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湿热的空气里下了一场小雨,别墅里养着的琴叶榕被佣人搬到了走廊上,墨绿色的叶子被雨水倒打的卷曲,傅时靖则坐在藤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闲情逸致的好像在安度晚年。
他坐了没一会儿, 雨下的越发大了, 不远处的森林翁郁繁茂, 苍劲的绿色裹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时不时有几只飞鸟扑腾着翅膀穿梭过雨林。
佣人顶着大雨忽然小跑到了走廊下, 给傅时靖递上了一封请柬。
“谁的”
“秦家。”
“秦掫么”傅时靖视线扫了一眼那黑色烫金的请柬封皮,连动都懒得动, “退了吧。”
“老爷子前段时间说要发展林下经济, 所以打算邀请秦家一起入股,不过他近期没有时间去跟秦老约谈,所以还得少爷亲自去一趟。”
“哦, 那就这一张没有了么”
“大概没有了。”
“行了,我知道了, 放下吧。”
佣人转身离开不久, 傅时靖又重新闭上眼往后仰躺休憩了一小会儿, 直到眼皮感知到的光亮消失,身前有人走了过来。
傅时靖也没睁眼, 而是弯了弯唇角,闲情逸致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要不要坐上来”
这句话刚说完, 他就被人踢了一脚。
“我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凶干什么”
他笑着睁开眼,正好瞥见眼前身形颀长的青年。
贺猗穿着一件灰色的浴袍, 发丝微卷地滴着水珠,耳鬓被雾气蒸的发红,不过那张俊脸,倒是从知道他放弃职位竞争起就没过给他半分好颜色。
“你又喝酒了”
贺猗鼻子敏锐地闻到了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儿,不由得想起傅时靖上次喝完酒后跟他闹腾了一晚上。
撒娇,卖乖,装可怜。
以至于贺猗现在想想都觉得无语。
他本以为傅时靖一旦醉酒后,往日高冷自持的形象人设会崩的一塌糊涂,没想到到头来都是装的。
这死狐狸什么时候都把持的很好,永远不会让自己存在吃亏的可能性,除非他是自愿的。
“一点点干邑而已,醉不了。”傅时靖笑着对他指了指自己的唇,“想尝尝么”
贺猗表示不屑。
“你就打算在这儿干坐着”他从傅时靖跟前走过,在另一头坐下,“等你爷爷回来了你要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么”
“你觉得我能救得了你”
贺猗对他简直无法理解,“你这样做,别指望我能护着你了,说不定老爷子到时候会连我一起打。”
傅时靖行事作风一向极端,他这么干脆利落的为了他从公司脱离,他开心了,可贺猗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傅老爷子本来就不愿意他跟傅时靖在一起,如今还能留他存在,一是因为他跟老爷子保证过不会在结婚这件事上拖累傅时靖,二是先给傅时靖吃颗定心丸,好牵制住他专心为傅家做事,慢慢巩固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可傅时靖如今搞这么一出,老爷子若是回来了,这傅家的天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你怕什么,老爷子从来只动手打自己人,殃及不到你的。”傅时靖显然没他顾虑那么多,他勾唇一笑,“古有美人与江山博弈,今有家产和你,你看我如今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就一点也不感动么”
“哼。”贺猗嗤之以鼻,“为了我傅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何必那么虚伪。”
“我怎么就虚伪了”傅时靖一脸无辜,“你难不成还看不出我爱不爱你
“那今天王彬又来找过你,你为什么不见他”
“”
傅时靖不说,贺猗帮他说,“因为你有自信这些人离不开你,毕竟你手底下还牵扯着不少利益,而且王彬还要靠你进阶,我说的对么”
“”傅时靖眉头一抬,显然对他的说辞感到些许意外,“然后呢”
“你在欲擒故纵。”
话音刚落,傅时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他起身朝贺猗走了过去,弯下腰,伸手握住他椅旁两边的扶手,将他圈了起来,“贺先生,其实有些事情说出来就不好玩了,不如我们来玩些好玩的”
贺猗打开他的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啊,怎么没在听”傅时靖还要再伸手逗他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色泽银锡,虽然乍一看只是一枚普通的男士环戒,但它的风格和造艺却像极了上个世纪的产物。
傅时靖并未细看,只是瞟了一眼,语气里多了抹玩味,“怎么,你想跟我求婚啊”
“你能认真看看么这难道不是你给我的”贺猗还记得不久之前,傅时靖总是出其不意地送他戒指,如今他这里的求婚戒指都堆的快有十多枚了。
“我上次从饭里吃出来的。”贺猗看他拿着戒指端详的样子,语气有些无奈,“你下回能不能别搞这些花样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饭里吃出来,我都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会怎么想我。”
他向来都清楚那些无良媒体没少在网上编排他,做他的文章,说他对傅时靖死缠烂打那么久就是为了吃软饭,离了他压根无法在圈子里独立行走。
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他不仅从来没这样想过,更没打算从傅时靖身上贪图到半分便宜,虽然他知道傅时靖私下里肯定没少在他的事情上插过手出过力,但当听到别人在他面前这些话时,他感觉不到丝毫的荣幸,反而会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不是埋怨傅时靖势力太大,大到可以在他的世界里无孔不入,只是厌恶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太多。
“怎么想还能怎么想”
落在戒指上的视线被傅时靖很快收了回来,眼里的疑惑不过出现了一瞬,便被他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他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把戒指丢进了衣兜里,像是没听见贺猗的诉求,自说自话道“肯定在心里羡慕你有个好老公。”
“”
当晚,傅时靖还没能上床,就发现门锁了,而他理所当然地被关在了门外。
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沉思了能有一分钟,整整一分钟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把人给得罪了,乃至于他连个门都进不去。
“贺猗,你又怎么了”
他啪啪两声拍响了起居室的门,屋内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起初以为自己是不是今天说什么话或者做什么事,无形之中得罪了贺猗,事实却是在他乐此不彼地敲了能有五分钟后,门开了。
露出贺猗气色俨然不怎么好的脸。
傅时靖朝他轻轻一笑,“你生气了说说呗,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不等贺猗开口,他又上前两步,跟他四目相对的打量他,“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戒指那事儿”
在一起那么久,贺猗每天心里在想什么,他差不多都快要摸清了,不怪乎他如此超神,而是贺猗性子太能藏事了,他只要不问,贺猗基本上不会说。
“不是。”
“不是”傅时靖挑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有事儿说出来,你藏着掖着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真不是。”他还不至于小气到跟傅时靖在这种事情上计较,傅时靖那张嘴不值钱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要是跟他计较到现在,肺早给气炸了。
“行行行,不是就不是。”傅时靖显然也懒得再多问,厚颜无耻地贴着他肩膀往里挤了进去,“那你没生气,我刚刚敲门你为什么不给我开”
贺猗沉默了一会儿,走了过去,“我没听见。”
“没听见”傅时靖从床上倏然坐直了起来,盯着贺猗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他在说谎。
毕竟跟贺猗认识那么久,他发现贺猗好像压根就不会说谎,即便说了也很容易被人拆穿。
“你没听见你不会睡着了吧,就洗个澡的功夫你都能睡着,你是有多困啊”
“可能吧。”
“那你锁什么门啊,怎么,怕我进来偷袭你”
傅时靖佯做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然后他就发现贺猗的表情在听见这句话时出现了一丝波动。
“不是。”傅时靖恼了,“我跟你在一起那么久了,什么没做过你现在连睡觉都要防着我”
“我没有防着你。”贺猗太阳穴被他吵的突突直跳,“可能刚才不小心碰着门钮了。”
其实是他不舒服,今晚想一个人睡,如果跟傅时靖睡,他明天早上起来,可能会找不到自己的胳膊还有腰,为什么不说出来,是因为说出来后傅时靖肯定会嘲笑他,这狗男人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了。
“行吧。”傅时靖看起来明显不信,往床上一躺,拍了拍床铺,“那你过来。”
只是等贺猗走过去后,傅时靖却好像生气了一般,他往床内侧一滚,把被子往身上一盖,就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
贺猗忍着冲他后背竖中指的冲动,默默在床沿躺下了,他闭着眼没多久,身后就响起了傅时靖的声音。
“戒指放我这儿了。”
戒指什么戒指
贺猗皱了下眉头,突然想起他今天给傅时靖看的那枚戒指,他也没多想,嗯了一声又接着睡了过去。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傅时靖的脸却慢慢黑了。
睡到半夜时,贺猗莫名觉得有些热,他下意识掀了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傅时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贴着他睡了过来,一只胳膊横在他胸口前,一只腿搭在他身上,跟只抱着树干的树袋熊一样。
贺猗“”
他小心翼翼地腾出手把傅时靖的胳膊往旁边推了推,好避免自己被勒死,傅时靖却闷哼了一声,转眼间把他抱的更紧。
“别动”
“你睡觉能不能安分点儿,你想勒死我吗”
贺猗一旦睡不好,就极度容易暴躁,他脸色极差地刚甩开傅时靖,猝不及防就听见一声极轻的低吟声,放浪地轻划过他耳际。
像一片羽毛轻柔地飘在了水面上,带起了一圈圈涟漪。倏然间,贺猗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有处事物直抵住了他。这期间傅时靖没再说话,他却明显感觉得到男人身上的温度正在逐渐上升,然后一步步点燃了他。
“你”贺猗下意识滚了滚喉结,嗓音有些克制不住的沙哑,“你在做什么”
他这句话问的显然有些多余,果然,傅时靖连声也不吭,直接抓住他的手,将那处地方整个送入了他掌心。
“”
贺猗觉得傅时靖这欲念来的未免有些莫名其妙。
傅时靖也一样觉得,可有些东西一发就会不可收拾,连控制都控制不了。
实话实说,他现在很生气。
虽然他知道,那枚戒指怎么来的,也许贺猗自己大概也不知情,可一看他那副意识游离、无关痛痒的样子,他就控制不住地觉得上火。
有人盯上贺猗了。
这是他目前为止最为直观的想法,可贺猗这个缺心眼的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就一天没看着他,他就能给他自己惹一身腥臊。
难怪裴双意当初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把贺猗骗走了,他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裴双意扮着一副怎样人畜无害的样子一步步诱使贺猗走进了他的陷阱。
心里的怨气陡然不受辖制地开始成倍增长,可傅时靖又不好公然发作出来,只能任由欲望变成藤蔓在心底疯狂滋长,妄图找到突破口。
他垂下眼能明显看得到贺猗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还有已经被汗水打湿的发鬓,这副安安静静伺候人的姿态莫名让人从心底读出了几分乖顺。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着他还没有丝毫要出来的迹象,贺猗似乎也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他隐约觉得傅时靖不大对劲,还没抬头他就能感觉到黑暗里盯着他的那双眼跟要随时扑上来吃了他一样。
“傅时靖,你”
“手不行,你难道不会换个地方试试么”
他踌躇着还未说完,傅时靖却突然按住了他肩头,一股浓郁的味道掺着男人身上那股常年冷淡的香气飘进了鼻尖,贺猗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脸色骤然爆红,有些恼羞成怒地指着傅时靖,“你别他妈给我得寸进尺”
“我怎么就得寸进尺了”
傅时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无辜,“我帮你那么多次,就这一回又怎么了还是说,你嫌弃我”
他当然知道贺猗不会嫌弃他,不然也不会在他烂醉如泥时去亲他,在他当初摔的满身泥泞时背他。
不肯做这种事顶多就是放不下脸而已,可既然都答应跟他在一起了,这种正常夫夫之间都会做的事,有什么好放不下脸的
何况他跟贺猗在一起什么没做过
他也是男人,有需求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贺猗,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但是你这副不情不愿的态度,不觉得让人有点儿心寒么”
这句话说完,傅时靖能明显借着窗外的光线,看到贺猗脸上原先有些难堪不安的神色逐渐化为了平静。
“抱歉。”
说完,他最终还是选择在他面前低下了头。
可能是第一次,傅时靖能感觉到他格外的生疏和狼狈,虽然活儿不是一般的差劲,可这种新奇的感受给人带来的快觉却是一种近乎割肉放血一样要命的存在。
他伸出手指有些失态地抓紧了青年柔软的发丝,浓情至深处时,五指骤然发力,不由得拉的身前的人头颅微仰。
不知过了多久,等着傅时靖慢慢睁开眼时,趴在他腿上的人骤然有些狼狈的呛咳了几声,然后一言不发地捂着嘴巴快速起身,脚步踉跄地离开了这里。
一夜过去,天一亮,陈枳就派了张车过来接他。
早上吃饭的时候,傅时靖没有见到贺猗人,听佣人说,贺猗昨晚去了偏房睡,今天一早就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没吃东西么”傅时靖一边拿着手帕擦着手,一边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吃了的。”
“那就好。”
傅时靖松了一口气,昨晚上贺猗离开的时候他不仅没找他,甚至还强词夺理企图让贺猗帮他,虽然贺猗也帮了,他之后也爽到了,可他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后怕。
不是害怕贺猗因此生气,而是觉得自己八成是脑子抽了,气糊涂了,居然会当着贺猗的面说这种话
果然人在晚上的时候,情绪最容易不稳定,早知道他当时就应该闭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贺猗也挺无辜的,其实他自己也什么都不明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承受了他这一通没来由的怨气可是仔细想想,要是没有这茬,他大概也体会不到这种难得的快感
就在他游神之际,佣人忽然又转过身来,小声提醒了一句,“对了,贺先生今天早上走之前还托我告诉您,他晚上可能会晚点儿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傅时靖脸上的表情会僵了一下,“晚点儿回来他要干什么”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贺先生说导演延长了一下收工时间,说要补拍几个片段,万一要是忙到深夜,可能会没时间回来。”
“哦,知道了。”
傅时靖有点儿不开心,说是忙,其实是压根不想见他吧果然他昨晚还是把贺猗给里里外外得罪透了。
“喂,陈枳。”
想到这里,他拨通了电话。
几声忙音过后,电话很快被人接通了,“傅总。”
“我一会儿给你传张照片,你去查一下那枚戒指的来源,顺便查查前几天跟贺猗接触过的都有哪些人。”
陈枳没有多问,一口答应下,“是。”
“顺便。”
傅时靖犹豫了一下,“今晚过了六点半,贺猗要是还没回来,你就帮我去见他一面,说”
“说什么”
“说我出事了,在医院躺着,让他赶紧回来。”
“傅总。”陈枳有些无语,“这不太好吧,贺先生最近忙着拍戏,您这么捣乱,他会不开心的。”
傅时靖“嘶”了一声,开始不耐烦,“你要是不按我的要求做,不开心的就是我,你想试试后果吗”
陈枳“”无理取闹。
片场。
“动作不对,说了多少遍了,下来的时候身子要往后倾,脚要抬起来,剑要悬空横指,还有这个打戏,你们在过家家吗会不会想象重来”
平日里儒雅随和的张导今天格外的暴躁,这是片场所有工作人员一致的见解,不过就这一个镜头拍了能有十多遍,就是换个人,那不暴躁才怪。
女主是新晋的流量小花,跟饰演男主的凌初言一样,都是学唱跳出身的,对演戏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没有。
被张导这么指着鼻子骂脸的当众吼了一通,顿时就有些拉不下脸,眼里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不过哭归哭,戏还是得接着拍,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并不娇气,又很快整理好情绪重回了片场。
反观凌初言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顶着大太阳被骂了一上午,心里说没有怨言那是假的。
虽然贺猗没少被波及,但是关于他的戏份还是很快就过了,于是,张导就没忍住指了指他,对着凌初言说教道“你看看,人家贺猗好歹跟你们都是一个专业出身的吧,都是学唱跳的,那怎么人家拍戏就那么轻松,一条两条的直接过了”
“人家好歹也是前辈,有不少经验,我们怎么比啊,张导”
一旁有演员忍不住应和了一句,张缪就差白眼翻上天,“他再怎么是前辈,经验也是他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不信你去问问他当初有没有被骂过你们这一代啊,都是给爹妈惯的,你连十分之一的力气都不肯出,你跟我说你从哪儿获取经验”
“还有你喝什么水今天这条不过关,都别想着吃饭,重来摄像师就位”
张导刚一转过身,这边凌初言就走了过来,贺猗本以为他又少不得跟自己冷嘲热讽,毕竟傅时靖当初虽买下了沧澜,但剧中原定角色是没有变更的,懂的人都知道这都是各大资方安插下来的人手,傅时靖要是全部一边更改一边选角,不仅需要消耗不少时间,还容易把影视行业的大佬给彻底得罪完。
所以凌初言就被留下了,日常在剧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难免会对他心生龃龉。
不过贺猗并不在意,全当小孩子耍小脾气罢了,反正组里的主要演员似乎除了周颀,就他年纪最大。
他本想着一会儿是直接转身离开还是把凌初言给呛走,谁知道眼前忽然走来了一道身影,把他的视线给彻底隔绝住了。
“导演叫你呢,凌先生。”
周颀的身份有些特殊,发展到现在也获得不少影视知名奖项,放任圈子里无论走到哪儿,别人总要给些面子。
可凌初言是新人,他不懂,总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孟浪。不忘梗着脖子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颀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地回头瞧了一眼贺猗,“你说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
见他执意要护着贺猗,凌初言临走之前不忘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还是离开了。
结束拍摄后,贺猗和周颀两个人一道儿去了卫生间,对于凌初言这种三番四次来找贺猗麻烦的小人,贺猗大可以找傅时靖把他给换了,或者是打他一顿让他直接闭嘴,可贺猗偏偏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任凭凌初言时不时上他这儿撒个泼,像是赶不走也捏不死的苍蝇。
“我要是对着他一拳下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洗完手后,两个人找了个通风口站着聊闲,周颀递给了他一支烟,不过贺猗没接,他自己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抽了起来,“这可能会死人的吧。”
凌初言这种爱豆出生的小明星,长期跳舞训练,身上肯定是有肌肉的,不过这肌肉也就应付一下女粉丝,真刀实枪的干起来,就是个绣花枕头。
据他所知,贺猗可是有练搏击的爱好,人乐山的太子爷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听说就是托了贺猗的福,要是贺猗真跟凌初言计较上
啧,那恐怕情况不妙。
“倒也没那么严重。”贺猗笑了笑。
“我看那些擂台上把人打的鼻青脸肿站不起来的不比比皆是么”
“那我也不能这么下死手啊,打出事儿了就该上新闻了。”
周颀被他逗笑了,“不是还有傅总么”
“他”一提到傅时靖,周颀就敏锐地发现贺猗脸上的笑容少了些,“算了吧,不想给他找麻烦。”
“有这么好的资源你不抓紧利用利用多可惜啊。”
“”贺猗沉默了一会儿,“你也觉得我必须要依靠他才能在圈子里生存”
周颀连声摇头,“我可没这么说过,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是这个意思,更何况”
他视线落在贺猗有些忧悒的侧脸上,没忍住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其实我觉得没有傅时靖这个人,你想必会发展的比现在更好。”
“真的”眉头一抬,贺猗看他。
“那还有假,不过我觉得你相比以前确实进步很大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性格也变化了好多,搞得我还以为你被人夺舍了呢。”
贺猗心里莫名一虚,心脏跟着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气色看着着实不怎么好,昨晚熬夜了吧。”周颀掸了掸烟灰,探头问他。
“嗯。”贺猗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
晚上临近收工时,贺猗再次看了眼时间。
才620。
才这个点儿,他肯定是要回去的,只是他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回去,也不太想看见傅时靖。
他倒不是因为傅时靖让他帮忙口才生气,而是搞不懂傅时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他能明显感觉得到傅时靖从昨晚开始就对他抱有不小的怨气。
可他没问,也懒得问,问来问去就是因为以前那些破事儿,因为这些事他跟傅时靖没少闹矛盾。
大概是察觉到他今天的异常,散场前周颀还特地过来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去他家里坐坐。
“不用了。”
“怎么,又担心傅总吃醋啊。”
“他吃醋关我”贺猗及时收了声,“算了,我就不麻烦你了,你早点儿回去吧。”
“在一起玩那么久了,你跟我客气什么”
周颀对他的反应有些好笑,丝毫不客气地一把捞住他胳膊打算拉他起来,然而秦贻却冲过来打断了他们。
“贺老师有个人他想见您一面。”
来人是秦掫,贺猗并不意外,但是秦掫会直接找到剧组来,这是贺猗没料到的。
“贺先生,好久不见。”
为了避免太显眼,贺猗找了个阴凉地儿,他依稀记得昨天秦掫还派人来给他送过请柬,不过贺猗没收。
至于为什么没收,那是因为谁,就不用多说了。
“其实傅总今天已经去了,贺先生不如一起吧。”
秦掫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特地来这里找他说明,贺猗对他的举动委实有些诧异,但是最终也没有推拒。
去秦家的路上,陈枳正好给他打来了电话,贺猗说明了情况后,陈枳才稍稍放了心,不过临挂电话前,陈枳又喊住了他。
“贺先生,其实我有句话想要代傅总跟您说。”
“”
听着车窗外的车流声,贺猗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身旁安安稳稳坐着的秦掫,又转过了头,拿手掩着扬声器,语气低沉,“他要说的话,为什么要你代说”
“是这样的,傅总说他知道错了,他说您要是不介意,他可以还回来,具体什么方式您选。”
贺猗“”
“他是不在有病”
陈枳似乎早料到,应该是傅时靖早料到他会这样说,特意详细地交代了陈枳一遍道歉流程。
“他说他有病您可以让他吃药,吃什么药都可以,只要别毒死他就行,其实傅总打心里一直都觉得,您才是他的解药,他真的缺您不可”
贺猗陡然因为这句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忍无可忍,“那你让他爬吧。”
“贺先生,等等”
似乎是预料到贺猗想挂电话,陈枳又急忙叫住了他,“其实傅总是因为那枚戒指才没忍住对您发脾气的,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希望您能原谅他,并且他会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戒指”贺猗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戒指。”
他说这话时,没注意到秦掫正好瞥了他一眼。
“就是您昨天给他的那枚戒指其实不是傅总送给您的,应该是别人或者”
贺猗听不下去了,“他是不是有病就一枚戒指而已,就脑补出那么多大戏我要是诚心想跟别人好,他妈的他现在还有机会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这句话说完,贺猗直接“啪”地一声把电话给挂了,怒火慢慢从心头消逝,贺猗逐渐清醒过来,就发现车内的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他看了一眼司机,又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秦贻。
接着身旁的秦掫笑了笑,温声试问他,“贺先生,这是又跟傅总闹矛盾了”
“抱歉,让你见笑了。”贺猗缓和了一下脸色。
“没关系,听说傅总的脾气没几个人能受得住,看如今傅总还能这么诚恳地跟您认错,想必贺先生”
驭夫有术。
“你想多了。”
似乎是知道秦掫下句会说什么,贺猗脸色发黑地打断了他,“我跟他没有任何法定关系,就玩玩而已。”
话音刚落,秦掫一脸兴味地挑了挑眉头,能让贺猗气到说出这句话,那想来关系还是没他想的牢固啊。
到了秦家,贺猗并没有跟着秦掫进去,而是固执地留在花园里喂蚊子,秦掫拿他没辙,只能先吩咐管家照顾下贺猗,等他随着秦老接见完客人了就出来见他。
“人来了没有”
一听陈枳说贺猗也来了,傅时靖有些难掩急切地想要出门见他,但是却被前来招待的秦掫拦住了。
“我看贺先生现在状态不太好,建议傅总还是不要见他的好。”
“你知道”傅时靖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对眼前这个小屁孩子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他跟你说的”
“对。”秦掫微笑着点头,“贺先生跟我说的。”
“”
像是看不见傅时靖脸上的愠怒,秦掫继续火上浇油,“他还告诉我,他和您没有任何法定关系,所以你们只是玩玩而已傅总可不要以为我在挑拨离间,我只是把贺先生的话如实复述了一遍,所以,贺先生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好,您若是去了,无疑于火中送炭。”
“时靖啊,好久不见。”
秦掫话落没过多久,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耄耋老人便被人推了过来,秦掫也适时地收了身上的戾气,靠边站了站。
来人正是秦老,秦掫的爷爷,傅老爷子当年的老战友,傅时靖见了,辈分上也要尊称一声老爷子。
“秦爷爷。”脸上的怒容稍收,傅时靖咳了两声。
秦老年轻的时候也是道儿上有头有脸的猛汉,只是有一次不幸中了流弹出了意外,虽然捡回半条命却也落得半身不遂,这才从西亚的战场上被迫撤了回来。
想当初,傅时靖还记得傅成学有提到过,当年西亚开战时,傅老爷子也差点儿没能回来,以至于近乎四五年的时间杳无音讯,当初他那些叔伯还以为老爷子死在了国外,衣冠冢都给立上了。
谁知道,五年过后,傅老爷子活着回来了。
说起来,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特别滑稽的事,事情有关于傅时靖的奶奶和秦老,也就是傅老爷子的正妻,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这么些年没见,你倒是长得结实了不少,人也精神了,没再跟过去一样花天酒地了吧”
秦老说到这里呵呵笑了两声。
傅时靖也笑,“过去不懂事,现在托老爷子的福已经长大了。”
“得亏傅勍还有你这么个好儿孙。”秦老慨叹不已,“你爸爸身体不好,你可要争点气,男人嘛,吃吃喝喝耽误两年没什么关系,毕竟总是能成长的。”
“秦爷爷说的是。”
“啊,对了。”话及此,秦老似乎想起什么,偏过头看向站在一侧的秦掫,“什么时候让你小叔叔出来,跟时靖见个面“
“小叔叔”傅时靖留意了一下,“这是”
他只知道秦老膝下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不过年纪都比他爸还要大,军政界的名人,他见面了还要称一声伯伯,倒是不知道秦老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小儿子。
“是阿忱,你不认识,你爸爸应当认识,也就能大你十来岁吧,一直在国外生活,这两年我眼瞅着身体快不行了,就想着让他先回来熟悉熟悉家务。”
剩下又闲聊了些别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秦老这两年身体确实越发不好了,大抵是年轻时落得病根太多,导致年纪大了就经常生病,一病就是一年半载地起不来,今年还能坐着出来同他见一回面,傅时靖看他气色,似乎都有些强弩之末了。
不过想想自家老爷子,身体倒是健壮如牛,估计再熬个十来年的绝对不成问题。
傅时靖估摸着,自己怕是还要被老爷子管好多年。
他有些自嘲地哼了一声,转身朝门外走去打算去找贺猗,却不料正好碰见了前来寻他的王彬。
大抵是知道傅时靖有意避着他,王彬也不跟他废话,一见面就走过来堵住了他。
傅时靖属实没料到他会找到这里来,“看来王总挺清闲的,凑巧我经常在各种宴会上碰得着您。
“我为了谁来,傅总难道不比我清楚”
王彬脸色沉郁,显然是这些天没少受他的气。
“您就不能再考虑考虑这么大的摊子您说撂就撂,老爷子要是知道了”
“王总,您这没几年就到退休的年纪了吧,还那么执着竞争干什么”傅时靖懒得跟他废话,“依我看,你不如去找傅时妧算了吧,这女人比我能干多了。”
“傅时靖,你”
他话还没说完,跟着他一起来的保姆却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老爷,小嘉兴他好像不见了”
贺猗在花园待了快有小半个钟头,大夏天的,虽然秦家的园林里没少做驱蚊装置,但像这种靠近水源林荫的地方,还是难免容易被蚊虫叮咬。
这地儿待久了他怕自己晚上回去了一身的包,只得沿着鹅卵石做的小径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他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秦掫都亲自来请了也没办法,其实看不看得见傅时靖他无所谓,主要是他倒是好奇秦掫三番四次地靠近他做什么。
他倒不是自恋,觉得这孩子喜欢他什么的,毕竟他能看得出来,秦掫在这方面是个铁打不弯的直,倒是贺猗确确实实感受得到秦掫对他怀有别的目的,至于是什么目的,他也不得而知。
他兀自想着,脚边忽然有什么东西“唰”地一声冲了过来,贺猗脚步一顿,低头看去。
夏季天色黑的晚,这个时候了天边的火烧云还红的格外亮堂,再加上园林里都设有路灯,贺猗不难看出冲到他脚边的是一辆玩具小汽车。
“”
他蹲下身捡了起来,打量了那玩具几眼,发现还是个遥控的,心想着这园林里不会还有小孩儿吧。
正想着,如他所料,身后的矮灌丛里出现了一丝响动声,贺猗转头看去,就发现树下站着个小孩儿。
那孩子大概两三岁左右的样子,一张小脸生的雪润可爱,就是衣服脏兮兮的,手里还拿着遥控器。
他按了一下,玩具车轮毂滚了几下,直接从贺猗手里掉了下去。
然后贺猗就眼睁睁看着那玩具小车翻过草地和地上的土坷垃,一路向前,直接掉进了不远处的沟渠里。
贺猗“”
那小孩儿似乎也意识到车没了,愣愣地看着玩具车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然后眼巴巴地望向了贺猗。
贺猗像是没看见小孩儿眼中的乞求,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你的车没了。”
一秒,两秒,三秒
小孩儿看着贺猗耸了耸肩膀,骤然间放声大哭。
“你还我的车你还我的车呜呜呜呜”
这嗓门挺大,大到贺猗突然就有些做贼心虚。
他往前走了两步,尝试解释清楚,“不是,你的车跟我有”
他突然闭嘴了。
跟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你别哭了,我一会儿给你买一个。”
“我不要,我就要这个,我就要这个你赔我你赔我你这个坏人呜呜呜呜呜。”
“”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突然就从一个为了躲避蚊子的无辜路人成了弄丢人家玩具车的坏人。
“好好好,别哭了别哭了,我给你找回来还不行吗”他蹲下来看着小孩儿满脸的鼻涕眼泪,犹豫了一会儿,拉起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见小孩儿还哭个不停,被吵的不禁有些头疼,他想了想,就学着傅时靖经常威胁他的那副样子,佯装的一脸不耐烦,“你再哭我就不给你捡了。”
“”
小孩儿抽噎了两声,果然因为威胁止住了哭声。
不过那一双葡萄大的眼睛黑溜溜的,看起来倒是格外惹人怜爱,贺猗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耐心,还能待在一个全是蚊子的花园里哄一个小孩儿。
大概是因为那该死的父爱泛滥吧
由于客人现在大都在前厅,管家也在刚才被人喊走了,放眼偌大的一座花园,贺猗竟也找不到一个路过的帮手,就只能自己在花园里来回摸索了一圈,寻到了一把铁钳子。
接着贺猗又跑到了那沟渠所在的地方看了看,才发现那辆玩具车恰好被卡在沟渠上下凹槽的地方,并没有随着水流被冲走。
园林里设置的沟渠都是为了下雨天疏通水流或者浇灌用的,水看着没多么赃,但是时间长了难免生了不少青苔暗藓,触手滑溜溜的,有那么点恶心。
贺猗俯身半跪在草坪上拿着铁钳子去夹玩具车,那小孩儿倒也听话,安安静静地蹲在他脚边。
“拿到了。”
没过多久,贺猗倏然一笑,成功地用铁钳子把玩具车夹了起来,只是还未等他起身,一直安安静静蹲在他脚边的小孩儿忽然动作灵敏地起身跑开了。
“哎,你怎么”
话音未落,被安置在草坪中央的喷灌器蓦地自动工作了起来,“噗”地一声,在他所在氛围的草坪空中喷射出了大量的水雾。
“我艹”
贺猗猝不及防被浇了一头一脸,身形不稳地直接一屁股摔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刹那间从尾椎还有腰部炸裂了开来,疼倒是疼,贺猗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手忙脚乱地就想从地上爬起来。
与此同时,他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来人见状,直接毫不费力地拽住他胳膊将他一把拉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