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34章 第34章
    刚走到湖边,正欲蹲下将手里衣物放进水里,却见左侧弯道边上,玉骨守在那里,而荣忆也在,二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江淮本是没放在心上,却听荣忆声音好似有些大,像是急了,江淮再次看去,正见玉骨行礼,像是道歉,紧接着便见荣忆愤然离去,玉骨一脸担忧的望着荣忆背影。

    江淮不解,以为荣婳是姑侄俩吵架,而且荣忆这几天,都有些反常,不免心下担忧,抱着手里衣服便走了过去。

    玉骨见他过来,手里还抱着衣物,以为他也是去沐浴,忙上前一步拦下,行礼道“江大人是要去那边吗小姐在那里,我守在这儿,大人若不然去别处”

    江淮愣了一下,忽地意识到,荣婳怕是在那边沐浴,那边正好被曾经的小山包挡着,形成一个湖湾,三面避人。

    他忙后退一步,对玉骨笑笑道“不是要过去,方才见二公子仿佛和姑娘起了争执,不知在下可否询问。”

    说着,江淮解释道“这几日瞧着二公子似是心情都不大好,他们姑侄毕竟是因我来这岐州,如果二公子遇上什么事,我会内疚。不妨试着帮忙解决一二。”

    玉骨想了想,知道这件事就算告诉小姐,小姐也未必劝得住二公子,但是告诉江大人,他见多识广,或许帮得上忙。荣忆现在的情况,她确实也担心。

    玉骨行个礼,对江淮道“二公子来跟我要一些曼陀罗花粉。”

    “曼陀罗花粉”江淮不解道“他要这做什么”

    玉骨微微低眉,对江淮道“他并未明说缘由,但我那晚在深山中,见到了大家入幻,二公子似是看到了先侯爷。”

    荣陵江淮的心忽被像一根针刺了下。

    但听玉骨接着道“入幻醒来后,二公子到今天,情绪一直都不大好。他方才来找我要花粉,我私心估摸着,他或许还想让自己入幻,再见先侯爷一面。”

    江淮眉头微皱,一股酸涩涌入心间,想起了他的父亲。

    自乾丰六年,河东道十八州被收回后,便是他祖父定国公陆崇,领兵驻守河东道。

    一直到乾丰十八年冬,突厥再度南下,避开定国公驻守的云州,直取荣陵所在的朔州,荣陵短暂的拦住了南下的突厥人,自己却战死在朔州。

    而他的父亲陆湛,领轻骑前往朔州支援,奈何晚了一步,朔州军损失惨重,即便有了父亲的轻骑,也未能扭转战局,他的父亲,亦死在朔州。

    朔州城破,突厥直逼京城,一时人心惶惶,祖父破釜沉舟,领兵回防,最终赶走了突厥人。

    乾丰十八年那场仗,是他祖父赢了,可当时不知为何,分明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大肆弹劾定国公陆崇通敌,故意放突厥人入关,祖父失去皇帝信任,被判斩首,定国公其余家眷,举家流放三千里,所剩无几。

    他的父亲,和荣忆的父亲,都是战死在朔州。

    江淮喉结微动,抬眼对玉骨道“我去看看他。”

    说罢,江淮侧头看了看方才荣忆离开的方向,抬脚走了过去。

    本以为他回了营帐,可江淮到他营帐外,却见帐帘卷起,帐中无人。便只好离开营帐,四下找寻,终于在靠西面的湖边,见到了用石子打水漂的荣忆。

    江淮将手里要洗的衣服放在地上,朝荣忆走去。

    荣忆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江淮,没有搭理,将手里的一枚石子,重重打了出去,激起的层层浪花,荡碎了水中月的倒影。

    江淮来到荣忆身边,看着他打出的水浪,对他道“那晚我醒来的早些,听到你说胡话,像是在战场中。”

    荣忆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我父亲也是战死沙场。”江淮对他道。

    荣忆正欲将下一枚石子打出去,听到他这么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手中石子“哗啦”一声掉落,他顺势瘫坐在地上,两手撑地,身子半后仰望向夜空。

    而后问道“你见过你爹吗”

    江淮点点头,父亲走得那年,他刚四岁。说起来,荣峥那时也刚四岁。

    荣忆嗤笑一声“我都没见过。我爹走得时候,我正好七个月。”

    “在我娘肚子里。”荣忆补上一句,复又笑。

    江淮亦笑,问道“你中药那天,见到的你爹什么样”

    “和祠堂里的画像一样。骑在马上,穿着铠甲,手握方天画戟,像天上下来的战神。”虽然知道,自己看到的爹,可能不是他真实的样子,但就是让人格外眷恋。

    荣忆舔舔腮帮子,接着道“我也不是矫情的人,我就是、就是还想再看看。”哪怕是假的。

    “但我也知道,我爹就是见着我,也会嫌我不如哥哥。”

    江淮看着垂眸的荣忆,对他道“我记得我爹在时,与我说过,比起我日后建功立业,他更希望我开开心心,平安一世。”

    “是这样的吗”荣忆抬头问,眼里有些茫然。

    江淮点点头“我在朝中见过你哥哥,确实稳重聪慧。但依我看呀,你爹要是现在回来,会心疼你哥哥如今的老成,而对你感到欣慰。”

    荣忆问道“真的会是这样吗可是哥哥真的很优秀,所有人都夸他,嫌弃我。如果爹还在的话,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父亲一定会一视同仁的教导我和哥哥,我会和他一样。不会总被嫌弃处处不如他。”

    江淮明白荣忆的想法,上面有个优秀的哥哥,他想成为如父亲和哥哥那样的人。

    如果自小是父亲教导他,他会领受,但如果是哥哥教导他,他本能的觉得,都是兄弟,不接受自己比哥哥差,所以不服气哥哥管着自己,最终行止总与愿望背道而驰。

    现在在幻象中见到了父亲,他便陷入了一种倘若父亲还在的盼望中,以解哥哥带来的压迫感。

    江淮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他“你觉得我优秀吗”

    荣忆打量他一番,虽然不太想长他人志气,但不得不承认,江淮这个年纪考上状元,确实万里挑一。荣忆认命地点点头。

    江淮却道“我幼时父亲离世,我娘一直没有告诉我,只对我说,我好好读书,好好练武,爹才会回来。所以那时的我,没日没夜的学,就想着早点全部学会,早点见到爹爹。可到了十三岁,我才知道,我爹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我想科举,想入仕,便是想去做一些爹没有做完的事。”

    其实是不接受爹身上背着通敌的污名,他也不相信,他的父亲会通敌。

    江淮看向荣忆,接着对他道“我太能理解你哥哥,幼时经历父亲离世,又是长子,他将很多本该是父亲承担的责任,早早揽在了自己肩上。”

    江淮看向他“那天在陈家,你负气离桌,你姑姑虽然生气,但眼里还是担忧更多。荣忆,你以为爹若是在,你就会和哥哥一样,但你可曾想过,其实你哥哥,早就做了父亲该做的一切。”

    “我敢负责任的跟你说,你哥哥平时里训斥你,教导你,并不是觉得你不够好,他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比他更优秀。”

    荣忆愣住,他一直觉得他们兄弟应该平等,总觉得哥哥处处压他一头,难道哥哥心里希望的,真的像江淮说的一样,不是怕自己越过他,而是希望自己越过他

    江淮复又道“你若是真的又用了曼陀罗花,只为了一个虚幻不实的幻象伤害自己,你猜你姑姑知道后,会不会哭”

    一想起姑姑哭的画面,荣忆鼻子莫名发酸,随后又听江淮道“人是要向前看的,你总不能倒着回去。如果你愿意,这些时日在岐州好好帮我,等岐州的问题解决,我一定上书,向陛下言明你的功劳,可好”

    “哈”荣忆笑,而后站起身,对江淮道“那我们说定了,你有事就吩咐我,我尽全力一定做到最好。但你也要信守承诺。”

    江淮失笑点头。

    “江淮。”荣忆叫他。

    江淮看向他“我比你大啊,好歹叫声江兄,或者称字。”

    怎知荣忆却道“叫一下名字怎么了搞不好等回了京城,我得叫你一辈子的姑父。”

    “睡去了睡去了。”荣忆摆摆手,朝营帐走去,忽又停下脚步道“其实要是你做我姑父的话,还挺好的。”

    说罢,荣忆彻底走了。江淮微一挑眉,重新抱起衣服,往回走去。

    走到湖边,正见荣婳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急匆匆的和玉骨往回走,见了江淮忙问“见着荣忆了吗他居然跟玉骨要曼陀罗花粉,看我不打死他。”

    “解决了。”江淮微微侧头,冲荣婳一笑。

    “解、解决了”荣婳愣住。

    江淮点点头“明早起来,你大概又能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荣忆。”

    荣婳还是不信,满脸狐疑“他居然、居然听你的话”

    江淮做出一副当然如此的笃定之色,而后道“大概是人格魅力吧。”至于先说二人共同点,引起共鸣,再见缝插针引导一类的话术,都是没有的事,全靠人格魅力。

    说罢,江淮对她道“假以时日,荣忆定前途无量。早些休息吧。”说着,自往营地附近的湖边走去。毕竟认可了他当姑父,总得帮荣忆说几句好话吧。

    走到自己营帐外,江淮忽地想起荣婳去沐浴的地方,那里确实隐蔽,正好她出来了,那他顺道也去吧。

    想着,江淮复又回帐里,拿了一套干净的中衣中裤,往之前玉骨看守那个方向走去。

    到了那隐蔽之处,江淮便脱衣下水,一瞬便觉清凉舒适。

    今日白天虽也下了水,但穿着衣服,远不如现在解乏。他坐在了水中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

    想着方才和荣忆的对话,莫名就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知道爹爹,是否见过荣陵。说起来,他对定国公府其实没什么感情,想为定国公府翻案,都是为了他的父亲。

    他母亲江氏,是润州富商之女,当年与南下游玩的父亲结识,彼此心悦。

    父亲很快便回家说了想要娶他母亲的事,但是定国公府,怎么会同意自家世子,娶一个出身商户的女子

    父亲与定国公,父子因此而生嫌隙,父亲负气离家,回到江南,自己请了媒人,去江家提亲,与他母亲在润州成了婚。

    定国公府嫌弃父亲娶商户之女丢人,自始至终都将父亲成婚的事,捂得很紧。

    一直到他四岁,有一天父亲忽然说,边境出了事,他可以为妻子反抗父亲,却不能对父亲奔赴战场坐视不理,也不能在国家有危难之时还躲在江南。

    父亲走之前,已是身披战甲,在门外,蹲在他的面前,捏着他的双手,笑着跟他说,等他这次回去,一定会告诉祖父,他有多可爱,多乖巧,祖父肯定会喜欢他,让他乖乖在家里听母亲的话,等他回来,就带他回京城。

    他一直在等着父亲,可后来,他的名字忽然从陆淮变成了江淮,母亲跟他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要好好读书,好好习武,父亲才会回来。

    所以那时的他,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是同龄人中最出色的。可直到十三岁那年,他才知道,所谓的很远的地方,就是死亡,他爹再也不会回来。

    而他也不能接受,爹身上背着通敌的污名,决定科举入仕,亲自去查证。母亲不愿意,第一次训斥了他,但他心意已决,毅然决然的搬去了同意他科举的舅舅家住。

    这些年与母亲见面必然争吵,母子二人便都避着彼此,偶尔书信联系。

    若非当初定国公府始终不承认父亲和母亲的婚事,定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们母子肯定也逃脱不了。

    每每想到这件事,他都为母亲不平,其实不太想管定国公府的事,但他父亲始终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唯有定国公府清白,他父亲才会清白。

    只要查清定国公没有私放突厥人入关,那么荣陵的死,就与定国公府无关,他就能坦然的娶想娶的人。

    而就在这时,帐中的荣婳正在整理刚才沐浴后换下来的衣服,却发觉,自己一件小衣不见了。

    她翻了半天,都没找到。

    坏了,肯定是刚才玉骨跟她说完后,她惦记着荣忆,太着急了,把衣服落水边了。

    想着,荣婳忙随意去了根绑带,将头发绾至脑后,然后出帐复又朝刚才沐浴的地方而去。

    怎知刚绕过矮山包,却见江淮半身赤裸,合目坐在水中。水中月光潋滟,可他的皮相却比月色更加诱人,

    荣婳大惊,一把捂住了嘴,往后退了几步,蹑手蹑脚的走远,待走出一定距离,荣婳这才提裙小跑离开。

    一路跑回帐中,荣婳脸都红透了。完了完了,她看见了,看见江淮没穿衣服的样子,但幸好,只看见胸膛以上。

    可那也是看见了啊

    若是这般那这亲是不必须得成了

    荣婳红着脸笑了起来,她应该对江淮负责的吧

    之前就听说过,哪个姑娘的帕子被男子捡了去,都得闹出不清不楚的传闻。

    现在她都看见了,要不成亲的很难收场。

    荣婳红着脸,嘴边的笑意却藏不住,这事儿,找个机会一定得让江淮知道就说她肯定会负责的

    如此这般想着,荣婳躺在帐中铺好的床铺上,脑海便开始操练了起来,反反复复演练到时的场景,浑然把弄丢的小衣抛去了脑后。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江淮从水中出来,拿起干净的中衣换上。

    蹲在地上,把刚才脱下的中衣拿起来,顺手丢到一边,然后拿起外套穿上。这才开始蹲下清洗借来的护卫服。

    待洗干净,他将湿漉漉的衣服叠起来,搭在左手手臂上,另一手顺手把扔去一边的中衣中裤一团,拿在了手里,往回走去。

    浑没看见,那团中衣里,团了一件本不属于他的小衣。

    回到帐边,江淮将手里那团中衣中裤丢进去,然后去未灭的篝火边,把洗干净的护卫服搭好,这才回了帐中。

    进了帐,他也是困得不行了,一把抓起刚才扔进来的衣服,就塞进了装衣服的包裹中,便躺下休息。

    他自己的这些衣服,等回了衙门,自会有人清洗,就不必他费心了。如此想着,江淮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众人起来,吃过早饭后,荣婳扮成丫鬟的样子,玉骨不想和自家小姐平起平坐,因着身形清瘦,便扮成和赵林一样的书童。

    随后一行人分成两队回岐州,江淮、荣婳、玉骨、赵林四人同行。

    其余人则由荣忆带领,将水里打捞上来的条石,伪装成货物带上,紧随其后。

    又是一日的骑马赶路,等回到岐州时,天色已近黄昏。江淮直接带着三人去了知州衙门。

    到了知州府衙外,江淮这才亮明身份,衙门中的书吏以及轮值的捕快,忙将江淮迎了进去。

    进了衙门,书吏先将衙门里的人都唤了来,除了知事等身负官职的已经放值回家,其余的管事,粗实婆子等,都出来拜见江淮。

    江淮认了人,然后对赵管事道“这三位分别是我的侍女,还有书童,劳烦你安排下住处,我先去看看衙门里的卷宗。”

    赵管事应下,江淮跟着书吏去看卷宗,赵管事则带着荣婳等人进了后院。

    赵管事看着荣婳泛起了愁,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排她。毕竟之前有知州带的侍女,其实是通房。便先准备安排玉骨和赵林。

    赵林唤来粗实婆子,将这些日子江淮换下来的衣服交给她,劳烦她清洗。

    婆子依言而去,赵管事给玉骨和赵林安排完住处,委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排荣婳,荣婳也不明所以的跟着他,漫无目的的打量知州衙门。

    赵管事正准备去和江淮问问,却见方才离开的促使婆子回来,伏在他耳边道“大人的衣服中,有姑娘的小衣。”

    赵管事当即了然,转头对荣婳笑道“想来姑娘是江大人的贴心人,小的这就带您去休息。”

    荣婳依旧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跟着赵管事到了正院,指着本该是大人休息的屋子,对荣婳道“姑娘就在这里歇下吧。”

    荣婳微微皱眉,真破,果然侍女就是待遇差,荣婳嫌弃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