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狸毛的毯子鲜亮亮地铺在上面,瞧着格外柔软,想必手感一定很好。
今秋还特地熏了安神的白茶香,搭配床头摆的那盏红色灯罩的烛台,氛围诡异极了。
隋策把嘴轻轻合上,第一个打破僵局,他语气故作轻松地开口“唉行了,赶紧上床睡吧。”
“你盯着它看能看出第二张床来吗再看下去,天都快亮了。”
说完三两下除去外衣,上床去抖开毯子,一派坦然自若,“你睡里边儿还是睡外边儿”
商音心里一面腹诽他“男人果然大多不知检点”,一面不情不愿地选择“里边儿。”
她不敢脱得太多,只把最繁复的广袖退了,将将就就地抬腿跨过他,找准床角的位置,把白狐毯一裹,迅速翻身躺下。
隋策那边才只刚坐稳,没来得及拉被子,大半便被她风卷残云地拢到了自己身上,像个人形蝉蛹挺尸在旁。
他见状深吸了口气,忍着脾性没发作,只投下视线冷眼睇她。
或许是隋大将军的目光过于怨毒,商音隔着层被褥还背对着他,竟能感觉到如芒在侧。
周遭冷凝的气氛使人犹豫,她终于慢条斯理地转回来,迎着上头压迫感十足的眼风,勉为其难地分了一半毯子过去,还很大方的样子
“喏,给你吧。”
隋策这才收了眼里的刀子,没急着去接她递来的毛毯,反而甚为不解道“我就纳闷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对你怎么样,我看上去很像一个色中饿鬼吗防我跟防贼似的。”
商音把蒙头的毯子往下一扯,露出脸,语气理所应当“我这么好看这么貌美,你对我有非分之想不是很正常吗”
他闻言只觉呼吸都有点噎,翻了个白眼“你还真对自己有够自信啊,咱俩又不是没同床一起睡过,我上回是冒犯你了还是轻薄你了讲清楚,不准睡”
说完把她企图再拉上去的被褥又拽了下来。
商音没办法,同他据理力争“那是因为上次时间太短,没能给你做出反应的机会,谁知道之后会如何”
“这和时间长短还能扯上关系”隋策听得拳头都快硬了,“合着时间再长些,我就要饿虎扑食,不知廉耻了是吧”
他忍不住替自己鸣不平,“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下流卑鄙的混蛋吗”
商音别开视线,努着嘴小声辩解“那倒也不是”
隋策气性一上头,顿觉有必要自证清白,他忽然坐起身,把软枕往边上一挪,和她的正好划出条泾渭分明的界限,言词斩钉截铁,“便以这条缝隙为界,今天晚上我若是过线半寸,接下来在行宫的半个月都打地铺。”
她当然求之不得“这可是你说的。”
隋策挑眉点头“绝不反悔。”
说完将白狐毯拉到胸前处给自己盖好,理了理身后的枕头。
商音也不遑多让,埋首朝里边儿一滚,扔了个后脑勺给他。
不过隋策并没真的躺下去,他怕和商音眼对眼的尴尬,只靠在软枕上半倚着休息。
窗前的灯盏很快就仅剩微弱的一点星火,屋内有驿馆外不甚明亮的灯光,以及昏暗的夜色。
四处都颇为安静,倒是雨越下越大了,城郊草木丰茂,雨打枝叶的声音便尤其清晰,稀里哗啦地像是长河奔流。
约莫是被吵得心浮气躁,隋策阖着双目,发觉旁边的商音翻了个身。
她先是背靠墙壁,继而又转过来面向着他,没多久再翻了回去。
今夜不知怎的,明明是冬雨,却下出了春雨的气势。
商音蜷成一团,耳边“唰唰”的滂沱湿漉漉地砸在窗外,每一声都像是于自己近在咫尺。
她眉头皱得厉害,某种熟悉的窒息感在情绪中开始蠢蠢欲动,长蛇般盘旋缠绕住心口。
而后丝丝缕缕地收紧。
她心跳得急促,下意识地要去找今秋,可略一侧脸,才想起身边睡的是隋策
噢,她们现在不在公主府,在官驿
别无他法,商音只好扭头咬牙,勉力让自己冷静一点,靠紧闭双目试图快些进入梦里。
偏在这时,一道豁亮的光清清楚楚地投在她正对的墙面上。
隋策睁开眼,感觉到她似乎打了个激灵。
然而惊雷终究是没响起来。
商音眼目张惶地盯着方才惨白一片的四壁,仿佛有什么余悸高悬在头顶,下一刻猝不及防的轰鸣之声就能震天动地。
她战战兢兢地在等。
可老天爷好似故意捉弄人,雷不见得落下,电光却一阵接着一阵,有心要叫她彻夜提心吊胆。
天地轻易不可为凡人所测,那么惊人的一片亮光,不知从何处而起,也不知因何而生,短短一霎就能照亮黑夜,席卷江河,想想便萌生出一丝渺小如虻的恐惧。
商音忍不住再掉了个头,转到他跟侧。
隋策正有些不耐地拧着眉心要抱怨,刚垂下眼睑,冷不防看见她低首缩在自己胳膊下,那方逼仄的阴影处。
戒备又紧张的姿态,像极了一只剑拔弩张的刺猬。
他微启的嘴唇渐次合拢,一瞥窗外忽明忽暗的天,突然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形,佯作换姿势的模样,稍抬了抬肩臂。
男子宽阔的体魄罩在头顶,挡住了透窗而入的电急流光。
仿佛多了片遮蔽的屋瓦,商音瞬间觉得好多了,她先是偷偷抬眸瞅了隋策一眼。
见青年依旧睡得很熟似的,便暗戳戳地往他胸前再挪了点距离,动作偷摸又心安理得。
隋策轻掀起半只眼皮,居高临下看得分明,他也不戳破,似是而非地轻牵嘴角,仍枕好自己的胳膊,接着浅眠。
这一夜的雨把整个城郊都下清澈了,早起时空气里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草木自然香。
商音是被今秋叩门叫洗漱的动静唤醒的。
她给老天爷的闪电耍弄了一个晚上,就怕那雷落下来,一时间隋某人都不是影响她好眠的第一位了,只要别再电闪雷鸣,两个隋策她也认。
大清早,又是冬天,难免会赖床。
二人此起彼伏地打着呵欠起身,皆有点犯困。
隋策比她精神好几分,坐在边上手搭着膝头,侧目望着她笑。
商音披头散发迷迷瞪瞪的,根本不想理他。
“干嘛”“我说,公主殿下。”
他掌心托着面颊,歪头揶揄道,“您这夜里的睡相可不敢恭维啊。”
“什么啊。”她不悦,“我又没有磨牙。”
隋策不答,只扬了扬眉峰示意她自己看。
商音顺着对方的视线一低头,发现掌心正摁在那道“楚河汉界”上,迷蒙的眼神登时一清明,立刻做贼心虚地把手撤开。
她理亏地抿抿唇,掩饰性地梳理耳边的发丝,而后想到
反正承诺打地铺的人也不是她啊,过一下界又怎么了。
如此一琢磨,愈发认为有理有据,便十分高傲地冲他一“哼”,下床梳洗去了。
天已经放晴,昨日满空的乌云此刻荡然无余,看样子应该能晴上十天半月。
书生在草丛里捕捉到些许暖意,睁开眼时,日头高挂在苍穹之中,阳光大盛,时辰俨然不早了。
他仓皇起身,夜间风骤雨急,想是冬寒入体,不知不觉自己竟睡了过去。再一打量那西行的车马,只见人与物有条不紊地赶着路,乍然瞧着也分不出是哪位的大驾。
天子的车辇必定有锦衣十三卫护送,他若冒失出现,多半尚未开口就会被当做刺客斩杀。
书生原是打算去寻太子的仪仗,但看眼前这阵势,恐怕太子都启程大半日了,再要追料想追不上。
他在官道旁的密林间尾随了片刻,只片刻,已累得气喘吁吁,体力不支。
毕竟一天一夜未进水米,再加上淋了整宿的雨,连这几步路都是拼了老命。
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书生望见一抹大红和一抹大青不紧不慢地开道而来。
那是红彩画云凤伞和青孔雀圆扇,这般规制的卤簿,其后定是公主们的车舆。
他晕沉沉的思绪当下惊人地飞快盘算着。
长公主宇文泠独善其身,胆小怕事,从来都是个守着一亩三分地自扫门前雪的人;四公主宇文笙更不必提,骄奢淫逸,心胸狭隘,听说还喜欢挖人心肝来吃倒是三公主宇文姝在民间风评颇佳,不仅平易近人,还博施济众,十分的嫉恶如仇。
几番权衡之下,摆在他面前的路便显而易见了。
书生鼓足了勇气,算着长公主的仪仗刚刚过去,便跌跌撞撞奔向了第二辆马车。
“在下想求见公主殿下”
“小生有要紧之事,性命攸关,还望能见殿下一面”
“殿下”
商音捧着手炉,刚翻完近来各地的要闻轶事,端起一杯温好的热酒想润润喉,面前的帘子“唰”一声给人猝不及防地撩开。
一个满身朔风,寒意冷彻的人轻车熟路地窜了上来,挤到她旁边坐下。
那股冬日苍山似的冰雪之气骤然在狭小的四周扩散开。
对方两手一搓,便动作熟练地顺走了那杯酒,畅快地一饮而尽,点评道
“嗯,这酒不错,挺甘醇。”
商音把一沓信纸搁下,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要盯羽林卫吗”
“是巡察各处的安防来着。”隋策放好杯盏,“半途遇到陛下,说叫我别老忙公务,回来陪陪你。我没办法啊,只有提前收工了。”
她嘀咕道“我有什么好陪的”
“我瞧着也是嘶。”他坐着人家的车,倒还挺会挑三拣四,“你这熏的什么香,那么闷。”
商音“我哪有熏香了,分明是煮酒的味道。”
隋策睇眼不信她,“郎官清岂是这个香气我对酒可比你熟,准是你今早起来又让今秋在衣服上熏了什么诶,冷死了,给我也抱抱。”
说着捞过商音怀里的手炉。
“喂”
前头数丈之处。
宇文姝这阵子本就心情恹恹,好容易得到鸿德帝的恩准,向梁皇后求了个请,许她同往行宫,结果出来不到一日,竟染上了风寒,真是祸不单行。
她满腔的郁气无处发,正摁着眉心头疼呢,就听得有人在外大嚷大叫。
“三公主三公主”
禁军的嗓门比来者还要刺耳,高声喝止
“什么人,胆敢冲撞公主的凤驾,活腻了是不是”
对方惶急解释“小生并非歹人,小生是来伸冤的,求求军爷,让我见见公主”
他扒拉着横在胸前的刀兵,直冲车门垫脚呼喊“三公主,柔嘉殿下,小生是清白人家,身负冤屈,还请公主替我做主”
宇文姝耳朵里的嗡鸣被他喊得愈发肆虐了,头一阵阵的疼,紧皱着额心开口问“万统领,何事喧哗”
负责护送的禁卫长上前回禀。
“启禀公主,前方官道有人拦驾,说是想求见殿下。”
宇文姝不大在意道“来者是什么人”
“寻常书生,不知身份。”
她听罢更加不耐,想到前不久灾民闯城之事害得自个儿挨了顿骂,不禁心烦意乱地挥手“打发走,哪里来的刁民,真是愈发猖狂了。”
“不见,把人丢远些,免得惊动圣驾。”
禁卫长得了令,指挥着两名下属抬着那书生的胳膊便将他扔至官道一旁。
年轻人却天生有股不服输的犟劲,他此刻热血迎头,不知何处来的气力,原地挣扎片晌又再度爬起身,踉跄着奔上去。
这会儿柔嘉殿的人马已经行了一段距离,他晕头转向,仍旧见车就喊
“小生要见公主”
“求公主开恩,小生有冤情陈诉”
“求公主”
商音这厢正同隋策争执着到底是她身上熏香过浓还是他冻坏了鼻子嗅觉有问题,窗下就听今秋轻轻打断。
“殿下,那边有个读书人形容挺狼狈的,满口嚷着,说是要见你。”
她不解地转过眼来,觉得稀奇“见我”
继而想了一想,“什么缘由”
大宫女摇摇头,“没细说,似乎有什么隐情”
她和隋策对视一番,应承道“带他过来吧。”
今秋道了声是。
不多时两个羽林卫架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抱拳复命“公主、将军,此人脉象虚滑,刚刚晕了过去。”
商音隔着半掀的帘子伸头张望,“脸都白青了今秋,找人喂他点热水。”
婢女将温好的热茶照顾他喝下去,腹中有了暖意,书生的面色果然稍显好转,不多时睁眼苏醒。
他神识依旧模糊,眼珠子在四周人身上转悠了一圈,看见了停在面前的车驾。
仿佛抓到救命草,书生虚弱且欣慰地开口“敢问尊驾可是柔嘉公主”
“不是。”
商音端起姿态,颇为高傲地回答,“本公主封号重华。”
书生“”
他闻言两眼一翻,一声没吭地又栽倒在地。
商音“”
她不可置信地去问隋策“他这一听见我的名号就晕是个什么意思我有那么可怕吗”
青年靠在那里轻笑“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怕打雷,你上辈子莫非是小椿
咳,看完这章大家可能会疑惑为什么一个冬天下雪的地方会下雨,一个冬天下雪的地方不仅下雨了还闪电。
没错,不用怀疑,都是剧组特效。
作者觉得这里该下雪了,它就一定要下雪,该下雨了它就必须得下雨
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为伟大的爱情让道大义凛然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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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夹子处刑,更新时间临时改到晚上2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