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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蒲柳奴家
    金銮殿内。

    一如孟秋所设想的那般, 当今储君、即将登临帝位的燕承南,与辅佐他至今、兼并他表兄、友人等身份的庄温瑜,堪称针锋相对。

    兵马如有天助般抵达燕宫中枢处, 为首的庄温瑜难得换下儒衫,着戎装、束笼冠,全无文人打扮,手持利刃, 剑锋锐利, 正抵在燕承南颈边。

    寒光凛冽间, 映着的,是他俩各自如常, 又不见波澜的神情。

    像是预料之中, 是以,从容自若。

    燕承南善于隐忍,这性子, 不论多少年前,乃至多少年后, 都仿若从未变更过,令庄温瑜无声长叹。

    “便无甚要问我的么”他手下宝剑丝毫不曾挪开,是轻轻一动弹,便足以伤人的地步,口吻却温和又寻常。好似俩人依旧是少年,还交情甚笃。

    话音落下, 燕承南静静凝视着他,良久地沉默。

    “也罢。”庄温瑜遂道,“从别处得到的实情,想必也无须你再共我做甚周折。”

    惹得燕承南鸦睫一颤, 低低垂下,收敛住过于锐利的视线。

    “还是有的。”他如此答,“总有不解之处。”

    “哦”

    可燕承南并未询问,庄温瑜也没重提。

    两厢哑然,终了,是庄温瑜感慨似的再一次叹息,“殿下心软许多,竟不似是殿下了。”

    算是勉强打开个话题。

    在堪称危急的时刻,伴着不远处的厮杀声,二人在僵持间,却又融洽的开始交谈。

    “你既知晓我的打算,因何仍教我攻进来”庄温瑜问道,“纵使我在周娘子身边有线人,可你护她周全至此,应当不必要为此而有顾忌”

    燕承南好半晌,才讲出一句,“你亦知我已有提防,仍放手一搏,因何”

    “为取你性命,堪得试之。”他答。

    此为私情。

    满族人口只因不合明昭帝心意,便狠下杀手,堪称一夜覆灭。此世即便他性情宽和许多,但庄家亦是拦路石,恐怕宿命无可变更。该发生的,终究难违天意。

    是以,倘如有机会,庄温瑜并不放过。

    “若想杀我,表兄”燕承南换下称谓,“你何须大费周章”

    俩人平时理政,抑或办公,他有的是时机动手,且滴水不漏的洗清嫌疑。

    他却默然片刻,叹,“有理,我甚悔矣。”

    此亦为私情。

    庄温瑜并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做着该做的事,筹谋着,试图借他人手除去燕承南,大都落空了。亲自下手,到底还是心有不忍。

    相较于明昭帝,他身上沾染了难得的人气儿。

    “收手罢。”他话音极缓慢,咬字清晰,像是在斟酌着言辞,对庄温瑜说,“关乎你布的局,大舅舅并不知情罢方才也并无谁见到你谋逆,只是听着名号。待到事后遮掩几句,便无妨了。”

    “你这是要,”庄温瑜略作停顿,似惊诧,又似恍然,语意不明的道出一个词儿,“既往不咎”

    燕承南一时不作声。

    “若非”他轻笑了下,目光里蕴含着堪称晦涩的追忆,缓声道,“那位改变你至多的小娘子,清楚你的用意否”

    话音落后,燕承南仍不出声。

    “当年她身死,是我刻意为之。”他说着燕承南了然于心的事情,又紧跟着,再后头讲着,“亦是她将计就计。”

    方见得面前的年轻郎君眉头微蹙。

    “怎的”

    庄温瑜难免也好奇,“她为你付出良多,竟无所求么”

    沉默里,燕承南安静等他下句。

    “她离开你,将要去往何处”庄温瑜再问他,“遇下一人,再依天命行事恐怕她所求的,与你不甚相关,也无需你去给了。”

    他淡淡回了,“干卿底事。”

    “还是有些牵连的。”庄温瑜不紧不慢的道,“难得知晓你软肋,当做筹码,必定要物尽其用。”

    庄温瑜始终摸不准他心中,究竟看待孟秋的分量几何,直到现如今,方才断定。

    “还望殿下继位后,护佑庄氏满门,荣宠不衰。殿下知人善任,哪怕要清理朝堂,也还请留予庄家子一席之地罢”

    “寒门虽好,固有弊端。殿下厌恶士族腐烂入骨,殊不知,如今新秀岑岑,若干年后,也将是老树盘根且缓缓行之,莫要武断甚于剖腹藏珠了。”

    “密信已转托他人,大抵是要不见天日的。”

    在他的默许里,庄温瑜松开手。长剑落地,砸的哐当一下,剑尖与青砖相碰,划出刺耳声响。

    那利刃贴着皮肉久了,沾染上微薄温度,就算还闪着寒光,也不似方才的冰凉无情。

    庄温瑜忽而道,“若你反以其胁迫于我,我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不得他接话,庄温瑜唯有作罢。

    “也罢”一声低叹后,庄温瑜复又说,“唯恐殿下心中存疑,谨以性命为证,望君言之有信。”

    凛冬的天光苍白,斜斜照在二人身上,拖拽着影子,拉扯出诡谲又扭曲的姿态。却又浅淡地,活似将要消散在寒风里,存不得一时半刻了。

    风穿过回廊,裹着雪沫,不近人情的拂开窗扉,徒留刺骨冷意。

    他应下,“好。”

    “叮”

    当前bug「庄温瑜」已丧失生命体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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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堪称煎熬的等待过后,孟秋脑海中响起清脆又熟悉的一声动静。

    她心下一松,又在反应过来之后,当即感到愈发愕然,甚于不可置信的惊呼道,“庄郎君也死了”

    担忧与惶恐一并汹涌,更有些不可阻挡般的,命里注定似的宿命感,宛若附骨之疽,教她愣怔失神。

    “这也是他早有准备的吗。”

    关乎孟秋的疑问,到底是无人解答了。

    在那日的危机过后,日子复又如以往那般,平静到波澜不惊。

    守在门外的郎官们隐去,再不见踪影,不知是走了,还是藏在哪处。奉命,悄悄地看护着她。

    孟秋似是身在局中,又仿佛不知什么时候,的确如士系统所说,从这泥潭中,被仔细地摘出来了。所有风浪,皆与她无关。

    她度着寒冬,却又因人微言轻,堪称闭目塞听。

    唯一得知的消息,便是庄家仍然鼎盛。教她愈发想不透,他与庄温瑜都谈到些什么。

    又过一段时日,喜讯再递到她这儿,竟是新皇即将登基了。

    定下年号

    明昭。

    满宫闱的素白换作朱红,在凛冽深冬里,衬着冰雪与风霜,宛若血迹累累。

    猩红地、明艳的、触目惊心的,伴着宫婢们的三两闲聊。

    “明日就是大礼了,可有的忙呢”

    “谁说不是新帝规矩又重,唉”

    聊着聊着,又岔到别处。

    “礼毕了,想还要选妃罢”

    她们都是好几年前进宫的,已无跃跃欲试,谈及这些,留下的,便是埋怨与畏惧了。

    “我到明年,便能归家去了,可不想再多事。”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儿,谁待得久了,都要死在里头的。”

    一字一句,刻入心扉。

    让孟秋恍然如梦。

    时近正午,宫人们散去,又将忙碌起来。

    唯独孟秋孤零零闷在院里,抬眼望着天际,沉默不语。

    薄云浓雾之下,飘着细细碎碎的小雪,教她除却满目苍白,并不能看到旁的景色。

    “真好啊”

    她长呵出一口气,化作茫茫雾气,又迅速消散,留不下半点儿痕迹。一如她这些年的存在,一般无二,“尽管过程曲折了点儿,到底是,都要结束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快了吧”

    待到明昭帝临位。

    史载公元950年。

    庆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端宗崩,高宗即位。十二月二日,大敛。二十六日,殡。

    赶在年前,庆安帝一事暂且算作有个了结。

    孟秋没想到礼数繁杂至此,走些流程,个把月便过去了。

    元旦日,举明堂大礼。

    记忆碎片如期而至,不容孟秋推拒,便提前为她宣告了最终的结局。一步一步,抵达至终点处。

    玉阶长铺,至高处的明黄色身影隐约熟悉,又恍惚从未有交集。

    “吾皇万岁”

    百官跪。

    她遥遥见着,仿若透过千万年,也对他虔诚拜下。

    “吾皇万岁。”

    理政后,恰逢新岁,宫宴如流水般举行。

    纵使燕承南不需如往日里一般,为此殚心竭虑,亦或因帝位而勾心斗角,却到底难以推诿这些事务。

    祭祀、朝拜,桩桩件件。

    乃至接手江山,后位空虚一事,也需解决,亦得提上日程。

    燕承南已有许久无暇去孟秋檐下了。

    连前段时日,特意遣去照料她的侍婢,都没空召来过问几句。

    仅仅到了深夜,天上的明月一轮映入墙上,照着光,才令他难眠之际,模糊的想起旧事。

    情爱如毒药,化作刻骨刀刃,在他心尖儿留下一抹惊痛的痕迹。

    每逢提及,总要沉思片刻。

    月余。

    从先帝病重,再等到位入金銮。燕承南逐渐清晰明了的感知到,她不会回来了。

    他自以为,既然孟秋执意要走,便由着她心意罢。

    留不住也罢了,求不得也罢了。

    可这都是自以为。

    “陛下”

    守在孟秋身畔的郎官拿着令牌,在宫宴上,越过一众侍从,朝他慌忙禀报,“竟有歹徒扮做宫人,潜伏入殿,对周娘子行刺现下情况危急,请您尽快前去”

    当着官僚乃至女眷诸座的面,居高临下、贵不可攀的明昭帝面色苍白。

    他一改此前冷淡自矜的作态,匆忙起身时,连酒盏子被打翻了都一无所知。焦灼地,甚于堪称慌乱的道出一句,“传御医”就抛下了众人。

    步履急切,腰间玉佩玎珰乱撞。

    微不足道的声响里,掺杂着细微的闲言碎语,又话到半截儿,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s前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