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绮丝哑口无言。
因为对方表现得过于坦然, 谦谦君子朗若清风,反倒教她情不自禁地反思起是不是自己有问题了,实在想不明白:婆婆, 受教我这么大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 杵在你小子跟前也看不见是吧
女人白着脸, 颤声道:“公子真是、真是”她寻摸了半响的措辞, 也没找着合适的言语, 心头在滴血。
他微微牵起唇角, 眉梢略扬:“寒气入体引发咳疾,除却药物调理, 平日适当锻炼亦有成效, 婆婆不必过于忧心, 若无别事, 还请自便。”
说是“自便”,实际等于下逐客令。
偏他语声温和, 仿佛真是在宽慰病人。
“那我就不打扰了, 来日吃完了药,再来请公子复诊。”黛绮丝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无缺公子微微颌首。
悠然立于原地,目送对方步履蹒跚地离开。
少顷,他回转过身重入房内。
却不关门,轻声道:“来了便进来罢。”
“”拐角处倏地冒出了个脑袋。
心兰谨慎地环顾四周,见并没有别人跟自己一样狗狗祟祟听壁角, 于是讪讪跟在白衣公子后头迈进门槛:“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呀”
“也没有很久。”顿了顿,他温声道:“大约在铁姑娘忍不住想笑,拿手掩口的时候。”
“唔”心兰揉了揉裙摆,欲盖弥彰道:“其实我真是凑巧回来的, 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解决了。武青婴说,她跟卫璧会看着她爹武烈免其再坏事,直接关在场子里了。这一遭告密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事,还请先饶了他。那老头儿最近受了些苦,看见我就吹胡子瞪眼的,我把他气了一顿,饭也没吃就回来啦。”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语。
为显自己坦诚相告字字是真,少女眼也不眨地望了回去。不料对视不过半刻,她就移开目光败下阵来:“好啦,说实话,我是故意回来想看笑话的。”
“铁姑娘是想看金花婆婆的笑话,还是想看在下的笑话”他微微蹙眉,语声柔和不带半分火气。终于明白了之前那一遭是何意,但仍有不解。
心兰低下头,小声道:“都想看。”
她过于实诚,教他一席话噎了回去。
无缺公子伸手,轻按了按眉间。
想说什么,又当真生不起心上人的气。只好倒了杯温茶递过去,低低道:“那末,教铁姑娘失望了。”
心兰一路飞奔回来,也真是口渴了,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他见状还要再倒,少女却摇了摇头。
“没有失望呀,看见黛绮丝精心打扮却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后气呼呼地走掉,简直太有意思了。”
她高高兴兴地将剩下的小半杯水也饮尽,甚至不嫌弃底下的三两片茶叶嚼着太苦。
他默然不语,神情微妙。
心兰嘻嘻笑了几声没等到任何反应,稍有些心虚,敛了唇角,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有些坏”
“什么”花无缺讶然。
少女酝酿了下措辞,咬唇道:“就是明知道她在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我不提醒也就罢了,还故意挖坑等着她来烦你,在边上瞧热闹。”
见她真在反思自己,他不禁莞尔:“这样便是坏了么那在下言语无状惹其怒走,岂非罪大恶极之人”
心兰捧着空茶杯愣住。
秀气的柳叶眉蹙起来了,杏眸也瞪得圆圆的:“难道你全是故意气她的我当你说的是真心劝告呢。”
譬如“寒气入体不必忧心,照常服药,平时多加锻炼配着药物便可康复”什么的,说得多正经呀,她个听壁角的都信了
他怔了怔,耳根微微发红:“大都是真心话。”
心兰后知后觉,双方指的并非同一句。
她眼观鼻鼻观心,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顿了顿,将茶杯放好,道了句“肉馅儿应该剁好了,我去帮公孙婆婆包饺子,等会儿喊你吃”后,紫衣少女撒丫子就往外跑,连门都没掩上。
无缺公子垂眸。
良久,无声而笑。
虽然不是过年,但香喷喷的猪肉白菜馅儿饺子还是教人吃得心里美滋滋的。
光看着那一个个白面的圆嘟嘟手擀大饺子在铁锅里沉浮,就有种奇特的满足感。等捞起来盛到碗里,蘸了山西陈醋,吹一吹再咬下半口,更是幸福。
心兰特地挑了看着品相最好的,鼓鼓囊囊似元宝一样的饺子,预备盛到花无缺碗里;个别丑的,譬如露了馅儿的约摸都是她自己包的,决定自己吃,不嫌弃
不想转个身的工夫,就被露儿偷偷换掉了。
女童笑起来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咋咋嘴道:“就想吃兰姊姊包的饺子,阿婆包的我都吃腻啦。”
“我这碗那么多,你吃得掉么”心兰捏她的鼻尖。
“吃不完可以留给将军呀。”小姑娘理直气壮道。这时蹲在八仙桌底下的狗子激动起来,很给面子地嗷呜一声。
无缺公子默了一默,欲言又止。
实在拉不下脸跟女童和狗抢,于是作罢。
公孙大娘在里间催促道:“这饺子啊放久了皮就不好吃了,你们趁热快吃,还有两个小菜马上来”
她还想赶心兰出去,但少女飞快地吃了几个饺子尝尝味道,就挽着袖子继续帮忙了。
沉默中,殷离拿起筷子。
张无忌跟着武当众人回去,她又跟生父闹得难看,自下了光明顶便恨不得断个干净,真是一门心思扑在菜地上了,白日忙,晚上也不回来住。
现在好好坐着,端着碗热乎乎的饺子,灰衣少女低头吃着吃着,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露儿本来端端正正坐着,时不时喂点给将军吃,听见微不可闻的抽噎声,小心翼翼凑过去:“姐姐,你怎么哭啦我阿婆跟兰姊姊包的饺子很好吃呀。”
“没有我没哭。”她不自在地答道。
蛛儿依旧低着头。
因女童冷不丁地贴过来,还略侧了侧身。她晓得自己的脸有多吓人,尤其在孩子看来更是可怖,难为这个小丫头不声不响。
露儿歪着头,瞅了瞅对方眼睫上确实还挂着泪珠子,不禁疑惑猜测道:“是不是太好吃了所以哭鼻子哒兰姊姊说她饿的时候觉得委屈了是会哭的,蛛儿姊姊你要是因为太好吃太高兴了所以哭,那也不丢人的。”
白衣公子默不作声地听着。
蛛儿被女童这番童言稚语弄得哭笑不得,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含泪笑道:“你兰姊姊会因为饿着了哭她逗你顽的还差不多”
心兰正端着一荤一素出来:“谁哭啦”
她刚放好菜,还没来得及问别的。
但瞧见蛛儿泛红的眼眶,不由有些惊讶。
与花无缺对视一眼,对方抿唇视线柔和,想来应当不是甚么大事。
“我们在说你的糗事呢,这小丫头说你这么大人了居然会饿哭真的假的,你羞不羞”灰衣少女擦干净眼泪,破涕为笑。
“过去点儿。”心兰坐到她边上挤了挤。
她既不解释当时是露儿哭鼻子后觉得丢人,所以自己好心安慰;也不追问对方怎好端端红了眼睛,是哪儿不好受了
只是挑眉,理直气壮道:“不羞啊。”
哭怎么啦,不开心还不能哭一哭啦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又没要别人哄。
公孙大娘最后上桌,盛了两碗饺子出来。
一碗要端给紫衣少女,另一碗是自己的。
但见露儿碗里的快没了,狼犬吐着舌头眼巴巴看着,想必大都给狗吃了,于是又拨了几个到女童碗里:“快吃,莫打扰哥哥姐姐们吃饭。”
“唔。”露儿乖乖应声。
“听见没”心兰给同伴夹了菜到碗里:“快吃,不然改明儿我就告诉大家,蛛儿姑娘被我的手艺馋哭了,舍不得吃完,决定拿回去供着。”
蛛儿偏过头,嫌弃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还是这副样子,连安慰人的话都能说成这样”又好气又好笑,也就她铁心兰做得到,真不知道花无缺怎么受得了。
但灰衣少女说的声音尤其之轻,唇角亦翘了起来,随即大口大口地吃着饺子,只觉得胃里暖呼呼妥帖得很,眼中也不再氤氲。
饭毕,心兰拉着蛛儿去洗碗。
将其他人通通从饭桌上赶走。
无缺公子作为伤员加大忙人,本来也不被铁姑娘允许做这些琐事,只得去研磨草药。
公孙大娘晓得她们定有些悄悄话要讲,笑了笑,也不强求,牵着露儿的手便走回家去了,顺带把吃得饱饱的将军带回养猪场守门。
厨房门一关,心兰开门见山:“之前跟你爹吵架,是因为不肯放弃练的千蛛万毒手,还是因你二娘的事”
蛛儿提了桶水过来,边冲洗边答,头也不抬:“都有,总归他看我哪里都有气的要我废掉武功,我不愿意;要我去二娘灵位前磕头认罪,决无可能”
“唉你家里那些事,外人无从置喙。”紫衣少女奋力擦洗铁锅,正色道:“作为朋友,为着身体考虑,我还是希望你换门功夫练的。但你不愿意,不论是我还是张无忌,也决不会拦,只盼你莫要跟自己过不去。”
灰衣少女沉默片刻,低声道:“其实这些日子,我没再练千蛛万毒手了。”
未等心兰惊喜的目光投过去,她又继续道:“细想想,我拼了命也要练这门毒功不过是争一口气而已。”
这话听着轻飘飘的,实际却很沉重。
心兰不愿对方再纠结难受,故换了个话题:“殷老前辈说,希望我带着你一块儿去江南,你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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