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很快。
上楼睡了个回笼觉,她便把之前的争吵给抛之脑后了。毕竟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跟大清早的起床气是一样一样的。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直到日渐西沉,白展堂也不见踪影。
若不是他的行李还在房间里,拂衣都要以为这个人已经撇下自己,独自离开了。
拂衣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戏本子,直到子夜时分,她才把白展堂给等到了。
白展堂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赶了回来,为了不吵醒本该休息的拂衣,他原是打算用轻功从窗户外翻回自己房间的。
但见拂衣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猜想着她应该是还在等着自己。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白展堂内心就压制不住的狂喜,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天的奔波也值了。
白展堂摸了摸怀里的房契,一个小轻功便跃到了拂衣的窗前,敲了敲窗户“芙妹,是我。”
拂衣本是看戏本子看得正入迷,冷不丁的听到这一声喊叫,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
听到是熟悉的声音,拂衣起身走到了窗前,将窗户打开,把白展堂给放了进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还有你干嘛不走门要走窗户啊,想显摆你轻功好啊”
白展堂翻身进了屋子,室内的温暖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他笑了笑,把怀里的房契递给了拂衣“看看,喜不喜欢。”
“什么呀”拂衣拿着那张纸走到了烛火旁坐下,“这是房契老白,你买房子干什么啊”
白展堂坐到拂衣旁边,挠了挠头,含含糊糊地说道“你不是说这七侠镇民风淳朴吗我寻摸着咱也不能一直颠沛流离吧,要不就在这边安居得了”
拂衣拿着房契的手一顿,神情复杂,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白展堂一直以为她是一个逃难的富家千金,但她知道自己不是,她有父母亲人,早晚是要回去的,而她也不可能把白展堂带回去。
她是兵,他是贼。
莫说父母接不接受,就是白展堂自己,恐怕也是不愿意的。
这一路走来,她可算是见识了这个人对官府的恐惧,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捕快,都能把他吓得掉头就跑,更不用说是去见她的家人了。
“你这么晚才回来,就是去看房子了”
拂衣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看这个人的脸,见他面色有些发白,忙给他倒了杯热水暖暖身子。
白展堂接过杯子猛灌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这白水也是甜的。
“倒也不是,我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一个女捕快,那女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然一下子就发现了我盗圣的身份,从七侠镇一路追着我,腿都给我跑废了,最后还是我绕到十八里铺才把她给甩掉的。”
“女捕快我以为只有京城才有女捕快呢,毕竟小地方很少缺人手,也很少招女捕快。”
拂衣有些好奇,“你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吗,漂不漂亮啊”
“应该是京城下来公干的捕快,叫展红绫,人长得是挺水灵的,身段也不错,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干捕快这个行业,累不说还是高危职业。想想那姑娘真的是太拼了,为了进六扇门,那是紧咬着我不放,要不是你白大哥我轻功了得,恐怕今儿就得栽在她手上了。这小丫头片子,心眼儿那是”贼多。
白展堂一时说得兴起,便有些滔滔不绝。余光不经意间扫到拂发黑衣的脸色后,突然就不敢开口了。
“哟,怎么停下来啦,继续说啊,心眼儿怎么了”
拂衣觉得白展堂有时候是真的很憨,他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就是在一个亲近的漂亮女性面前,去夸另一个漂亮女性吗
拂衣觉得刚刚感动得一塌糊涂的自己,就跟个傻比似的“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白展堂自然看出了拂衣的怒气,他想了想刚刚自己说过的话,觉得症结应该在那个女捕快身上。
“芙妹,你是因为我刚刚夸了那个展红绫而生气吗”
白展堂见拂衣脸色似乎又黑了一个度,便赶紧狗腿的表忠心,“芙妹,我喜稀罕的是你,我跟那个展红绫根本什么事儿都没有,她是兵,我是贼,我和她根本就没有可能。”
喜欢这个词,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烫嘴儿,白展堂在嘴里滚了一番,到底还是羞涩得没能说出口。
听了白展堂的解释,拂衣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
她也算是白展堂口中的兵,那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后,白展堂也要将自己排除在外呢
但是拂衣并不想骗他。
从前欺骗他,是因为他不重要,如今不想欺骗他,是因为他很重要。
白展堂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无论之前是否有诸多算计,但在这路远马亡的旅途里,他终究成长成了自己最不想伤害的那一个人。
拂衣想了想,还是问道“如果我也是你口中的兵呢”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是捕快呢”
但见拂衣神色严肃,白展堂终于意识到了对方的认真,“你真的是捕快那你一直以来都是在骗我吗你要抓我去六扇门”
拂衣也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了“我不是捕快,也不会抓你去六扇门,但我确实是骗了你。”
看了看白展堂有些难看的脸色,拂衣还是狠下心继续说道“我叫郭芙蓉,不是富商郭老爷家的郭芙蓉,而是郭巨侠的女儿郭芙蓉。遇见你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母亲让我去江湖历练,我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就跟你撒了个谎。”
白展堂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房间的,直到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刚的那番对话依然还在他的脑子里回荡。
她是郭巨侠的女儿郭芙蓉,不是富商郭老爷的女儿郭芙蓉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
拂衣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她自然也听到了白展堂离开的声音,但她只以为对方是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会儿。
结果第二天一早推开对方的房门时,拂衣才知道,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回来。
拂衣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她在客栈里等了对方七天,都没有等到对方的身影。
拂衣心想,这大概就是对方给自己的答案吧。
收拾好行李,结了账,拂衣便离开了客栈,踏上了一个人的回京之路。
白展堂是被损友的弟弟给缠上了。
这厮虽然叫姬无病,但白展堂一直觉得这个人脑壳有病,比他哥姬无命还喜怒不定,翻脸无情,手里更是沾了不少人命。
他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前额“你缠着我究竟是想干嘛,你去找你哥呀”
白展堂看了看身旁的包袱,觉得自己昨晚就不应该落跑,也不知道现在赶回去,还能不能吃上早饭。
“我哥在牢里。”
姬无病歪着头,舔了舔匕首上已经干涩的血迹,然后抬起眼阴恻恻地看着白展堂。
“你哥在牢里他又犯什么事儿了”
难怪来到关中没有遇上对方,原来是又蹲里面去了啊,白展堂有些恍然大悟。
姬无病手如疾风,一个用力便将匕首扎进了白展堂刚刚坐的凳子上。
白展堂看了看凳子上的大窟窿,抚着自己的小心肝怒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招你惹你了一上来就动手,你哥都没带这么不讲理的。”
若不是他轻功好躲得快,那一刀可是要扎到他大腿上了。
疯子,真是个疯子。
“你是我哥的朋友,我哥坐牢你不能不管,你得跟我一起去救他。”姬无病将匕首从凳子里拔了出来,又拿在手上把玩。
他知道白展堂能够躲过去,但他心情不好,就想看着对方心惊胆战的样子,而且就算扎到了又有什么关系,他姬无病手上沾过的鲜血还少吗
白展堂一听对方的打算,当即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打死你我都不去,那可是天牢啊,劫囚犯可是大罪,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呢。反正你哥也死不了,让他在里面蹲一段时间又不妨事,再说了,牢房里还管吃管住呢,多好啊。”
他现在可是要改邪归正的人,可不能再干这些违法的事情。
姬无病是个不容反驳的性子,见白展堂一再不识抬举,便也有些恼了“既然你这么不讲江湖道义,那就去死吧。”
见对方来真的,白展堂当即撒丫子狂奔,为了不连累拂衣,白展堂都是朝反方向逃跑的。
姬无病是个疯批,不吃不喝也要让他见血。白展堂这一路逃命,吃也没吃个啥,觉也没怎么睡,简直是有生之年最狼狈不堪系列。
等好不容易摆脱了姬无病的追杀,白展堂才开始返回客栈,只是这个地方已经是人走茶凉了。
白展堂顾不得身上的尘土飞扬,他直奔柜台,抓住了吕秀才的衣领“她人呢,我问你她人呢”
吕秀才被吓了一大跳,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疯乞丐,结果仔细一瞧,竟然是半个月前的租客。
对于这位租客,吕秀才印象还是深刻的,毕竟他是这半个月以来唯二的客人之一,长得也算周正,就是这打扮和举止简直是有辱斯文。
吕秀才挣扎了半天,也没能从对方的手中挣脱,能屈能伸的本性让他放下来了读书人的矜骄“这位客官,您说的是那位和你一同来的姑娘吧,她已经走了许久了。”
“走了,走了。”白展堂有些怔愣,喉头滚了滚,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的”
“没有。”吕秀才抚了抚自己被拽出褶皱的衣领,没好气地看了看这人,“她在客栈里等了你七天,估计是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所以就一个人离开了。”
白展堂心里有些难受,酸酸涩涩的,还贼疼,恍恍惚惚地退了半步,不想一个踉跄,差点撞到了边上的酒坛子。
吕秀才赶紧上去搀扶住了白展堂“我说你这人能不能小心点儿,上好的女儿红差点儿就让你给糟蹋了。”
还好没碰坏,要不然他可得心疼死了。
白展堂似乎没有听见吕秀才的抱怨,他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掌柜的,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从对方的言语中,吕秀才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然后略微同情地安慰道“子曾经曰过,那个人可能会回来,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
本以为对方会安慰自己,结果却听到了这样一番糟心的回答,白展堂瞪了一眼吕秀才“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什么叫废话,我说的可是事实。”
吕秀才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当即就不干了,“她能等你七天,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你的,但你却始终没有来,把她的心给伤透了。要知道女人绝情起来比谁都绝情,你如果不能取得她的原谅,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她来。”
白展堂抓住吕秀才的衣领“那你说我要怎么才能取得她的原谅”
吕秀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领很好,又特么的皱了,这下是任何子都不能忍了。
吕秀才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白展堂“你可以在这里等她呀,说不定哪天她就回来了呢”
“对对对,我可以在这儿等她。”白展堂眼睛一亮,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反正他是不可能上京的,打死吕秀才他都不想进六扇门。
吕秀才拨了拨白展堂的手,给了他一个营业式招牌微笑“请问你还有银子住店吗”
白展堂
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也是么得同情心的。
就这样,这偌大的江湖啊,从此就少了一个威名赫赫的盗圣白玉汤,而破旧的尚儒客栈,却多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跑堂白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