,可他什么也没听清,大脑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只剩傅时靖那句
“他本来就适合结婚。”
什么意思觉得他听话省事知道分寸,还是觉得他便宜不值钱,不像别人一样图钱图权图名分
是啊,男人和男人结婚确实不需要像女人那样注重仪式和地位,也不需要承担女人生育后的责任与需求,他确实是什么都不图,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要从傅时靖手里分走一分钱和权,他只想有个人可以陪着就好,傅时靖这种习惯性什么事都权衡利弊的商人思维这样想也没什么对错可言。
可是他现在的心情为什么会那么的失落
不需要钱财权利,不就是意味着被丢弃也不心疼
不需要名分地位,不就是意味着可以随时被替代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他心态变了,变得矫情多事、脆弱敏感,明明他以前从不这样的,有人惹他生气他敢动手打回去,有人骗他感情他敢头也不回地离开,可现在他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只敢一股脑地塞进心里。
他在傅时靖面前什么也不是。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没有足够匹配的身份,没有足够显赫的家世,除了一腔孤勇和对未来的憧憬,只要傅时靖敢离开他,他就会变得什么都不是。
原来媛丽姐当初的顾虑是对的,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注定走不到尽头,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
别人总得图你点什么才会喜欢上你,就连最简单的一见钟情都是起源于见色起意,他突然就记起上次在返程a市的迈巴赫上,他有问过傅时靖图他什么。
难怪傅时靖当时不肯直说,甚至怕说出来得罪他。
想到这里,贺猗忽然就有些想笑。
他以为傅时靖图他什么
图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和一无是处的爱
当然不是,自然是图他省事图他天真,如果是个女人就更好了,还能负责传宗接代,不是么
他待在那个茶水间的二十多分钟,多么希望傅时靖能推开门发现他的存在,知道他都听见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然后他会给他时间去解释,最后重归于好。
可是,傅时靖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一直到他孤身一人离开办公室。
他以为傅时靖对他的喜欢已经深入骨髓,所以才会因为被他拒绝求婚,气的去跳楼,才会因为他的不告而别,三番四次从未气馁地跑去找他,才会因为发现裴双意的存在那么生气乃至愤怒地想要骂醒他
其实这一切都是出于他极端的占有欲和不能轻易放过他的挑战欲以及一切都志在必得的好胜心罢了。
表面上好话说尽什么都以他为先,可私底下,他看不见的那一面,没少跟陈枳聊过那些他不知道的事吧。
在某个贺猗看不见的地方。
一个装扮普通的男人注视着他逐渐远离公司大楼的背影,躲在柱子旁刚要拿出手机给傅时靖说明情况,可电话还没等人接通,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男人下意识转过头,什么还没看清,眼前骤然一黑,就被人迎面砸了一拳,眼角顿时一阵生疼的要跟裂开一样,他捂着眼睛没忍住哀叫了一声,手里的手机就被人一把夺过,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滚回去告诉傅时靖,别再派人跟着我。”
男人闻言错愕地抬起头,就发现贺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往日漂亮狭长、温柔多情的凤眼,现在却冰冷的仿佛凝了一层冰碴,迎着城市里充满人烟味的霓虹灯也能在不知不觉间看得人心底犯怵。
“我说话你听清了没有”
贺猗耐心已经告罄,双眼通红地死死盯着他,好像是一只亟待咬断人喉颈的困兽,男人不敢多耽误,只能匆忙点了点头,提前结束任务,狼狈地逃开了。
八点一十六分。
距离上一个电话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小崔再次打了电话过来,然而电话还没接通,就被人拿过手机直接丢进了一只高浓度黄褐色翻涌着气泡的酒杯里。
震耳欲聋的音乐穿刺过耳膜听的人头晕目眩,忽明忽暗的灯光让人分不清前后左右,贺猗闷头趴在桌子上,时隔去年直到现在,头一次醉的不省人事。
一股浓烈厚重的劣质香水味钻进鼻腔,刺激的他没忍住皱着眉头咳嗽了两声,下一刻就感觉到有人刻意贴近他后背,伸手穿过他腋下,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你是谁”
贺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发现有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离得他很近,轻轻笑了笑,“你喝醉了吧朋友,我带你去醒醒酒,怎么样”
“”
被酒精完全麻痹的大脑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就连肢体都无法自由支配,可贺猗还是迟钝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推开了男人,皱着眉头想要去摸索自己一早就被人故意丢在酒杯里震动的手机。
男人不以为意地再次凑近他,强行拽住他胳膊把他整个人拖了起来,只是他没料到贺猗个子还挺高,一站起来足足高了他一个脑袋,差点儿没架住人摔了下去。
于是他使了个眼色,另喊了两个同伴过来帮忙拖住了贺猗,带着他往酒吧的后门走去。
“你干什么”
胃里翻腾的酒液烧的他难受想吐,喉咙里更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啃噬一样又干又痒,贺猗刚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头,想要去找水喝,下一刻就被人一把拽了回去,按倒在了脏兮兮的地上,有人隔着衣服摸他,有人企图凑过来亲他,甚至还有人
贺猗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地起身,抬起腿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向了那个趴在他大腿中间的男人。
“操”
被踹的男人痛呼了一声,剩下两个反应过来连忙想要上来按住他,贺猗眼疾手快地起身跑开,顺手抄起垃圾堆旁的一只酒瓶,“砰”地一声砸碎在了墙上。
瓷片顷刻间炸裂开来,他一只手拿起半碎的酒瓶对准了其余两个人,一只手错乱地捂着额头,嗓音沉冷,“滚远,再过来一会儿老子废了你们”
“啧,脾气还不小,臭小子你装什么呢,来这儿喝的醉醺醺躺着不走的人不都是等着被人捡吗”
其中一个男人不屑地嗤笑出声,刚要上前,很快又被贺猗手中的酒瓶子逼的不得不后退了几步。
贺猗不傻,男人说的什么意思他又不是不懂,他只是实在想不通,自己活了那么多年,去过无数次酒吧,还从来没有被人当成过可以随意调戏的对象,怎么一穿个破书,一换个身份,就什么都变了
难不成他现在看着真的很好欺负
真你妈见鬼
似乎是这种醉酒的人被陌生人捡尸的事没少发生,又或许是这个世界男人就算被侵犯了也算不上犯法,这一小片发生的打斗和争执,路过的人都仿佛习以为常似得一脸淡漠的路过甚至是视而不见。
如果闹出人命不犯法,贺猗现在会直接把这三个傻逼弄死在这里,可惜他不能,他不仅要顾虑着不能搞出人命以免被判过失伤人,还要顾虑着自己别被人伤着。
穿着夹克的男人被他一脚踹翻在地,然后被他一拳拳砸了下去,直到毫无还手之力,身后有人向前一个纵扑,飞抱了过来,贺猗捏住酒瓶子,心狠手辣地往后一捅,准确无误地扎中了那人的肩膀,痛的那人侧翻在地,发出一连串惨叫
剩下一个大概是惹不起躲得起,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捂着脸支支吾吾地迅速跑开了去。
贺猗站在原地,小巷子里的夜风吹过他汗湿的额发,他吐出一口浊气,酒在不知不觉间已醒了大半,短短十多分钟过去,伤的伤,跑的跑,他成了最大赢家。
他踉跄了一下,摇摇晃晃地往巷口走去,到了半路,不知道是想起什么,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来,吓得还没爬起来的男人一个汗毛倒竖,愣在当场。
看着不远处那个笔直高挺的身影一步步走了过来,男人吓得想要逃开,下一刻就被眼前的青年一把拽住小腿,死狗一样拖了过来,接着,“啪”地一声,贺猗毫无顾忌地坐到了他身上,伸手拍了拍他脸颊,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醉醺醺的笑意,“喂,你叫什么名字”
“”
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被贺猗压的喘不过来气,男人明显憋着一口气没敢出声,贺猗却笑了笑,眉头上挑,脸上的笑容逐渐放肆,“是不是盯着我很久了为什么不主动上来找我要联系方式,非要强买强卖呢天底下没有难做的生意,你找我要,我未必给你,可你来硬的,我肯定就不会给你了,你说对不对啊”
他自顾自地说着,伸出指尖揉了揉眉心,刚想起身,视线里,地面上的阴影一动,有人对准他后背挥起了一只棍棒,贺猗的神色明显怔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却连还手的兴致都没有了,那站在他身后去而复返的小混混直接轻而易举的一棍子敲晕了他。
“大哥”
小混混慌忙扔下棍子扑了过去,男人嫌弃地一把推开了昏死过去的贺猗,嘴里骂骂咧咧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站起了身,刚想送上一脚发泄怨气,无意间不知瞥见了什么,他鬼使神差地蹲下身,伸出手抓住了青年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以便自己能看清他的样子。
男人眼前一亮,果然,那张即便是素面朝天也能经得住360度无死角摄像头的相貌跟普通人总是有着云泥之别的,仅这一瞬间,他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种想法。
然而男人也就只能想想,最终一切恶念到此为止。
贺猗再醒来时,室内是暗的,只有墙角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台灯,盈盈包裹着他周身这一小片光亮。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撑着床垫慢慢坐直了身子,身上搭着的被子自然而然地从他修长白皙的肩颈滑落,露出他肌肉匀称紧实的上半身。
手掌和手腕连接处缠绕了一圈绷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伤的,他刚使了点劲,就疼的跟要裂开一样。
没过一会儿,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贺猗只是抬头淡淡扫了一眼,很快又靠回了床头。
见他一点也不意外,来人反倒好奇地笑了笑,“贺哥,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意外呀”
似乎是习惯了贺猗这副无风无浪的样子,裴双意依然乐此不疲地找着话题取悦他和自己,“是不是料到我会来救你呀,你也太不小心了,遇见这种畜生怎么能手软呢就算弄死他们闹出人命,没有我,不是还有傅时靖嘛,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护着你的。”
手掌被人轻轻拿过,掌心的绷带也被人一圈圈拆开,贺猗面无表情地看了裴双意一眼,“你用不着唆使我犯罪,我们不是一路人。”
“贺哥,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啊。”裴双意因为他的话有些难过,“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你好的,更何况,你在那天事发后没有及时告发我,而是选择沉默包庇我时,就已经身处犯罪边缘了我们注定会殊途同归,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你信不信,我迟早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里。”
贺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裴双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抻开双腿坐在了他身上,然后彻底撕扯开他那已经和绷带融为一体的皮肉,看着鲜血肆无忌惮地顺着他掌心的纹路和手腕流下,裴双意慢慢的,一点点的,迎着他的目光,伸出舌尖把鲜血舔了进去。
这期间贺猗没有任何的抗拒和反感,只是神色漠然的看着他,像是麻木又像是已经无所谓。
他索性得寸进尺地亲上了他的唇瓣,初得浅尝,很快就被贺猗一把厌弃地推开了,跟不喜欢的人亲吻是件很恶心的事,即便他演技再纯熟,也装不来。
裴双意也没在意,知足常乐和得寸进尺这两个成语在他身上总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时间过去已经接近一周,当初那三个在酒吧里捡他的混混并没有被裴双意扭送进警察局,而是留下了他们,并造谣他们以勒索财物为预谋绑架了他,这件事在贺猗昏迷的这几天持续发酵,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极度恶劣的绑架案。
然而身为“被绑架者”的贺猗本人却藏在一个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地方活得好好的。
就等着裴双意什么时候玩够了,把他和那些混混一起找个由头放回去,然后混混理所当然地被论罪判处。
圈子里本就鱼龙混杂,从上世纪90年代起所发生过的绑架勒索案就数不胜数,虽然时至今日的法制社会这种情况已经很少见,但是消息放出去的第一天起,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喧然大波。
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傅时靖再也顾不上其他,派出所有人联动警方全城对他进行大范围搜索,还有不少聪明的网友紧跟时事下意识把之前的车祸和现在的绑架案联系在一起,然后得出他们早已经在一起的事实。
这样下去傅家自然就会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然后在事情结束,他被救回后,趁机对傅时靖发难。
这样傅时靖想要瞒着所有人和他私下结婚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无论事态发展到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模样,只要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傅时靖还不肯对他轻易放手,无论最初是不是本着他适合结婚的想法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肯做到这份上就已经是还在乎他的最好证明。
这一道道的算计,宛如过五关斩六将,连贺猗自己都已经弄不清裴双意到底是想帮他还是想害他了。
“贺哥,我早说过,狗改不了吃屎,你怎么能期望一个人渣洗心革面的对你好呢”裴双意把调羹沿着碗壁蹭了蹭,撇下一层浮沫,然后喂到了他嘴边。
贺猗不肯开口,他就又往前递了几寸,直到他不得不张嘴吃下,一碗粥就这么被他一勺勺地喂了个干净,裴双意起身拿过纸巾假意擦他的嘴,下一刻,趁着贺猗没注意,直接伸出舌尖舔去了他嘴角的残余。
“”
看着贺猗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裴双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甚至好心教他,“不知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这样你就会觉得人生处处都是乐趣,人要乐观一点啊,贺哥。”
贺猗已然无心跟他计较这些,眉头一皱,他阖上眼眸,“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这话说完,屋内陷入一片静谧。
裴双意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而另起话头,“贺哥,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一个问题。”
贺猗缓缓睁开眼,看向他站在窗前的背影。
“傅时靖对你而言,真的就有那么重要么”
不等他出声,裴双意一口否决,“我觉得不是,你其实压根就没有特别喜欢他吧你也只不过是把他当做受到创伤后的一种心理安慰,明明是依赖却被你误以为是一种变相的喜欢,他之前对你死缠烂打那么久,所以你就觉得傅时靖永远不会离开你,于是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依靠着他,可是直到某一日,你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傅时靖并不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你”
“你说够了没有”贺猗乍然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真以为你随便说几句就能挑拨离间”
“我是不是挑拨离间你不清楚么”裴双意闻言一笑,转过身看向他,“贺哥,你如果仔细想想就会知道,像傅时靖这样出身优渥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说的难听点,人外有人,他在遇见你之前没少睡过极品吧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突然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你”
“占有欲好胜心又或者是出于没尝过的美食一定要尝一尝,没见过的风景一定要见一见”裴双意渐渐眯起了眼,“人在不缺吃穿、生活无忧的情况下难免就容易生出闲病,像他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就更是喜欢做一些充满挑战的事,等着哪天他对你彻底腻味了,你觉得你届时又该怎么办”
贺猗别开了视线,神色微冷,“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我的事也用不着你来置喙”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也不会时隔一周了还陪我待在这里吧”裴双意径自打断了他,视线忽然就落在桌面放置的水杯上,唇角勾起,轻轻一笑,“其实过去那么久,你身上的药效应该早就散了吧,这里虽然远离城区搜寻难度很大,但同样也很容易让人藏匿,凭你的能力,要是想逃,未必就逃不出,可我怎么从来就没见你试一试呢”
“”
裴双意又重新走回了床边,伸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语气变得柔和,“贺哥,你如果真的讨厌我,恐怕是不会给我机会近你身的,其实你打心里还是不相信傅时靖,所以你想利用我帮你验证他是不是真的还在乎你,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直接找我呢我可以比他更忠诚,无论你需不需要我,我都永远不会离开你。”
第十天,傅时靖终于找到了他,就在郊区一处废弃的码头仓库里,与此同时,还有那三个混混。
似乎是真的很生气,又或者是出于某种程度上的泄愤,其中一个混混几乎当场被傅时靖踹成残废,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贯穿耳膜,男人的脸色堪称狠毒,在众人眼里干脆利落地收回了脚,随后快步迈入了车内。
贺猗就坐在车后排的皮椅上,衣装单薄,毫无血色的脸庞被车外惨淡的天光映衬的如同纸一样苍白,除了手心的那一道划伤,索性身上并没有多余的外创。
“怎么弄的”
傅时靖紧挨着他坐下,顺手拿过车内备用的毛毯披在了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和温度扑面而来,仿佛一层保护膜,将他从内而外紧紧拢住。
手心被包裹住的体温异常滚烫,不觉间就烫的他眼睫一颤,不知道为什么,贺猗下意识想把手抽回。
然而那只宽厚修长的手掌却紧紧攥住了他,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甚至听来掺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你再不出声,那我就只好剁下他们的手了。”
“”
贺猗闻言缓慢地抬起头,正巧和傅时靖目光交汇。
只是傅时靖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冷清,宛如一口深黑的古井,仿佛刚才那一句满带笑意的话只是他的错觉。
“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大概是那晚磕碎酒瓶时,不慎把手心划伤了。
听他沉默良久才挤出这一句实话,傅时靖没再做出回应,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有贺猗能隐约感觉到,他揽住他肩头的那只手,力气大到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宛如一场无声的宣泄。
傅时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毕竟那晚被他赶走的保镖回头肯定去找了傅时靖,把他当时情绪失控时说出的气话都告诉给了他。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滚回去告诉傅时靖,别再派人跟着我。”
其实他知道傅时靖派人暗中跟着他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他,同时也是为了确认裴双意的存在和踪迹。
只是因为他那晚的一句气话
这一次,傅时靖好像彻底误会了。
“晚些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你自己再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以后直接搬回海苑那边住。”
晚饭照旧是傅时靖做的,也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太久没做饭失了水准,盐好像放的比平时多了一倍。
贺猗差点儿被咸死,可他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地端着碗吃了个干净,毕竟他还记得他妈曾经教导过他的话,不做饭的人是没有资格挑三拣四的,所以即便再不想吃也要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
“不咸么”
似乎是看出他的勉强,连傅时靖都有些不忍心了,看着他弯了弯唇角,慢条斯理地把茶杯放回了桌上。
“是挺咸的,不过还好。”贺猗也没否认,拿过纸巾擦了擦嘴,“你刚才说回海苑么为什么”
那边的房子他没去住过,不过傅时靖以前倒是经常带情人去那里住,他倒不是介意这个,就是那边离市中心太远了,一来一回要两个多小时,他收工又晚,这么一来一去的折腾,恐怕连休息的时间都够呛。
然而傅时靖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不换个地方,你难不成觉得在这里跟人私会比较方便”
“”
攥着纸巾的手指微微收拢,贺猗缓缓抬头看他,饶是他再迟钝,也看得出傅时靖现在对他的意见很大。
不止是那天救他时,傅时靖浑身上下似有若无的散发着对自己的怒气,他能明显感觉到,之前吵完架时,他和傅时靖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变质了。
感情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消耗品,根本经不起摧残,每出现一次裂痕都等同于永久性伤害,更不用说他们还经常闹矛盾。
“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猗目光笔直地看向他,有些忍无可忍,“你如果对我不满可以说出来,不想动嘴,动手也可以,你现在说这些明嘲暗讽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误会了,我哪里敢对你不满。”
傅时靖理了理手腕上的袖扣,嘴上的语气风轻云淡,可贺猗还是能感受得到他无形之中的怒气。
他竭力压制下自己的脾气,平心静气道“傅时靖,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你如果觉得跟我过不下去,可以提分手,你放心,我不会死缠着你不放”
“分手”这两个字好像戳中了他的逆鳞,傅时靖顷刻间就笑了出来,“你也知道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分手两个字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了”
“那你想怎么样”
“我在你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你觉得我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你”
沉默良久,傅时靖忽然说出这句话,贺猗瞬间就觉得自己心口像被人插了一把刀,血液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逐渐带走他身上的温度,连同四肢也变得僵硬。
他突然就想起上次在办公室听见傅时靖说的那番话,贺猗顿时就觉得舌尖发苦,“所以,你跟我纠缠到现在,就只是为了跟我结婚甚至觉得我适合结婚”
“不然呢”傅时靖几乎是脱口而出,“该听的你不是都听到了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更何况我们最终的归宿不就是结婚么这是你和我都想要的,难不成你还没在外面玩够”
“你什么意思”贺猗皱眉,“什么叫我没玩够”
“上次跟那个贱货联起手来耍我,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是还准备跟他在一起待一辈子”傅时靖骤然加重了语气,脸色顷刻间快如翻书,贺猗却愣住了,甚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
“我说话难听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傅时靖却看着他渐渐眯起了眼,理智在不知不觉间早就成了攻心的怒火,“他是给了你什么好处拜他所赐,我所有的计划全部都被打乱了,直到现在,甚至是今天,你都不肯说出他的下落,为了他反过来一次又一次地给我添乱找麻烦,你扪心自问你自己到底有什么除了你那所谓的烂好心和一事无成的温柔,我要你有什么用在圈子里随便找个花瓶起码都比你能看吧”
“”
不知道为什么,他被傅时靖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最初在绿城酒店再到今晚,他本该按照剧本那样一次比一次伤心欲绝,可现在,贺猗却一点气也生不起来,甚至很是平静,不知道是被说中了还是他已经习惯了。
他不知道傅时靖今晚对他说的这些话是头脑一时发热的气话,还是深思熟虑已久的真实想法,但是忍他那么多天直到今晚才爆发,应当不是气话吧。
“怎么不说话了你哑巴了事到如今你还他妈给我袒护他”
“”
听到这里,贺猗忽然就想起那天裴双意离开之前,同他说过的那些话,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眼前的男人,往日的温言软语早就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疾言厉色,他撇了撇唇角,突然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了,“随你怎么想,反正我没有袒护他。”
话音刚落,桌上那一杯未尽的茶水就这么被泼在了他脸上,盈润的水珠顺着发梢根根落下,滑过他削减的下颌,在他衣领上洇出了一团团水痕。
这样的场景莫名有些熟悉,就好像当初他在医院因为裴双意泼了傅时靖一回一样,天道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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