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贺猗是被门外的动静吵醒的。
“被吵醒了”
他闻声回头,就发现傅时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头发一早妥帖整齐地梳了起来,穿着一身单条纹灰色西装, 正单手插着兜站在窗台边, 手里就差夹着一支烟。
窗外阳光正好, 穿过玻璃层在男人颀长高挺的身形上打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好像他所处的地方不是普通病房,而是万丈高楼的落地窗前。
贺猗眯起了眼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 肋下那块儿还有点儿抽痛,其实不止是肋下, 一觉醒来他觉得身上疼的不行, “外面什么情况我好像听到警车声了”
“昨晚上沿江大道那块儿有人被捅了一刀,今早被送到了医院。”傅时靖走了过来,趁着贺猗没反应过来, 手痒的揉了揉他发顶,一脸的宠溺, “饿不饿”
贺猗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还好。”
“还好”傅时靖在床边坐下, “你这身高体型跟你这饭量有点儿不成正比啊。”
“你是想说我瘦么”
傅时靖勾唇一笑,“嗯, 是挺受的。”
贺猗“”他怎么觉得傅时靖话里有话
“我找陈枳给导演说明情况了,他允许你请个假, 这两天就好好待在医院养伤吧, 怎么样”
“不了,老是耽误,这戏还怎么演”
“那你带着伤演戏不是更耽误事儿么”傅时靖看他还要反驳, 也懒得再隐瞒,直截了当道“沧澜那部剧的出品方临时更换了,制片人也换了。”
贺猗忽然直觉不太妙。
果然,下一刻傅时靖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所以这部剧现在怎么拍我说了算,懂了么”
他要接的那部剧,也就是沧澜原定出品方是乐山,乐山算是娱乐圈影视行业公司的龙头老大,手底下出的片子堪称精良,还捧红了不少一线大咖,更不用说沧澜这部片子是乐山早五年前就订下的预备案,后续要捧的演员还有营销方式都是一早制定好了的。
然而傅时靖现在说抢就抢了,这不是直接动了人家蛋糕,这是直接把人家放蛋糕的桌子一起给掀了。
“你”贺猗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觉得傅时靖挺任性的,这么搞很容易在这个圈子里集火。
“你不用担心,安排好的流程方案我都没动,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不就为了推迟一下开机时间更换了个出品方,这有什么问题么”傅时靖大言不惭,“再者,把你放在乐山手底下拍戏,我哪儿放心啊。”
贺猗心里突然就有些五味杂陈,“那万一片子收效受影响怎么办”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受影响”
“你就不怕到时候乐山带行业内的人联合抵制你”
“他也配”傅时靖冷哼,“他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有闲心抵制我更何况我又不靠拍片子赚钱,你可别忘了,你老公我可是搞矿产的,影视圈那点儿蝇头小利还不够我一个项目赚的零头。”
贺猗“”
他怎么给忘了,姓傅的可是真的家里有矿的人,就算他以后做不了董事长,做个坐吃山空的富二代,仅那一笔安家费都够他混吃等死好几辈子了。
傅时靖最终还是没放他去剧组,影视项目什么时候开启,全看他心情还有贺猗的伤势。
不过比起这个,贺猗知道了一件更了不得的事。
那就是今早傅时靖说的那个被捅的人,居然是梁厉琛。
“你看我干什么”
电视上的新闻放到一半,傅时靖就发现贺猗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停在他脸上,他扫了一眼人来人往的食堂大厅,似笑非笑道“你不会觉得是我干的吧”
“不好说。”贺猗低下头搅了搅碗里的汤。
“我昨晚跟你一直在一起的,你忘了”
“那也不排除你私底下派人先下手为强了的。”
“啧。”傅时靖有些无奈,“你为什么总是把我想的那么坏”
手中的调羹一顿,贺猗刚要出声解释,傅时靖就冷笑了一声,话语里透着幽幽的寒气,“我如果真想弄死他,我会让他连被人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也确实如此,梁厉琛被医生抢救回来了,不过情况并不容乐观,因为肋骨断裂,再加上心肺功能受损,还有大动脉被人刺穿等等,造成严重出血性休克,现在人还昏迷着,能不能醒过来都还是个定数。
他身上的外伤怎么造成的,贺猗心里清楚,不过最严重的伤情还属梁厉琛身上被人刺伤的那一刀。
如果傅时靖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敢捅梁厉琛的人,除了裴双意,恐怕没有第二个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被捅也活该,我只是可恨,捅他那人没有多出点力直接把他捅死算了。”
“那,捅伤他的人还没有被抓着吧”贺猗试着旁敲侧击的问了问。
“没呢,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跟他以前的关系也并不差,怎么”
原著里,傅时靖和梁厉琛的关系可并非是一般的酒肉朋友,两人算是从小到大的体己玩伴,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梁厉琛固然可恶,可他觉得傅时靖似乎更冷血。
对打小的玩伴说翻脸就翻脸也就罢,关键是对傅家的长辈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和体贴,尤其是傅成学,在他看来,傅成学算是傅家对傅时靖最好的人了,可傅时靖无论对谁来说都更像是一个无情的应酬机器。
“他差点儿把你害死,你可别忘了。”傅时靖提醒他,“电梯故障可不是什么小事,那栋电梯原先就因为坠楼问题死了八个人,你说我怎么能不担心”
贺猗的后背忽然因为他这话倒生出一身冷汗。
“所以,在我眼里,谁都没有你重要,你觉得我冷血也好,无情也罢,我的余生是谁,我自己清楚。”
因为电梯故障那件事,傅时靖铁了心要打官司,一早派人收集好证据和各方说辞打算把检修那栋电梯的维保公司还有所有事件相关负责人,以及梁厉琛一起告上法庭。
就在外界纷纷传言梁厉琛被捅一事极有可能是傅时靖下的黑手时,下一刻,就传来了傅时靖委派律师把梁厉琛告上法庭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这两人算是当众撕破了脸,梁家和傅家维持了那么久的世家关系也在傅时靖手中化为齑粉。
其实贺猗清楚,傅时靖此举在于警告,而不是坚持一定要打赢官司,毕竟他乘电梯当天,监控都被毁的差不多,万一他那天要是真因为电梯故障突然坠楼身亡,恐怕就真成了一场因为维保公司没有及时检修的“意外事故”,所以傅时靖会那么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因为违约没有及时赶去f市参加综核检测,对傅时靖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公司股东一致达成共识,重选了傅时妧作为此次代表负责人。
傅时妧虽然在谈恋爱方面有些恋爱脑,不过业务能力并不算差,而且傅时妧要比傅时靖早几年接手公司事务,在这方面,尤其是对于股东们来说,确实比他更有经验和说服力。
这次错失良机,傅老爷子也不能做什么,毕竟傅时靖皮糙肉厚,打他骂他也毫无益处,傅老爷子索性不管了,任他去天高鸟飞,而邢夫人则早早陪着女儿去安排要去f市当天的准备工作。
“你啊,也老大不小了,赶明儿要是你姐姐踩你一头,你可别又觉得我是偏了心眼要去帮你姐姐。”
“不会。”
傅时靖跟傅成学谈话期间,贺猗就一个人坐在一旁翻看着商业杂志,父子言谈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傅时靖和傅成学之间的氛围,不知不觉间心底就生出来了几分羡慕。
不过自从上次傅成学的身体状况出了点小插曲后,贺猗发现他的气色就不怎么好,现在维持的精神面貌仿佛正在一步步透支身体本身。
“对了,还有”就在他游神的时候,傅成学忽然喊住了他,“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贺猗回神,“什么”
“我看你也不小了吧。”傅成学像是没有看见他脸上已经逐渐开始尴尬的神色,笑了笑,“跟时靖在一起那么久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听到这个问题时,贺猗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傅时靖,就发现男人好整以暇地靠在皮椅里,一只手搭在扶手上,食指颇有节奏地敲动着。
他直觉傅时靖私底下跟傅成学绝对说了什么,不然傅成学也不至于突然把这种事拿到明面上跟他交涉。
“我”贺猗迟疑了一下,嗓音跟着发紧,“我还好,就是傅总可能贵人事多,这个得看他怎么想。”
他本来想直接说我什么想法都没有,我跟你儿子也只是普通的炮友关系,而且这个炮友关系目前也仅止于用手和嘴,自从上次做出事后,傅时靖就不大愿意跟他做了,他不愿意,贺猗又不能强迫他。
毕竟自从他跟傅时靖在一起后,他们俩的性生活就没怎么和谐过,性生活这个东西是维持婚后感情的唯一基础,如果基础一开始就没建牢固,那么再高大华丽的建筑也迟早会崩塌。
更何况他从始自终都觉得两个1还是不合适,可能是他观念太传统,也可能是处处都被傅时靖压一头,傅时靖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也不多,所以他在他面前好像根本就没什么话语权和存在感。
就好像结婚这种事是两个门当户对的家庭相互融合,而不是一方强者对一方弱者的扶持。
他担心直接拒绝会显得太不知好歹,贺猗索性把皮球踢开了,然而他却没料到,他这皮球一踢,竟然正中傅时靖下怀,直接进了球门。
“我想早点结婚领证,毕竟这个年纪成家再好不过,爸,您看怎么样”
傅时靖反倒是直言不讳,甚至是有点迫不及待,仿佛生怕再迟上一秒这个大好的机会就会被无情错过。
他心头一紧,看向傅时靖,接着目光又回落到傅成学身上,生怕傅成学嘴皮子一碰,直接来句我同意。
“我不同意”
就在他惴惴不安之际,办公室门口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铿锵有力的声音贯穿整个中央平层,听起来颇有几分古时为了避免主上被妖妃蛊惑的铁血臣子意味。
贺猗骤然松了一口气,正想看看是哪位直言进谏的大臣时,那人就已经拄着双拐身形挺拔地走了进来。
看着有几分面熟。
起先,傅成学的脸色在看见此人时略凝固,而傅时靖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情绪开始失控。
贺猗心中直觉不妙,傅时靖要是发起脾气来,那怒火是逮谁就呛,连傅老爷子幸免不了,更何况是这位。
果然,直言进谏的大臣好归好,可往往也是死的最冤最惨烈的那一批。
“王总不待在医院好好养生,突然来这里做什么”傅时靖脸色一沉,眸子里已经结了一层冰。
王彬么
难怪说话那么大胆,原来是傅老爷子的人。
虽说傅成学在公司要务上跟王彬屡屡起纷争,但平时说话上还是要以礼相待多少给几分面子,一是因为王彬岁数大资历深,二是因为王彬是傅老爷子的人。
眼看着办公室的气氛在无形中逐渐剑拔弩张了起来,反观贺猗,倒是没有一点处于中心人物的自觉,而是有些好奇地看着来人,心中充满了吃瓜的想法。
“董事长,傅总刚才的那番话,我不同意。”
不过王彬真不愧是连傅成学这种脾气温和的人都容不下的人,丝毫不给傅时靖面子,像是没听到傅时靖刚才的问话,径自走到桌前,目光炯炯地落在傅成学脸上,声音再一次铿锵有力。
“你不同意”不等傅成学出声,傅时靖就已经气的坐不住了,“老子他妈我想要跟谁结婚,什么时候还轮得着你来说三道四了”
“傅总,您确定仅仅是我”王彬反倒气定神闲地看向他,平日里在别的事上格外低调谨慎的人,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固执己见,“您不妨在公司董事中间征询一下意见,看看他们谁会同意”
贺猗心中倒是挺赞同,傅时靖却是噌地一下火了,“你平日里在公司的事上指手画脚也就罢了,傅家的家事什么时候也轮得着你管了”
“傅总要是不信,那您就尽管试试。”
王彬把拐杖往地面上一拄,双手好整以暇地搭在身前,“您既然是未来要做董事长的人,最起码该考虑下董事会方面利益,先不论你跟这位结婚的消息曝出来后会给集团带来什么影响,单论老爷子和各位合伙人辛苦打下来的江山而言,怎么可能轻易在你手中耽误当然”他又切合实际的补充了一句,“您要是执意跟这位结婚,我建议您还是放弃董事长的竞选比较好。”
从他三番四次提及“这位”时,虽未指名道姓,贺猗似乎就察觉得到王彬是有多不喜欢他了,估计没直接骂他不配就已经算够给面子的了。
简而言之就是傅时靖若是执意如此,那就得让位,毕竟像傅家这种家族企业最看重的就是家族二字,这才是所有根基的核心力量,傅家从傅成学这一代开始就子嗣单薄,先不说即便这个年代了都还有家主在外养私生子养小老婆分嫡庶,正常豪门哪个不是多儿多女
更何况傅时靖还敢在压根没有多余兄弟姐妹的情况下跟个男人结婚,这就跟负责传宗接代延绵国运的皇帝执意要搞基一样,纯属造孽。
傅时靖头一次被气的说不出话。
傅成学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只得站出来道“王彬,这些事都是他们这些小辈的私人关系,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何必在这些他们之间掺合呢。”
“董事长。”王彬正色,“我就直说了吧,傅总他私下里爱怎么搞就怎么搞,这事儿我不掺合,可这若是搬到台面上那就不行了,您说日后要是大家提起来,只记得傅总的爱人是个常年在那种伤风败俗的圈子里不干不净的戏子,您难不成还觉得脸上有光吗”
傅成学沉着脸色说不出话,傅时靖却是猛地一踢椅子站了起来,贺猗本以为他会发脾气反驳,可傅时靖却猛地拉起他的手,拽住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外。
傍晚,灯火辉煌,临滩的夜景靓丽如画,岸头的游艇在漆黑的水面上推开一圈圈波澜驶向中心。
傅时靖伸出胳膊趴在栏杆上,已经陪着他戒了很长时间烟的人,这个时候似乎烟瘾又犯了,一根又一根不知餍足的抽着,夜风从水面上掀起一阵凉意,直扑傅时靖涟漪微动的眼底。
“说的都他妈是见鬼的屁话”
“什么为公司着想,说白了不就是怕老子以后后继无人,没人继续担保他们的安稳日子了么一群吸血鬼”
“什么年代了,还传宗接代,真他妈以为自己生活在大清有皇位要继承呢,一群老不死的”
“可你家这情况也差不多吧”
贺猗站在旁边听着他骂骂咧咧半晌,没忍住提点了一句,他对争家产没什么概念,但是也知道傅家的家底太大,大到所有人都想来分一杯羹,傅时靖后继无人确实是个问题,可这也是没办法避免的事,除非傅时靖放弃他,跟老爷子希望的那样,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
傅时靖夹着烟蒂的手一顿,蓦然偏头看他,似乎是想反驳什么,却一时之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没有孩子,无疑意味着从他这一代开始会有外姓或者是旁支的子侄过继过来,这样的方式对他们那些常驻集团分红保持长期利益合作的董事们无疑是不妥当的。
据贺猗所知,傅老爷子有过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早些年跟他一起去当兵,不幸死于流弹,老四,也就是傅成学,因为自小身体不好一直留在家里操心,至于最小的幺女在傅老太太死的那年,就已经从傅家分离了出去,剩下两个儿子,一个从军一个从政,均因为身份特殊的原因,不得参与继承和经营公司股份。
再加上傅家本就有规定,女儿一旦外嫁,就不能再参与家族公司的任何活动,如果以后傅时妧不跟大姐傅时嫣一样外嫁而是找上门女婿,对傅家来说,还是件好事,可对傅时靖来说,那就难了。
“现在科技那么发达,未来说不准男人什么时候也能怀孕了。”
贺猗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想,心里吃了一惊,顿觉出几分好笑,“要是能怀孕谁怀你怀吗”
“我怀就我怀”傅时靖气急败坏地跺脚,像极了一个得不到玩具的小孩子,“老子要是有儿子,还轮得着他们成天拿这个当把柄在我面前指指点点”
他不知想起什么,又偏头看向贺猗,“你怎么还笑的出来结不了婚了挺合你意是吧。”
贺猗嘴角的笑意一时没藏住,他倒不是因为结不了婚而暗自觉得庆幸,而是单纯觉得今晚傅时靖那副骂骂咧咧被踩中了痛脚的样子有那么丁点的可爱。
更何况,论谁被骂了,还能笑得出来啊。
虽然他们这一代的演艺圈没有以前那么纯粹,大多都是靠资本操纵营销,有些人为了搏出位更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说是伤风败俗也不为过,王彬若说他是戏子他也承认,因为跟那些德艺双馨的老戏骨比,他确实还不够格。
可说他不干不净
贺猗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他好像也没那么赃吧。
心情一不爽了,总是要找个地方发泄。
男人发泄的方式无外乎三种,抽烟喝酒耍女人,当然,性取向不同时,耍男人也可以。
傅时靖要喝酒,贺猗本来不想让他去,但是他管不了,只能让司机把车开向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夜市街。
像这种露天经营的夜市摊子,无关乎城市gd水平发展,几乎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充满生活气息的大排挡。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跟室友组团来这种夜摊,尤其是夏天,开几瓶子啤酒配着烤串,看着人潮拥挤的街头小巷能唠一晚上的磕,之后毕业忙着上班就没时间出来撸串了,偶尔来时也只是一个人。
不过相比傅时靖这种连公共交通工具都没坐过的人,这种地方给他的印象除了脏乱差以外,就是吵闹。
“我刚刚说了你肯定不喜欢这儿,你自己不信,现在要是想走也不是不可以。”
当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街口时,就足够吸引来往的路人注目了,傅时靖刚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两秒不到就被扑面而来的油烟味儿熏得不得不把脚收了回去。
“我记得前面有家环境好点儿的酒楼,要不去那儿也行,再不济,我下去帮你买”贺猗在旁观察他有些难以言喻的神色,没忍住揶揄道“你这种一杯酒就能放倒的人,还是少凑点儿热闹吧,人间不适合你。”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傅时靖又冒火了。
“喝,今天喝不死,谁也别想回去”
眼看着男人一身西装革履,头也不回地融入了这跟他格格不入的街市,贺猗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过帽子口罩戴上,紧跟着傅时靖身后走了过去。
他抬起头在一众乌泱泱的人堆里找来找去,最终在一家卖烧烤的排挡前找到了傅时靖。
男人找了个稍微远离人群的角落坐着,平日里杀气四溢的人这会儿在充满烟火气的街市里显得格外渺小,像极了一只误入了羊堆,不知道先挑那只羊下口的狼。
贺猗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比喻有点儿奇怪,他刚要走过去,就有个系着围裙拿着菜单的小姑娘分殷勤地朝傅时靖走了过去。
他脚步一顿,站住了。
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并不远,贺猗观察了一会儿,就发现傅时靖面对对方的交谈有点儿一头雾水。
明明一脸的不耐烦,但是又不好当面表示出来,只能露出一副“你说的对”“就这样办”的模样。
大概是点完了菜,贺猗才走了过去,傅时靖这时就有些上火,“你在后面磨蹭什么”
“刘叔说想找个地方停车,我陪他停车去了。”
傅时靖“”
他刚要捞过椅子坐下,傅时靖忽然喊住了他,“你能不能擦擦”
贺猗身形一顿,没接他递过来的纸巾,“一张椅子而已,这有什么的。”
“那你要是坐了,一会儿就别上车了。”
贺猗看着他极其不耐烦的脸色,不以为意地哼笑了一声,“那我就自己打车回去。”
说着他还没坐下,傅时靖忽然一把拽住他把他拉了过来,一脸的嫌弃,“烦死了,坐我这儿。”
贺猗弯了弯唇角,然后在他擦了不知道多少遍,还把自己贴身用的帕子垫着的椅子上坐下了。
刘叔开车喝不了酒,贺猗就让他坐在旁边吃点儿东西垫垫,不过刘叔拒绝了,理由是傅时靖觉得这东西吃了味儿大,会熏着他,所以他每次都会让贴身的保镖司机常备口气清新剂,不然熏着他了,就等着被开除吧。
贺猗之前经常听陈枳在背地里吐槽傅时靖是个矫情怪,难伺候的要死,今日一见,又重新被开了眼界。
不过菜端上来的时候,看着满盘的辣子香料,贺猗有点儿迟疑,“你吃得了辣”
傅时靖没说话,贺猗估计那小姑娘刚才过来点菜时,她说了什么,傅时靖就直接点头同意了。
“我喝酒算了。”
他让刘叔起开了一瓶啤酒,往纸杯里倒满后,贺猗就发现他直接豪气干云的一口气喝了个底儿。
“你没事儿吧。”他本来以为傅时靖会醉,没想到酒量倒是比之前长进了不少。
“我能有什么事儿”傅时靖从鼻腔里挤出一声不屑,还不忘评价了一句,“就是不好喝,像马尿。”
贺猗哼笑,“说的跟你喝过一样。”
“没喝过,要不下次我请你去马场尝尝”
“不了,无福消受。”
他们两人菜没吃几口,酒倒喝了不少,傅时靖一个人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能有两瓶啤酒,虽然不多,但是这么个当初一罐啤酒就能醉的不省人事的人已经挺让人吃惊了。
贺猗觉得傅时靖估计背着他偷偷练酒量了的。
烧烤摊老板的女儿大概是挺喜欢傅时靖的,应该是像傅时靖这种外貌绝佳、气质出众的男人,确实走哪儿都讨人喜欢,不过也仅仅是流于表面的喜欢,如果深入了解一下,可能就会被活活气死。
不过贺猗觉得这小姑娘胆子倒是挺大,傅时靖那张时刻都写着“生人勿近”的脸,她居然还有勇气靠近。
“你们家结账还要写客人的电话号码啊”
傅时靖靠在椅子上觑了一眼菜单,又看了一眼贺猗,脸上的表情透着抹玩味。
“您那么帅,平日里肯定没少被人要过联系方式吧。”小姑娘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
“那倒不是。”傅时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脸上的神情莫名得意,“因为我有老婆了。”
“啊,怎么这年头的帅哥哥都流行英年早婚啊。”
小姑娘表示可惜,接着又把目标很快转移到了贺猗身上,双眼发亮,跃跃欲试,“那您等等我好像认识你”
不等傅时靖插话,小姑娘忽然一惊一乍地跟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捂着嘴巴看了看贺猗又看了看傅时靖,脸一红,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闹了半天,原来是你的粉丝。”傅时靖双手插着衣兜慢悠悠地顺着人行道漫步,“不过你这粉丝也太不称职了吧,正主在跟前儿都认不出来”
“可能光线不好,也可能是没料到我会来这儿。”
贺猗清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头顶昏黄的路灯穿过人行道旁的常青树,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傅时靖头一回,就发现贺猗压着帽檐,遮去了大半面容,只留下那一小片微尖的下巴和淡樱色的唇。
他心里一动,听着车流不息的嘈杂声,伸出胳膊勾住贺猗的颈项把他往自己肩头拉了拉。
“你干什么”
贺猗被他吓了一跳,刚要推开他,傅时靖就锁紧了他胳膊,“这大晚上的,谁看得清啊。”
“那你这样走不觉得别扭么”
傅时靖揽着他的肩膀,这就使得贺猗不得不侧着身子贴着他走,男人身上惯有的冷香混合着酒气彻底夺走了他的呼吸。
“你说,明天一早热搜上会不会爆出我们俩今晚在一起的消息”
傅时靖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即便偶尔镜头曝出他的行踪时,也只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角度和模糊不清的远景,这就使得除了圈子里的部分人外,走在a市的大街上,很少会有人认出傅时靖。
不过今晚被识破身份,还要托那个小粉丝的福。
贺猗觉得他已经有点儿醉了,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忘了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他腾出一只胳膊轻轻抱住了傅时靖的后腰,好让自己走路的姿势别显得那么别扭。
“我刚才跟她交代了,她不会乱说的。”
“哦。”傅时靖的声音听着有那么点儿失落,“她要是乱说我们的关系,我就可以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什么”
“把假的变成真的。”
“假的”贺猗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是假的”
傅时靖没能回答他,他脚步一顿,走了几步后,酒气上涌,酒精开始在体内发挥作用,他一下松开了揽着贺猗的手,突然朝着一旁的绿化带扑了过去
贺猗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傅时靖就直接趴在绿化带外面的那层护栏上开始干呕。
“你这人小心衣服脏了。”贺猗急忙把他领带拿过塞进了上衣兜里,免得被吐出来的秽物给弄脏了。
傅时靖吐了一会儿直起腰来,皱了皱眉头,就发现眼前一阵发黑,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贺猗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傅时靖就跟条顺杆而上的蛇一样,紧紧抱住了他,然后把头埋在了他肩头。
“贺先生,要不我来吧,我怕弄脏您衣服了”
凉风袭人,贺猗能明显察觉到傅时靖这会儿已经开始发昏,刘叔见状想搭把手,他摇摇头给拒绝了,“没事,你先去把车开过来吧,一会儿送傅总回家”
“我不要回家。”傅时靖突然情绪格外激动。
贺猗低下头看他,“你不想回家那你要去哪儿”
“睡觉。”
“回家了就有床给你睡了。”
“我不想睡床。”
“那你想睡什么”
“”傅时靖反应迟钝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轻轻一笑,拿手指刮了刮他鼻尖,“你。”
路灯下,贺猗被风扫的眯起了眼,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刘叔明显有些尴尬的神色,直觉傅时靖现在已经醉了,只好干咳了两声交代道“刘叔,麻烦先帮我去附近定个酒店吧。”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从市区到海苑,得要两个小时,贺猗觉得傅时靖可能等不了,而且这人现在赖在他身上不动,一步路都不肯走,贺猗也懒得再费力带他回家。
酒店定好了,刘叔帮他把人扶去酒店房间后便放下门卡离开了,贺猗刚锁好门,一回头就发现傅时靖从床上滑坐在了地上,低着头,一只手撑着太阳穴。
“你怎么坐地上衣服脏了还怎么穿”
他伸手要去掺傅时靖,后者坐着没动,捂着脑袋好一会儿才喘了口气道“头疼”
“你现在知道头疼了谁要你刚才喝那么多。”
贺猗穿过他腋下抱住他的腰把他往床上带,傅时靖倒挺配合,也伸手抱住他,就是抱住了就不肯松手了。
“傅时靖”
贺猗喊了他几声,想把手从傅时靖背后抽出来,奈何这人两只胳膊死死地抱着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嗯”
“你能不能松开”
傅时靖没回应他,闭着眼睛这会儿好像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贺猗被他勒的有点儿难受,只能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然后顺利把自己解救了出来。
傅时靖这会儿醉的不省人事,贺猗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先帮他把衣服跟裤子脱下。
这人穿的衣服一般都是定制的,贺猗不知道有多贵,但肯定价格不菲,他今晚这么一闹腾,衣服脏了又洗不了,傅时靖八成也不会再穿了。
他伸手帮他取下了眼镜和戒指手表,把被子往傅时靖身上一搭,这人就跟找到了窝的兔子一样,抱着被子迅速往里卷了卷,缩成了一团。
贺猗洗澡的时候,他以为傅时靖在外面呼呼大睡,他洗完澡刚打开门,“哐当”一声,傅时靖直接从门外摔了进来,贺猗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你怎么在这儿”
浴室的地板滑腻腻的,贺猗被他这么一撞,差点儿身形不稳摔了下去,傅时靖却抱住他赤果的身体,勾起唇角趴在他胸口前笑了笑,“你身上好香。”
“”
男人身上的气息烫的人眼睫一颤,贺猗滚了滚喉头,把他拉直了身子,指着门外,“出去睡觉”
“我也想洗澡。”
“喝醉了的人不能洗。”
“不,我要洗”
“洗个屁啊洗,洗出事儿了你想住院么”
傅时靖趴在他胸口上没说话,忽然身体耸动了一下,贺猗脸色瞬间大变,“你要是敢吐我身上,今晚上你就给我待在浴室睡吧。”
“你那么凶干什么”傅时靖有点儿委屈,“我只是怕你跑了而已”
“跑什么跑”贺猗费劲地把他抱着一步步挪出了浴室,“你再闹腾,我今晚就跑。”
傅时靖闻言果然不闹腾了,扶着贺猗的手慢慢在床边坐下,然后看着贺猗在床尾脱下的衣服里翻找。
“你在找什么”
“找手机。”
“找手机干什么”
“找人给你买葡萄糖。”
贺猗低着头打开了外卖页面,他觉得傅时靖应该清醒清醒,不然他今天晚上指定睡不好觉。
“我不要喝葡萄糖,我想喝水。”
“你坐那儿待着别动,我一会儿给你倒。”
傅时靖怎么可能听他的,视线模模糊糊地落在贺猗背对着他的身体上,半裸的脊背肌肉紧实、白皙如玉,修长的脊线一路向下,最终消失在被浴巾围住的腰间。
他眸眼一黯,忽然走了过去。
贺猗电话这会儿刚拨通,正要说些什么,傅时靖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臀部,猝不及防隔着浴巾捏了他一把,声线低沉地笑了笑,“小东西,屁股还挺翘。”
“”
贺猗的脸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黑了,他挂了电话,反手一把拽住傅时靖,直接把他往床头拖去
傅时靖被他往床上重重一扔,还没爬起来,贺猗就压了上来,拽过他双手拿着他的领带把他捆在了床头。
“你刚才说什么”
贺猗好像被他彻底惹怒了,脸色阴的跟下过暴雨一样,傅时靖挣了挣也没挣开,他仍旧一脸闲情逸致地笑了笑,对着贺猗的脸吹了口气,“我说你屁股挺翘。”
“”
话音刚落,贺猗就伸手掐着他下巴吻了下来,也不顾及傅时靖是不是还没刷牙,唇舌骤然发力,齿间锋利地划过柔软的舌根,傅时靖被他咬的有些痛,喘着粗气往后躲了躲,气急败坏道“我夸你还不行吗”
“你这叫夸”贺猗冷冷一笑,“你要是不会说话我建议你把嘴给我闭上,要不然”他视线阴沉地扫了一眼某个地方,“我一会儿亲自帮你把嘴堵上”
“”
傅时靖不说话了。
贺猗看他终于老实了,这才从他身上爬了下来,门铃这会儿响了,骑手来的倒是快,贺猗接过葡萄糖水后发现傅时靖还躺在床上没动,他拧开了两瓶葡萄糖倒在了杯子里,扫了一眼傅时靖,“还不过来”
傅时靖的声音有些闷闷不乐,“你绑着我我怎么过来”
“那你自己坐起来也不会吗”贺猗看着他仍旧没动,不耐烦地开始数数,“我数一、二”
傅时靖挣扎了一下,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
贺猗把杯子往他嘴边凑了凑,傅时靖喝了没几口就被呛的止不住咳嗽,“不好喝”
贺猗没搭理他,直接把杯口对准他,一滴也不漏地把葡萄糖灌进了他嘴里。
“清醒了”
他看着傅时靖发红的眼尾,问了句。
“嗯。”傅时靖点了一下头。
贺猗看他那副样子明显就是还昏着没清醒,也没多问,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在傅时靖身边躺下了。
“贺猗”
他闭着眼没一会儿就感觉到傅时靖往他这边儿蹭了蹭,他眼也没睁,不耐烦道“你又要干什么”
“你能不能抱着我睡。”
“不行,你没洗澡,太脏了。”
“哦。”
贺猗嗯了一声,翻了个身睡了过去,可两分钟不到,他就听到空气里传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哽咽声。
贺猗睁开眼,看着厚重的窗帘出了一下神,忽然想起傅时靖今晚走在人行道上时,同他说的那些话。
他心里一紧,连忙翻过身坐了起来,傅时靖正把头埋在被窝里,他掰了掰他肩膀,傅时靖跟他较着劲儿没动,贺猗又掰了他一下,终于把傅时靖掰了过来,就发现男人眼周湿漉漉的,明显跟哭过了一样。
“”贺猗晴天霹雳,“不是,你哭什么啊”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傅时靖的眼泪更加止不住往外掉,“我觉得你一点儿都不爱我”
那模样委屈的,跟被人渣的连底裤都不剩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贺猗不禁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甚至还有些想笑,他忍了忍,把上扬的嘴角极力压下,“你知道就好,我们本来就只是炮友,懂了吗”
他说完,傅时靖就气的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整理好情绪,声音哽咽道“那你松开我。”
“松开你干什么”贺猗打了个哈欠。
“我要走 。”
“这么晚了你要去那儿啊。”
“我去死。”
“”贺猗把视线又放回到了他身上,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上回跳楼把脑袋磕坏了还没好啊”
他屈起手指弹了弹傅时靖额头,把被子往他身上一裹,然后凑过来抱住了他,“乖,睡觉,不闹了。”
傅时靖闻着他身上的香气,终于冷静了下来,但还是固执地问了一句,“那你到底爱不爱我”
“爱爱爱,爱死了。”
“有多爱”
贺猗哈欠连天,“我比你妈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