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当晚回去,便收到了圣卿王府上递来的请帖,他没做多想,只让赵林准备了好了表礼。
怎知当天夜里,他便开始不舒服,第二天起来头疼脑热,四肢也感觉有些无力,似是感了风寒,明显是去不了了。
没法子,江淮便唤来赵林,说道“帮我送表礼去王爷府上,再跟他说一声,我感了风寒,就不过去了。”
赵林不解,他们公子素来身子强健,也会风寒蹙眉道“公子是不是水土不服”
江淮点点头“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应该是有些不适应。但不是太严重,估计吃两顿药就好了。回来的时候,记得顺道请大夫。”
赵林应下,带好表礼,即刻出门去了王府。
江淮从榻上起身,披了银狐斗篷,便将桌上,昨晚一起从岐州搬回来的一个小箱子打开。
这箱子里,都是在岐州这么久,他和荣婳一起用过的东西。
知州衙门被烧过一次,留下的东西不多,只余一套茶具还是完整的,只是茶具上,多少沾了些被烧过的黑灰。
他将这套茶具取出来,端着到了院中,在阳光下坐下,放在院中桌上,又取了一块棉巾,细细擦拭。他其实还有一件她的小衣,但实在是连睹物思人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的东西。
当时他以为,他遇到了这辈子命中注定的人,会全心全意的爱他,与他共享这漫长的人生。
诚然,荣婳确实给了他声势浩大的付出,即便是圣卿王这样身份贵重的人,也不见得会为了心爱之人,毫不眨眼的投下近十万两银子,也不会几次三番不顾自己的安危,陪在另一个人身边。
他起初还有些无法坚定的心念,婳做得越来越多,他原来越相信,她就是上天给他最美好的梦,她合该就是他这辈子应当认定的那个人
却怎么也没想到,梦做得有多美妙,醒得时候破碎起来就有多心痛。他这些时日来,每一日都被思念的折磨,但是她,或许当天晚上生完气,就转头把他忘了。
手中的茶盏微凉,目光所及,全是当初在岐州的一点一滴,也不知再见她,要到什么时候
江淮盯着手里的茶盏,神色间有些疑惑,莫非他在此后漫长的时光中,就只能看着和她一起用过的茶具回忆吗她会不会令许他人
每次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很难受,也不知假如真的传来她和别人定亲的消息,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很想做些什么,但只要一想到,相处了这么久,她的心里都没有他,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江淮忽又觉传来一股寒意,放下手中杯盏,拉了拉肩上的银狐大氅。
在火场中烧了许久,这些茶具上的黑灰已不好擦干净,换了好几块布,才堪堪能看出些原貌。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有人进来通报,说是圣卿王到。
江淮一惊“王爷”他怎么过来了
江淮站起身,连忙迎了出去。
到了正厅,圣卿王带着一堆人,已经进了大门。
江淮上前行礼“王爷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圣卿王免了他的礼,四下打量一番“你这新宅子不错。”
圣卿王身边还有好几个女眷,在圣卿王的介绍下,江淮只跟王妃行了礼,其余人粗粗相互见礼,眼睛丝毫没有乱看。
江淮将众人请到了厅中,命人倒上茶,对圣卿王道“王爷不是府中有宴怎么亲自过来了”
说话间,江淮并未注意到,王妃身边,有名衣着华丽,端庄高贵的少女,一直偷偷往他这边看,时不时和王妃耳语几句,再看向他时,唇角眼里皆是满意的笑意。
圣卿王今日这宴会,本就是给江淮和永晟长公主府的嫡孙女章小姐准备的,江淮本人不到,这宴还怎么开得起来干脆一合计,带着所有人就过来了。
圣卿王没回答江淮的话,见他这么大的太阳,还披着银狐大氅,便知确实身子不适,便问道“你感了风寒,严重吗”
江淮摇摇头“不严重,许是没在北方过过冬,有些不适应。吃几服药应该就好了。”
圣卿王打量一下这宅子,到处陈设简单,便知没有用心装扮,入住的仓促,便道“你要在京里扎根,你们江家条件那么好,把这宅子风水好好弄弄。”
江淮笑着应下,一旁的王妃问道“江大人可是江南江家的人也不知是哪一系的”
和荣家那类,当初河东道失陷后,在突厥等同于圈地为王的富贾不同,江家是典型且传统的富商家族,支系庞大且内部规矩严明,东家为主系,其余支系依附东家,也就是说,江家的东院,便是整个江家的主心骨和权力所在。
也不知是这位江大人,是江家哪一系的
江淮点头笑道“是东院。”
王妃闻言美眸微张“哦,原是如此。”听说现在江家东院就剩下一个姑娘,姑娘当初招赘了夫婿,没几年却亡故,只留下一个儿子作为继承人。想来就是江淮这根独苗了。
王妃身边的章小姐也微讶,一时对江淮更加满意。有才貌,有实权,家族财力还雄厚,有皮子有里子,实在是极好的夫婿人选。
江淮站起身,唤来赵林,吩咐他让厨房去准备席面,正欲坐下继续陪客,圣卿王却起身道“第一次来你家,带我们去逛逛。”
江淮应下,带着圣卿王等人去了后院。
进了院中,圣卿王牵过王妃的手,对江淮道“你这院子不错,本王和王妃去那边看看,你带章小姐走走。”
说着,圣卿王牵走了王妃,只余方才陪在王妃身边的那名姑娘。江淮这才反应过来,圣卿王这是在给他安排相亲。
一时心中一个大无语,但人也已经带到面前了,他不好怠慢,便寻思随便带着走走,就找个借口落跑。
念及此,江淮道“章小姐请。”
说罢,江淮目视前方,不再多看,行路也与章小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章小姐抬眼看看他,正见江淮俊逸的侧脸,唇边含笑,对他道“江大人年少有为,你还未回京之时,祖母便多次提起过你。”
“哦”江淮道“运气好罢了,是之前几位大人的功劳,还有荣家的仗义出手,江某不过是捡了便宜罢了。”
见江淮没有问及她的出身,章小姐只得道“我祖母是永晟大长公主,她老人家眼高,很少夸人,既然祖母都说你年少有为,江大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江淮礼貌的笑笑“小姐原是出身永晟大长公主府,失礼了。”
章小姐还想找些话和江淮聊,但江淮都是随便一说,基本不接茬,根本没法有来有往的聊起来,章小姐回回都提新的话头,这天聊得艰难。
一路到了方才院中,章小姐见有一处桌椅,便道“不如我们过去坐坐。”
江淮礼貌应下,过去坐下,桌上还摆着他未擦完的茶盏。
江淮方才落座,目光便落在那套茶盏上,又想起荣婳,也不知她若是知道圣卿王带了女子给他相看,她会作何想
但转念又想起当时在岐州的对话,他故意说圣卿王要给他送妾,荣婳都没反应,想来即便知道,她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如此一想,江淮心里更显失落。
章小姐见江淮盯着桌上的茶具看,不解道“江大人出身富贵,如今又位高权重,怎么府里还用着瓷质如此差的茶具我有一套大玉川先生,改日给大人送来可好”
江淮笑笑,婉拒“这套茶盏确实平常,但这是我在岐州衙门所用,意义非凡,不劳小姐费心。”
“原是如此。”章小姐叹道“看来江大人在岐州吃了不少苦,这等质地的东西,便是我家的下人都不见得会用,我更是未曾碰过。如今大人回京,也算苦尽甘来。”
江淮听罢,微微抬眼,这才扫了一眼章小姐的穿着打扮。
她所用衣料首饰,皆比荣婳所用要差很多。即便她出生高,荣家那种泼天的富贵,给荣婳的吃穿用度,也远非章小姐之流可比。
但就是如此,荣婳在岐州时,在他身边那么久,和他一起用这些茶盏时,未曾有过半句怨言,就连那么简单的饭菜,她都能眉头不皱一下的吃下去。
同样是富贵人家出身,章小姐这种表现才是寻常,而荣婳,是那个异类。可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荣婳,仿佛人生的千百种模样,她都能接受,也都能陪他共享。
从前舅舅也总爱给他找官家小姐,无一例外,官家小姐自矜身份,是他这个想去尝试人生更多可能的人,所不能接受的,如今也不例外。
念及此,江淮只对章小姐笑笑,没再多言。
坐了片刻后,江淮道“我还有些事同王爷说,去和王爷王妃会和吧。”
说着,江淮起身。
章小姐看了看他礼貌疏离的笑意,从他的态度言语中,基本已经感觉到,江淮对她并不满意,心下虽有不快,但也不愿落了面子,行礼应下,一起起身离去。
去找圣卿王的路上,没再和江淮多言。
等见着王爷王妃,章小姐行礼道“我这才想起来,出门时家中还有事未了,就不打扰王爷王妃雅兴了,先行告辞。”
圣卿王意识到这是没聊成,看了江淮一眼,便允了章小姐离开。
章小姐离开后,圣卿王无奈道“谏疏,这可是永晟大长公主的嫡孙女,无论是出身还是样貌,都不差,何必总想着已经失去的人”
江淮低眉笑笑,歉意道“便是出身太高贵,我怕是会怠慢,就不耽误人家了。”
他还想日后行遍天下大好河山,这样娇贵的女子,怕是无法与他共享人生和喜乐。这世上,一辈子圈在四方之地的人太多,他就不要再娶一个了吧。
圣卿王砸了一下嘴,实在不行,那就再找一个没那么娇贵的给他看看。
当天一同在江淮家中吃完饭,圣卿王叮嘱他好好养病,就带着王妃回了王府。
过了几天,江淮的风寒见好,便开始了正常上下朝的生活,每日回到府中时,基本已过酉时,自是也没什么机会再见荣婳。
一直到十一月初一休沐,他才闲下来,而在这天,正好江家在京里的绸缎庄,给他送来了一筐鲜虾,说是从江南运回来的。
江淮看着那框虾,不免想起当日的岐州,那碗专门做给她的六虾面。
岐州物资匮乏,那些日子即便他想对她好,也找不到东西,唯有那碗几近失传的六虾面,以精致复杂的做法,弥补了她一次。
既然今日又送了虾来,他也闲着,干脆做一碗六虾面吧。
如此想着,江淮挽起袖子,就提着那一筐子虾进了厨房。又是一整天的精细折腾,一直到过了戌时,他方才做好。
端去了房中吃面,怎知没吃两口,就听外头来报,说是圣卿王派人来给他东西。
江淮听是派了人来,就没出去迎接,吩咐道“叫进来吧。”
吩咐完,继续低头吃面。不多时,圣卿王身边的亲信,就引着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那身爽利的打扮,颇有几分当时荣婳在岐州的模样。
江淮见此当即了然,不由蹙眉,好好一个王爷,为什么要操心臣子的私事上次相亲,这次送美人,何苦
女子走上前,行礼道“参加大人,小女奉王爷之名,来给大人送些宵夜。”
说着,女子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糕点菜品,一样样的往桌上放。江淮只能道了谢,本以为自己不理,他们放下东西后就会走,便继续低头吃面。
那女子知道自己来此是做什么的,放下吃得后,没有走,站在一旁搭话道“江大人怎么只吃那碗面今日为大人准备的这些吃食,都是王府精心准备,大人不如尝尝”洒了一点儿虾仁的面有什么好吃的
一旁的赵林闻言,着实为这女子叹了口气。几近失传的六虾面,你带来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比上它的一根啊。
江淮轻轻笑笑,没落人家姑娘的面子,只道“我喜欢吃这面,东西放这儿吧。帮我回去告诉王爷,多谢他惦记,但我实在是只想要这碗面,以后不劳王爷费心。”
说罢,江淮命赵林给了丰厚的赏钱,直接让送客。
那女子走后,江淮一口口的吃着面,这才清晰的意识到,矜贵的小姐,住不了知州衙门;住得了知州衙门的,看不懂六虾面。
能陪他吃得下粗茶淡饭,又能陪他共享世间佳肴的人,唯有荣婳
她的出身给予她开阔的眼界,但又不同于贵族世家,从小的教育,经商的天南海阔,让她的接受度,无论是上限还是下限,都很高。恰恰是他最理想,最想要的人
江淮不由苦笑,圣卿王折腾了一大圈,不仅没让他走出失去荣婳的心痛,反而让他更加看清了她对自己人生的意义。
到了此刻,江淮愈发想做些什么,只是每每这个念头起,就会想起荣婳根本不爱他的事实,心就揪得生疼,完全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到底该怎么办
江淮满脑子想着破局之法,索然无味的吃完六虾面,便早早梳洗上床睡了。
而京城另一面的荣婳,已和荣峥给她找的第二位,进入了问名阶段。
这位是怡安侯府上的公子田毅,这位倒是样貌比蒋澄泓好些,见过几次面,也没闹过幺蛾子。
这田毅家族人丁凋落,门厅清净,素来没出过什么不好听的传闻,自己在这次科举上,也是榜上有名,虽然名次不高,但未像其他侯府出身的子弟,直接去受荫官。
魏氏和荣廷仙都比较满意田毅的家世,这种人口不复杂的门庭,正好对他们那个脑子不会拐弯的女儿好。
恰好这田毅对荣婳特别的上心,上心到什么程度,不见面的日子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见着就会送来镇边候府上。
一日三次的问候,足可见诚心。双方都有意将婚事提上日程,唯独荣峥不建议太快,并私下留了个心眼。他姑姑和田毅没什么感情基础,他感觉田毅对姑姑的好,有点过了,过得不太让人舒服。
直到问名这日,田家父母过来,和荣廷仙夫妇聊天,田毅则和荣婳在院里闲逛。
二人在阳光较好的回廊下落座,田毅笑笑,对荣婳道“这些日子瞧着,荣小姐真的很受爹娘宠爱。”
荣婳点点头“是啊,我爹娘对我可好了。”
田毅又道“你放心,等以后,我也会像你爹娘对你那样对你好。”
荣婳不以为意,打趣道“那你爹娘要吃醋了吧。”
田毅笑道“这些日子相处着,我瞧得出来,小姐心思单纯,很多复杂的关系,怕是不愿涉足。我前几天已经和爹娘商量好了,等成亲后,他们会回老家,京里只有我们俩,你不必担心和我娘相处不好。”
这话荣婳听了到有几分感动,常听说婆婆难伺候,要是和田毅成亲,不用和公婆日日见面,那倒挺好。
荣婳笑了,问道“此话当真”
田毅温柔的笑笑“自然。你若是喜欢,我还可以陪你回荣家住。听说你曾有个哥哥”
荣婳点头“是啊,但是我哥哥十七年前就不在了。”
田毅叹了一声,对荣婳道“那荣老太爷和太夫人,应该很难过。没事,等成亲后,你父母完全可以当我是儿子,我也会帮你们家分担一些事。”
有了上次蒋澄泓的经验,荣婳这次和田毅相处时,长了个心眼,突然听到他这么说,虽然很感动,但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玉骨又站得有些远,想来是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荣婳忽见荣忆大步流星的朝她走过来,正在回廊尽头,朗声道“田公子,你爹娘喊你回家。”语气间有些不快。
田毅闻言,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便跟荣婳道了别,起身离去。
田毅走后,荣忆朝荣婳走过来,对她道“田毅有没有跟你说他爹娘要回老家的事”
荣婳不解的点头“说了,怎么了”
荣忆朝田毅离开的方向瞪了一眼,然后对荣婳道“你知道他爹娘在前面怎么跟祖父祖母说的吗”
“怎么说的”荣婳好奇道。
荣忆挨着荣婳坐下,说道“他们说,他们要回老家,以后京里就交给你们,劳烦祖父祖母照看他们儿子,另外还说,如果可以带他儿子历练历练更好,我们家的生意什么的,也可以让他们儿子帮着打理打理。”
“好家伙”荣婳诧异道“这哪儿是想成亲,这是想从我们家分杯羹啊。”
荣忆冷嗤一声,满眼的不屑,而后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家这大笔的钱财,不仅皇帝惦记,谁谁谁都惦记。也就江淮,眼里只有你的心,看不见荣家的钱财。”
荣婳闻言,想要反驳,却没能说出半个字来,最终哑声张了张嘴,低下眉去。
自上次蒋澄泓后,她其实有好好回忆江淮那晚的话,再想想玉骨后来问她的那些,她隐隐意识到,江淮在意的,是她对他的喜欢和对玉骨李直一样。
他就因为自己对他的喜欢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她即便出了那么多钱,他还是不接受。这若换成田毅,别说她不喜欢他,便是她偷偷养男宠,只要钱给到位,田毅可能都不在意。
荣忆见荣婳罕见的沉默,不由问道“姑姑,真的不再去找找江大人”
荣婳抬了抬眼,这次却没再直接拒绝,而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方才道“我被他拒了那么多次,要是再找去,真的很没尊严。”
荣忆轻叹一声,对荣婳道“我再去前头看看,有什么消息就来通知你。”
荣婳点头应下,荣忆起身去了前厅。
荣婳拢一拢手里的手炉,一根根地拽起了手炉上的线头。
自从去了岐州,看似是她在帮江淮,但相处时,江淮事事以她为重,有事时,保护她的安全,无事时,就想法子让她吃得更好些,睡得更好些。
她做得不好,江淮会耐心的引导她,也会鼓励她。河口村那次,她做了噩梦,他还专程带她出去散心,开导她。
所有相处的细节,一点点在荣婳心里浮现,她恍然感觉到,从前回忆起来没什么差别的画面,在此刻仿佛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如果田毅和她成亲,是为了荣家的财产,那么江淮从一开始,眼睛就从没在荣家的财产上着眼过。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的好,对她的喜欢,全然是因为她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任何外物。
荣婳轻抽了一口气,眼中波光涌动,她忽然就理解了玉骨的话。
为什么当时玉骨会问她,如果江大人和李直互换身份,你是不是还会喜欢他。她当时想,她想要的是状元,若是换了身份,她嫁也会很憋屈。
但是若易地而处,如果她想到的是真的,江淮只是喜欢她这个人,不因任何外物,那么无论她有没有钱,无论她还是不是镇边候府的小姐,他都仍然会喜欢她。并像玉骨所言,认为和她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荣婳鼻子忽然有些发酸,视物也跟着模糊起来。
她忙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眼睛,将这奇怪的反应压了下去。
她对等在回廊外的玉骨道“玉骨,陪我回房。”
玉骨应下,陪着荣婳往回走去。
路上,玉骨就觉得荣婳有些不对劲,一直抱着手炉,低着头,若有所思,全然不像往日里那样没什么开心的事,都能嘻嘻哈哈的傻乐。
小姐这是怎么了
玉骨想问荣婳,可叫了三声,才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来,她啊了一声,啊完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荣婳这从未见过的反常,委实让玉骨担心了一把,打算多观察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骨陪着荣婳一路回了她自己的飞花院,进屋解下斗篷,在椅子上坐下。玉骨给她到了一杯热乎乎的牛乳茶,就退了去一旁,只是眼睛没有离开她。
荣婳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牛乳茶也没喝,忽然抬起头,往她那间只进过寥寥几次的书房里看去。
她似是在找什么,好不容易看见,起身就走了进去,从架子上,取下一大堆写过的宣纸来,在书桌上铺开,低眉看了起来。
那些手稿是哪儿来的来着玉骨拧眉回忆了半天,这才忽然想起来,那些是江大人的手稿。
当初小姐要给江大人送钱,苦于没有名目,就去把江大人要当的东西,全部给买了回来,书籍一类的,全部给了侯爷的小儿子,这些写过的手稿,她就顺手放在了自己的书架上。
小姐怎么会突然拿出江大人的东西来看
玉骨不解,继续观察。这时她便发现,他们小姐把那些手稿都翻了一遍后,坐在了椅子上,而后两手交叠放在桌上,下巴搭上去,嘴唇微微嘟着,眼睛看向窗外。
玉骨走上前问道“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荣婳道“玉骨,你之前说的是对的,我才明白,你当时为什么说,我给江淮的不是独一无二的爱。”
玉骨轻叹,也不知道荣婳明白了几分,便没接话。
荣婳道“今天见了田毅,我才知道,江淮给我的喜欢,就是你说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喜欢,对吗”
玉骨点头“对。”
“玉骨。”荣婳又道“我今天脑子里怎么总是江淮”
玉骨抬眼看向她,看着她有些难过,又有些不解的眼神,眼里隐有笑意,随后道“小姐,你是想江大人了。”
荣婳闻言,蹭一下坐起来,忙狡辩道“我才没想他,他赶我走,我怎么会想他”
说着,理直气壮的看向玉骨,可对上玉骨含笑坦然的眼神,她又有些心虚,仿佛被看穿了一般无处躲藏。
她忙起身道“玉骨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坏我不跟你说话了,我找彩屏去。”
说着,荣婳逃一般地去了内室。
玉骨罕见的低低笑开,她要是没看错,刚才她说完小姐想江大人那句后,他们小姐脸红了
进了内室,荣婳放下两侧帘子,就钻进了榻里,跪坐在榻上,伸手捂着发烫的脸。
满脑子却不住的浮现在岐州的每一个画面。他在河口村开到自己时的样子,深山里,一直维护她安全的样子,鼓励她能做得更好时的神情,还有专门给她做六虾面的那天,教她拆解枪法的时候
一幕幕,迟迟涌入荣婳脑海,每一幕,都能在她心里激起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这才迟迟发觉,他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而且他懂她想游遍天下的梦想,跟她说过他的家乡润州是什么样,他从来不说让她呆在家里就好,更没有惦记过他们家的财产,所有的一切好,只为她而来。
回忆一幕幕袭来,直到落在中秋那晚,想起他说的那些冷心冷肺的话。当时只是觉得好气,但是现在,荣婳这才觉出一丝说不上的憋闷,有些难过
但是她那天都说了那么狠的话,说自己一定会走,她走都走了,还怎么再回去找他
荣婳越想越烦,干脆拉开被子,把自己蒙了进去。
于是,荣婳不知道该怎么再去找江淮,江淮也想不到破局之法,各自在府里憋闷着。
江淮苦恼了好几天,还是找不到出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请教一下圣卿王,毕竟他经验丰富。
这日傍晚放值后,江淮追上快出宫的圣卿王“王爷留步。”
圣卿王停下,见江淮追了上来,问道“怎么了谏疏想开了要美人”
“不是不是”江淮笑笑道“不过确实有这方面的事请教王爷。”
圣卿王抬抬手“边走边说。”
二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江淮本不愿将和她相关的事说与旁人听,但是现在真的走投无路。
他将他和荣婳之间的矛盾,言简意赅的告诉了圣卿王,而后轻叹道“我试过了,真的放不下,所以我该怎么做王爷有法子吗”
圣卿王听完笑了,右手指背往左手里“啪”一声打,对江淮道“这不就是典型的没开窍吗”
“没开窍”江淮愣住。
圣卿王笑笑道“有些人打小就对感情比较细腻,但有些人,在这方面粗枝大叶,二十好几可能都不明白。荣小姐才多大,十六,没开窍不是正常吗”
圣卿王接着道“瞧你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模样,我还以为发生了多大的事。敢情就这”
圣卿王嫌弃的瞥了江淮一样,颇有些暧昧的挑眉道“她是不开窍,她又不是木头,你去给她撩拨开窍不就完了吗而且像荣小姐这种单单纯纯的,你亲自一层一层把她剥开,多大的成就感,多美妙的体验。”
江淮愣了片刻,忽然笑了“哈哈”这是他自中秋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是啊他之前真是伤心过了头,竟是一叶障目,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看明白。
她才十六,比他小四岁,从小又被护得那么好,不懂男女之情不是很正常
相处那么久,她没能对自己动心,一来是她性子爽朗单纯,没那么细腻,二来也怪他自己,一直犹犹豫豫,做得太少,没有真的打开她的心。
他对荣婳的付出,连她对自己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凭什么要求她爱他凭什么要求她动心
江淮豁然开朗,看向斜洒进眼前宫门内的斜阳,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荣婳为他远赴岐州,不离不弃陪伴着他,那也是时候换过来了
江淮低眉想了想,心里便有了一条清晰的路子。他转身朝圣卿王行了礼,道“多谢王爷解惑,臣明白了”
正好圣卿王也到了宫门外的轿子处,便与江淮做别。
圣卿王看着江淮如沐春风般的步伐,脸上笑容渐消,伸手整了整袖上的暗扣。这江淮,不要他安排的美人,家中也不缺钱,以后怕是不好驾驭。圣卿王微一挑眉,先不急,等他真的掌握了朝堂大权,其他的,再说。
江淮才出宫门,就对赵林道“回去立马写请帖,送去荣府,请二公子荣忆,明晚来我府上小叙。”
说罢,江淮就进了轿子,独留赵林不解的眨巴眨巴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