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只药炉沸腾,本就是热天,即便在廊外熬药也是件极其消磨人的事儿。
几名侍从热得浑身的衣物都被汗湿透了,却不敢停,仍然卖力地扇着蒲扇。
右大臣接连病了好多天,药石难医,脸色发青口中胡言乱语,看样子怕是要不行了。
二王妃蒙娜眼见父亲如此难受,更是心痛得不得了,几次三番向虎萧王求救,弄得他不胜其烦。
但碍于右大臣在朝中的地位,也不可不管,遇事便天南海北地寻了不少药方给他灌下。
可若不能对症治病,再多的药也不顶事啊。
蒙娜焦急,这些日子几乎就住在父亲家中亲自照料,衣不解带。
虎萧王心中不满,自从三王妃纳琳死后,王宫中便只剩下两女供他享乐。
如今又走了一个,他便愈发憋闷,整日去街上闲逛,企图能遇到合眼缘的。
谁曾想最近不走桃花运,就算偶尔带回来一、两个,没过两天也觉得索然无趣。
蒙娜岂能不知郎乾的秉性,平日里无事也就忍了,如今更是气到了一处,恨不得提刀在他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窟窿。
父亲的病总不见好,她便拿着虎萧王给他的药方四处打探,想着也许是哪味药材没买对。
谁知问了几个有名的圣医,得到的答案竟是药性相克。
照这个法子吃下去,就算是好人身体也得撑不住。
蒙娜惊了,她想不通虎萧王为何要害自己的岳丈,却有不敢声张,怕有人监视,每日只得照常让侍从熬药。
待入夜后,再将所有药汤偷偷倒掉,换成些滋补的药丸给父亲吃。
可这样下去,病情仍不见起色。
万般无奈下,蒙娜只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于神庙中的二位神使,整日跪在庙前祈祷,情愿散尽家财,也要救父亲一命。
可惜神庙的门始终紧闭着,每每郎乾接到消息,还会派人把她撵走。
瞧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脸,蒙娜心中的恨意也在逐渐萌生。
什么见鬼的神使,若连苍生疾苦都救不得,那整日的跪拜还有何用
虎萧王也指望不上,难不成真要眼看着父亲撒手人寰
就在蒙娜万念俱灰之际,她手下的侍女,忽然从外听到了则秘闻。
关于神女瑶姬的秘闻。
虽不知传言是如何来的,可据说凡事服下霞液丹的人,自身的血肉皆可成为治百病的良药。
蒙娜抱着这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只身擅闯神庙,跪在瑶姬脚下,祈求对方能割舍些血肉,为她父亲治病。
结果可想而已,郎乾勃然大怒,差点拔刀结果了二王妃的性命。
幸好众臣齐心相劝,这才总算勉强将她的命给保下。
蒙娜回到父亲家中,扑倒它前对蒙量哭诉不止。
两眼发直的蒙量听罢后,苍老的手抚在女二的秀发上,叹出口苍凉的气。
“早知如此,我何苦早知如此”
蒙娜抓住父亲的手,眸光逐渐凶狠。
右大臣为虎萧国效力大半辈子,朝中党羽众多,可在得知郎乾已厌弃了蒙娜后,却全都对她避而不见。
四处告求无门,蒙娜终于下定决心,召集家中豢养的二十名死士,趁着夜色的掩盖侵入神庙中,誓要将神女瑶姬绑走。
谁知待火光亮起,等在那里的,却是众多带刀侍卫,和眸光阴沉的郎乾。
“瑶姬何在把她交出来”
蒙娜早已丧失了理智,她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已对她无半分情谊。
与其苦苦哀求,还不如放手一搏
死士将她护在身后,拼死杀出条血路。
在无数横飞的残缺肢体中,蒙娜失去了条胳膊,却仍强忍着剧痛跑回家。
她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既然虎萧国留不得,那就去逃到别处去,天下之大,定然有人能治好父亲的病。
只是蒙娜没想到,在家中等着她的除了老父外,还有守株待兔的郎元。
半个时辰后,王宫主殿内,蒙氏父女皆被押在地,遭五花绑。
众朝臣聚集,一起审判这场天怒人怨的罪行。
神女与月巫身披黑袍,站在虎萧王身侧,俯瞰着罪人。
蒙娜环顾四周,举目皆是往日与父亲相识多年的旧友,可关键时刻,却无一人肯站在他们身边。
没人敢违背虎萧王的旨意,更加没人敢忤逆神使。
她父女二人,已然站在了整个虎萧国的对立面。
“二弟,你当场将蒙氏父女击杀即可,何苦又将人带回来,弄得这么麻烦”
郎乾斜坐在王座上,不满地盯着郎元。
在接到神女瑶姬密告蒙氏有异动后,郎乾本想当即便将人绑来审问。
可神女却表示做事要将证据,天神也会给罪人悔改的机会。
若蒙娜只是心存恶念,没真正付之行动的话,也可将其放过。
郎乾思虑再三后,决定遵从神使的意思,所以才上演了这么一出戏。
为防止罪人逃窜,郎元主动请命去蒙家拿人,多方抓捕这才没让他们溜之大吉。
“你们想杀便杀,用不着在这边惺惺作态”
经过这些时日,蒙娜早已看清世间冷暖,对王座上的这个男人,更是不再报半点希望。
“呵,你倒是挺硬气。”
郎乾冷笑不止,目光扫过蒙娜沾染了血污的俏脸,看向右大臣时,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这老家伙还真能活,喝了那么长时间的怪药也不蹬腿。
啧,着实晦气。
“二王妃蒙氏女蒙娜,误信市井谣言,企图伤毁神女玉体为父治病,实在不赦之罪,理应活剐处死。”
郎乾搞不懂为何还要走这趟没有必要的流程,在一众朝臣装模作样的哀求中,他又把处死的方式改为了斩首。
听罢虎萧王自觉善心的处决,本已病入膏肓的右大臣蒙量,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
他双眼如金鱼般凸起,布满了红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
“好、好你个忘恩负义的虎崽子”
众臣皆吓了一跳,这话除了镇守宗堂的桑罗有胆子酒醉后嚷嚷外,也再没第二个人敢如此放肆了
不够桑罗可是前朝功臣,追随先王出生入死多年,功劳簿记了一摞又一摞。
无论是威望还是辈分,连郎乾这位虎萧王都得给三分薄面。
可右大臣又算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耍耍笔杆子的罢了,在朝内整日拉帮结派,此生做过最露脸的事儿,便是嫁了个女儿进入王族。
虎萧国向来重武轻文,就算右大臣的名头再好听,也远比不上在战场立过功绩的武将。
如今他与女儿犯下滔天大祸,还敢在殿上口出狂言,岂止不要命,这是连后世的名声都弃之不顾了啊。
郎乾身体前倾,眯起眼打量尚存一口气的右大臣“来人,割了他的舌头。”
蒙娜忽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像头疯了的野兽似的用头撞企图靠近的所有人,将父亲牢牢地护在身后。
“谁敢郎乾你个卑鄙无耻的禽兽,难不成真忘了自己是怎么爬上的王座”
“放肆来人,将蒙氏父女就地处决,胆敢继续求情者一律按同罪论处”
郎乾重重砸着扶手,见那些废物即便带着刀仍近不得几乎癫狂的蒙娜,索性自己拔刀动手。
“哈哈,郎乾,你以为杀了我们便能将秘密永远埋藏在地下吗没用的,我已将当年的秘密交给死士,待明日天亮你做过的勾当,便会传遍整个虎萧国郎乾,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哈哈哈哈”
蒙量用仿佛被人撕裂的干涩喉咙费力地挤出话来,发出的笑声听得人汗毛耸立,头皮发麻,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郎乾简直愤怒到了极点,劈刀便往下砍,只指望一刀将这老头子的天灵盖击碎。
却不料刀刚落到一半,竟被人横空拦住了。
抬头一看,正是不知何时站在右大臣身前的郎元
“让开”郎乾怒不可遏,甚至想将这碍事的弟弟也一同砍翻。
此情景如此眼熟,那日在宫中他遇见郎元追砍月巫时,便是用此招将其拦下。
“大哥何必如此心急,我倒想听听右大臣究竟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郎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手中的力气不让分毫。
“不过是些消磨人的浑话,临死前的狂言罢了,你听它作甚”
郎乾用尽浑身力气想把他推开,见硬敌不过甚至变换招式再下杀手。
可不管他如何进攻,郎元都能稳稳地接住他的刀。
只防不攻,无半点僭越杀机,却逼得他步步败退。
郎乾察觉到众臣目光中的惊讶,急忙收了架势,心中惊魂不定。
那日他的感觉果然没有错,郎元的武功的确在他之上。
浑小子竟蛰伏了这么长时间,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二弟,右大臣父女出言侮辱本王,难不成你要偏袒他们”
虎萧国向来崇尚武力,堂堂王却连弟弟都打不退,还有什么资格服众
再对招下去必然更加露怯,郎乾只得咬牙收了刀,做出副不愿跟他计较的大度样。
“右大臣所言似有蹊跷,反正死罪已定,不妨听听他还有何临终之言”
郎元灵活地转动着宽刀,在空中翻了几个花儿后,指定于蒙量眉间。
“有话便讲,放心,只要我在,你的舌头暂时便能保得住。”
蒙量望着那森然的刀尖,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虽忍了又忍,却仍控制不住滚下了几滴老泪。
“郎元殿下,老臣,对不住你啊”
迟来的道歉是最无用的,郎元不稀罕,可其他人需要听。
“那日霞液丹失窃,是、是郎乾指示老臣派人偷的,只为将重罪嫁祸于郎元殿下啊”
蒙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番话说出来的,曾几何时,他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被封在肚子里,直到跟自己进入坟墓。
二王妃蒙娜将头抵在父亲身上,默然垂泪。
原以为蒙家依附郎乾,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谁曾想前几日父亲病重,郎乾竟在药里下了险恶心思,分明想让蒙家永远闭口。
堂堂虎萧王,连半分情谊都不顾
“放屁你这个猪肉不如的老东西,竟敢辱没本王的名声”
郎乾手指捏得咯吱作响,几乎要将牙根咬碎“弓箭手准备,即刻射杀妖言惑众的蒙氏父女,不得有误”
潜伏于殿内外的众兵立刻依命现身,没想到刚刚才将弓拉满,却瞧见站在王座侧边的神女举起了手。
“不可造次。”
瑶姬的声音很沉稳,面上无丝毫情绪波动,犹如公正降世的神像“听他把话说完。”
“你们都聋了是不是我让你们射箭射箭”
郎乾自己都没意识到喊出的声音中隐约透着的绝望,强烈的不安将他的身体无情席卷。
紧接着,他此生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弓箭手在略微犹豫后,竟当真选择遵从神女的命令,跪在地上听候差遣。
郎乾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发现不知是神女,连月巫都已抬手制止。
两位神使同时下令,威望早已盖过了他这个才继位不长时间的新王。
这是个愚昧的国度,信奉未知神明的国度。
尤其在王族祖先得到霞液丹此等民间罕见的珍宝后,对神秘力量的崇拜更是深入民心。
郎乾望向那二人的目光由疑惑,逐渐变为彻底的仇恨和愤怒。
这还哪儿是他的国啊。
引狼入室,没想到他这么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竟然被两个柔弱的终日藏在黑袍下的小人所掣肘。
可笑,着实可笑至极
殿内众臣早看出事态的发展不对劲儿,彼此间相互交头接耳,犹如阴影里窃窃私语的老鼠。
“怎么回事郎乾和右大臣”
“嗐,我早猜出来了,先王原本就更偏爱郎元殿下些,若不是”
“呵呵,杀来杀去,不还是郎家的人坐天下,和我等又有什么关系”
“嘘,且瞧着热闹。”
蒙量努力撑起身上这把快朽掉的老骨头,悲愤用最后一口气将剩余的话喊出“郎乾狼子野心,故意在先王的药中下慢性毒,就是为了在偷走霞液丹后,让先让尽快病逝,好传位于他郎乾,天有正道,你我二人万般罪孽皆在此夜算清郎乾,你不配坐在此座,你不配当王,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