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没有别的小孩喜欢我,因为我会在玩游戏的时候,用力掐红自己,来骗院长的关心。
我窝在院长怀里,擦掉挤出来的眼泪,听院长责备他们。他们哭得比我真实,但没人安慰。
没有人再找我玩,我无所谓,他们越是远离我,院长就越是怜惜我,连新玩具都是我独一份。有新的孩子送来,阿姨照顾不来,院长会让大孩子,先带着小朋友玩。我也被指去,院长擦着我的脸,心疼地告诉我,她希望我有个朋友。
那个小孩站在院里,搓着手,表情怯懦地看着我。我越过他,看见有人冲我耀武扬威地挥了挥拳头。我走近小孩,居高临下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
那小孩愣愣地跟着我走,在我背后低声说你,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我没有回头,说不,我就是那样。我并没有把我的东西给他,但允许他来找我玩。他总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对我说谢谢。院长常来看我,很欣慰我有了伙伴。我顺从地被摸着头。院长走后,他蹭到我身边,声音结巴你,你想被关心
我一怔,摇头否定。
他也摇头,固执道我,我也可以关心你。
我不置可否,冲他笑了笑,但并不信。他倒是放在心上了,连统一发的小物什,都毫无保留地送给我。我并不想要,我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
他却坚持,眼睛很亮你要相信,我是真的想关心你。
我不再拒绝,任由他拿各处寻来的小东西堆在我屋里。有次等来等去没等到,我出去找他,看见他被堵住,我没有出声,静静地看。
和我不和的同龄人凶神恶煞,质问他你为什么不远离他
他紧握着手,反驳他可不会这样对待我
那些人拽着他的领子,恶声恶气你也被骗了
小孩使劲推开那人,用更大的声音吼那我愿意被骗
那些人被他吓住,怔了半天。他用力喘了两口气,往我这个方向走来。我先一步回了福利院,静静地等他回来。小孩很快就跑了进来,冲我张开手,手心里有一颗爱心形的小鹅卵石。莹白透亮,衬着他沾着泥土的手越发脏。我接过石头,放进口袋,说谢谢。
他一愣,嘴一抿,眼睛弯起来,手舞足蹈地跟我讲他是怎么发现的鹅卵石。我稍微犹豫,意有所指,问你说话算话
这话着实有些突兀,但他慢慢停下动作,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说话算话。或许我的确是个骗子。小孩不在院里的时候,我被一对刚好来福利院的夫妻选中。我跟院长道了别,她摸着我的脸,问我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我摇头拒绝,新爸妈揽着我,笑吟吟地说不会亏待我。我坐上车,新爸妈为我摇上了车窗,开了空调。我不知要怎么和他们交谈,只能沉默着看着窗外。车子驶出去,我看见小孩站在远处,开到他身边时,他眼神惊奇地瞧了一眼车辆。我隔着窗和他对视,没有动弹。车子开过他,我回头看他,他却没有再瞧这俩车,只一蹦一跳地回了福利院。我坐正身子,被什么东西硌到,伸手一摸,掏出那块小石子。
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带走。我又塞回口袋,调整了一下位置。
车子直直开去一家大商场,我下了车,四周亮堂堂,一时不知手往哪放。新爸妈带我去买衣服,我太瘦了,随便什么衣服都能套。他们让我直接穿上,说看着精神。镜子里的人竟有些陌生。
原本穿的衣服被店员折叠收起,要装进袋子的时候,有东西掉下来,摔在瓷砖上声音清脆。我心里一紧,连忙看去,新妈妈已经把鹅卵石拾了起来,我下意识快走两步,伸出手又停下。我怕惹他们生气。新妈妈温柔地弯下腰,问道这个很重要吧我帮你串起来戴上好不好
我微微愣住,有些无措地点头。他们对我真好,连我新房间的家具,都完完全全按着我的想法来办。我环顾新家,不敢走动。新妈妈亲昵地抱着我的肩,语气骄傲喜欢吗我们说了绝不会亏待你,我们说话算话。
新爸妈条件很好,有带我回去过过年。一大家子看我的眼神,很像福利院里那些人。我觉得有些压抑,妈妈便推我出去透透气。天气早冷了,我哈出了口气,白雾在我眼前飘散,我忍不住又哈了一下,觉得有点意思。
我正自娱自乐,突然有人撞了我一下。下雪的地很滑,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几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孩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我索性把帽子围巾全扯了,远远一丢,风一吹,打了一声大喷嚏。妈妈被引了出来,连忙把我扶起来,其他人也跟了出来。我打了个抖,眼神受伤地看向那些小孩,妈妈顺着我眼神瞧去,发了怒。其他家长正要维护自己的小孩,我搭上妈妈的手,吸了下鼻涕,说没事的,妈妈,他们应该不是故意的。
这话惹得妈妈心疼得不行,不停地搓着我的手。爸爸把帽子围巾捡了回来,但已经沾了雪水,不能戴了,他就直接把他的给了我。爸爸的帽子太大了,为了露出眼睛,有些滑稽地拖在脑后。
那些小孩子才反应过来,指着我争辩事实。我并不反驳,只垂着头,妈妈心疼坏了,直接拽着爸爸上了车,放话这个年,我们一家三口自己过
有个稍大的小孩子冲着我的背影,骂我是骗子。我不为所动。
爸妈再也没有带我回去过过年,有电话打来就直接挂掉,偶尔几次谈话被我听见,左右不过说我没资格进家门,让爸妈不要草率。没资格是别人说的吗我接手公司时,这样问员工。他们齐齐摇头,眼神畏惧。
那会公司有风声,说我是用阴险手段踩掉了其他股东才上的位。同样都是狐狸,只有最狡诈的那只才是精。我对此心知肚明,因为消息是我放的。
助理对我始终战战兢兢,她微躬身,汇报我接下来的行程。有个合同需要我亲自去谈,我查过甲方,年纪比我还轻,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
甲方挺闪眼的,在不少重要场合出过席,倒真是年轻有为。我握手时,这样想。甲方微微笑起来,不动声色道过奖。
我一惊,皱眉瞧他,他笑容仍然客套,滴水不漏。我按下疑虑,和他商讨合同事宜。越商讨越累,他好像对我的心思一清二楚,打太极一样驳回我的条件。我烦躁不已,扯开领带,拿清水泼了泼面。有水滑进我衣服里,我擦拭着,不小心带出了鹅卵石。
突然有脚步声急促地响起,两步到了门口,我抬头,看见镜子里出现在门口,面上惊疑不定的甲方。看着他因为跑步稍微凌乱的头发,我心里解气了不少。我重新打好领带,回过身,促狭道跑得这么急促,莫不是回心转意答应我的条件了
我本意只是调侃,没想到他凝视我半晌,微微一笑是,答应了。反倒把我惊出了一身汗。既然他松了口,我自然不会手软,狠狠的宰了一笔,拿了大成利润。爸妈连连摇头,说我糊涂一时,这样好的合伙人,万一再也合作不上了怎么办。
我倒也不想合作了,太费神上脑。没想到甲方缠上了我,三天两头约我出去监工,商量后续事项。我不得不耐下心和他接触。
我刚到工地,他便笑着迎上来,不由分说地给我扣安全帽。他比我要高要壮,凑近我时让我有些不太舒服,想拉开距离,他却又贴近了些。
他在我身侧,指着一个个尚未开工的黄土地,讲着未来才会拔地而起的建筑。我记得不比他糊涂,但还得附和赞扬您记性不错。
他侧头瞧我,眼神很亮是,我记性很好,记得很早很早的事情。
我不明所以,于是转开头,不再搭话。工地大得很,我没有兴趣探宝一样一一走过,他便主动提议,去一家享有盛誉的餐厅。
那是一家水下餐厅,说白了就是在水族馆里做个饭店。我兴趣不大,但他很乐衷,甚至绕有兴致地给我指铺在水底的鹅卵石。我草草扫了一眼,并没觉得有什么好看,他冲我笑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好拆台,只好说不错。
他声音有些激动和你戴着的那颗比呢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不好意思,这个不卖。如果您喜欢,应该有更多更好的可供选择。
他一下泄了气,往椅背上一靠,闷闷道不,它独一无二。
我不太理解。分开时,我毫无留念地坐进车里,他敲开我的窗,问下次还能约你吗我会努力让你满意的。我勉强一笑自然奉陪。车开走,我听见他在背后喊你要说话算话他锲而不舍地约我见面,约的地方都极其无聊,我甚至不能理解,一个能打太极到让我哑口无言的人,怎么会这么幼稚
但合同效力还在,我就不好翻脸,只能尽量地推脱,声称工作很忙。电话那头的声音落寞下去,他低低地应了声好。我有一丝愧疚,但松了口气。
结果他第二天上门,带着简历,说想应聘我的助理。他简直是疯了我揪着他的领子,低吼着问他犯的什么病。
他比我要高,被我扯着,不得不低下头。我万分不解,他却有些哀伤我想关心你
我放开他,想回绝,他抢先一步如果你不要我,我也没地方能去了。我没有诚信了。
我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站在原地,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我来回踱了两步,最终只恶狠狠地问你工作交接好了吧合同还作数
他瞬间嘴角弯弯当然我绝不会给你找麻烦
他自然做的不是助理的活,他的工作能力不仅限于此。他是自己来的公司,但风言风语一传,就变成了我耍计谋挖墙角。
他气得很,大声咒骂造谣者,我不在意,要他宽心。他愤愤不平,问我为什么这么云淡风轻。我奇怪地看他一眼,笑起来我的风评向来不好,你不知道
他紧紧抿着嘴,表情隐忍,道不,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被人信任的感觉并不赖,我没有出言反驳。
他越来越缠我,毫不掩饰感情,热烈又坦荡。我受之有愧,从不回应。他不在公司让我难办,但会堵着我的家门,难过地看我。
我狠下心,要他离我远点。他慢慢让开门,我掏出钥匙开锁,却有些插不进锁眼。我用左手握紧右手,让它不再颤抖。关上门前,他垂着头,问得很可怜我真的不能进去吗
我甩上门,当做回应。他的脚步声很久才响起,我捂住心脏,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我走进屋里,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精疲力尽地闭上眼。
我状态变差了,一头要应付他,一头要处理文件,几次差点在公司昏倒。爸妈催我去医院检查身体,我拗不过,抽空去了趟医院。医生捏着报告单,说我心脏有问题。
我几乎是瞬间就接受了这个结果。走出医院时,甚至知道了我为什么会被遗弃。我简单地安慰了一下爸妈,驱车回了趟福利院。
福利院变化很大,院长已经认不出我了。我自报了姓名,院长像小时候那样擦着我的脸,表情欣慰有好好长大呀。
院长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别的孩子长大出息了,也常回来看望她们,只有我,一去不回,想得她心肝都疼。末了还补充一句,要我以后也常回来。
我点头答应,院长却不依,非要我承诺。我只好拉着她的小拇指,左右摇了摇我说话算话。
我好几天没有去公司,复工时,他不管不顾地冲进我办公室,表情泫然欲泣。我看着他,想起对院长的约定,鬼使神差一般,我说你很喜欢我
他脸上一红,很用力地点头。我点点桌子那好啊。
我带他回了家,他站在门口,小心地问我真的可以进去吗
我心里一酸,直接拉他进了屋现在,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搓着手,语无伦次我,我从头到尾喜欢的,只有你。
我沉默着抱上去。他慢慢地亲我,我闭上眼睛,任由他动作。毕竟我要的,是他的心脏。
他的手在我腰上狠狠一顿,我有些迷茫地睁眼,他眼眶通红,咬住我的脖子你从头到尾,也只骗过我。
我脑子发蒙,还没反应。他也没再给我反应的机会。情到深处,我忍不住落泪,他一点一点吻掉我的泪,自己却越流越多。
骗子就是骗子。
我骗他签了捐献协议,他那么精明,签的却毫不犹豫。我还找了几个人,要他们制造意外事故。但他们一撞,把我也撞进了医院。车迎面驶来,速度丝毫不减,我心里甚至有些畅快,恨不得自己踩上油门,再快一些。但有人扑在我身上,护住我的头,碎玻璃溅射出来,世界天旋地转。我昏过去。
我清醒过来,医生正在我旁边轻声跟爸妈交代着什么。我发出动静,吸引注意,问和我一起的人呢
医生一愣,我竟听到了他未出口的话。我挣扎起来他死了他为什么死了
医生按住我,解释道他没有什么求生意志,只要我们做好器官移植。
我被按回病床,伤口隐隐作痛,爸妈围在我身边,泣不成声,他们都没说话,我耳边却很吵。我为什么能听见他们的心声这简直痛苦不堪。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我死死捂住,张大嘴,用力呼吸,紧闭起眼,却还是有眼泪滑过我的脸,直直坠进耳朵。周遭模糊起来。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缓了很久,才打起精神去看院长。院长笑着迎过来,还往我身后瞧了瞧。我看懂了院长的意思,却不理解你在找那个小朋友他怎么会和我一起来呢
院长叹了口气他找到你了,特别开心。上次回来,还信誓旦旦告诉我,以后都会和你一起回来呢。怎么也骗我
我的呼吸一点一点被卡住,心脏疼得喘不过气,我抬手紧紧按住心口,哑着嗓子不,他没骗你。
说话算话 文奚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