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国良态度如此坚定,观望中的同僚也逐渐鼓起了信心。
“是啊夫人,常言道捉贼拿脏,丞相大人究竟是否暗通鹤乘,也总该让罗白摆出真凭实据才行。”
“丞相这些年劳苦功高,为靖炀操碎心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能任人诋毁”
“莫要寒了忠臣的心呐,夫人。”
议论声四起,罗白看着往日同席饮酒的朝臣此刻均对他横眉冷目,难免心中生出丝悲凉。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已作出选择,断没有心软的道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眼下这种情形,能保全自己便是不易,哪儿还顾得上旁人呐。
罗白心一横,跪拜道“回夫人,张国良受鹤乘王周良义重托,暗中祸乱朝纲,炮制贪污案陷害忠良,惹得靖炀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此举便是最大的通敌佐证”
“放肆简直一派胡言罗白,你头顶乌纱食君禄却不能担君忧,反倒受奸人挑唆污蔑朝中重臣,该当何罪”
张国良怒呵道,上前大跨一步,恨不得冲到罗白近前,用力晃出他脑子里的水。
真不知瑶姬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铁了心的要拉他入地狱
他自问往常待罗白不薄,为培养那支影卫不晓得喂了多少金银财帛,甚至连礼部尚书之位都帮其博到了。
恩惠给到这个份上,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总给有所感念,昨夜于丞相府中议事时,罗白还信誓旦旦向他保证,必杀瑶姬除他心头祸患。
怎的短短几个时辰功夫,就反叛到了如此地步
“启禀灵妙夫人,一人之言的确不足以获信,罪臣斗胆请传前户部尚书冯洁明上殿作证”
罗白一字一句念出“冯洁明”三个字时,张国良那张老脸简直写满了“活见鬼”。
当冯洁明身穿囚服,步伐稳健被带到殿,若干朝臣险些腿脚不稳,身影虚晃得非得抓住同僚衣袍才能强撑着未倒下。
“这这这,冯洁明不是在狱中死了么”
“他怎么还活着不可能我分明亲自确认过他的尸身”
“妖术,这是妖术借尸还魂”
望向上方端坐太师椅中勾唇轻笑的瑶姬,对未知力量的畏惧感瞬间弥漫李国良党羽心间。
那女子笑得娇媚,容貌妖艳不似凡间之人,行事神秘难以捉摸,如今不知怎的又哄得苍济成肯放权与她,坐在了龙椅下首之位摄政。
她、她会的定然不止占卜术,没准还有其他神鬼莫测的妖法
绥廉早有传言,此女能让人起死回生,本以为不过无稽之谈罢了,可现在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
“诸位大人不必惊惶,罪臣冯洁明却是在世之人,被人坑害后,幸得灵妙夫人妙手回春,亲施神迹,才将罪臣从黄泉路上拉回。”
冯洁明因受过瑶姬吩咐,并未提及,索性为她身上又披上层神奇色彩。
怕旁人还以为他是灵魂,冯洁明还大方地伸手让众臣摸摸看。
待有那胆子大的真探出他的体温,四散后退的朝臣们这才慢慢又站回原本位置。
“罪臣冯洁明先前受张国良丞相贿赂,帮其在贪污案中陷害无辜忠臣李玉做假账册,借此蒙蔽圣听,将真正私吞赈灾粮之人护藏。”
“后被其多方周旋,只入南方牢狱服罪三年,不料前几日灵妙夫人要重查贪污案之事引起张国良警觉,便派遣杀手去狱中害罪臣性命”
“真正的贪污账册,罪臣仍留有备份,以防日后不得周全,先已寻到,一并呈与灵妙夫人过目”
当那本藏蓝色的簿册被冯洁明从怀中掏出时,张国良脸登时黑如锅底,上前两步就想夺过“此册定是贼人假造,刻意攀诬朝臣,岂能作数”
“不错冯洁明罪臣之身,所言不可听信还望灵妙夫人明鉴,莫被小人蒙骗”
“此案先前陛下早已亲断,如今灵妙夫人又旧事重提,莫非是质疑陛下的英明裁断这至皇家威严于何地”
牵连其中的朝臣不在少数,瞧见那册子的瞬间顿时眼发花头发晕,也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乱哄哄地就往前挤,恨不得当场将其撕得粉碎。
无奈冯洁明身边有带刀侍卫把守,即便是张国良本人也不能进身。
“大胆灵妙夫人所做之事,均由陛下亲自授意,尔等竟敢当殿阻止证人呈据,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吴公公哪容臣子如此放肆,呵斥声方落,侍卫手中利刃霎时出窍,逼得乱糟糟的朝臣都惊恐得后退避开。
“再有胆敢阻扰审案进程者,一路当庭斩杀,谁若求情,便以同罪论处”
跟这些家伙长时间打交道,吴公公自然知道他们最怕的是什么。
若只讲道理,恐怕争论个三天五夜都没个结论,十几张嘴牙碰牙的相护攀扯,顺杆就爬见缝就插,能说得世间事黑白颠倒。
需得快刀斩乱麻,铁腕压下乱声镇住,才能得以控制。
瑶姬仔细翻看吴公公呈上的账册,垂眸看向李玉“尚书令大人,可有话说”
张国良心中一紧,毕竟当初李玉却因冯洁明的证词入过天牢。
但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自从他出狱后,张国良对其百般拉拢,待李玉如同养子般殷切,断不会在此刻背刺他才对。
更何况因出使鹤乘有功,陛下已亲免了李玉所有罪责,无论冯洁明之辈乱成什么样,都已和他彻底没了关系。
昨日在丞相府中,李玉更是对他强烈表以忠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险,重入雨香阁帮忙打探消息。
李玉生性直爽,做官以来从不会藏心眼,绝不可能当殿因冯洁明的三言两句,就踩恩相入谷底
在众人注视下,李玉撩袍跪地,朗声道“启禀灵妙夫人,微臣李玉心向朝廷,忠于陛下,不曾有一时一刻做出有负圣恩之事。”
“冯洁明当日对罪臣极尽污蔑只能事,又得张国良等奸臣在朝策应参奏,伪造账册,致使圣听被蒙蔽,让臣与众多无辜同僚含冤入狱。”
“待臣因机缘出狱后,张国良又刻意讨好拉拢,多次赠臣钱财利诱,让臣入雨香阁打探灵妙夫人察贪污案进展。”
“所有藏银,皆在臣府中,未曾动过分毫,皆已登记在册。”
“臣近日受张国良相邀,频繁出入相府,可证罗白与其的确走动亲近,且作为心腹,对其马首是瞻言听计从。”
“先前乌云蔽日,臣被迫暂与财狼共舞,而今冤案得意昭雪,特对天地明忠心,还望灵妙夫人为民做主,拨乱反正,重扶乾坤”
李玉将头重重叩于硬洁的花岗岩,几滴热滚终滚出眼眶。
他盼这天太久了。
太久。
“你你”张国良后退两步,心中震惊无以复加,忍不住以一种重新的目光打量李玉。
李玉面朝瑶姬跪拜,他看不见其面容,只觉他重新站起时,腰背笔直得似吹了千年风霜的青松。
是他看错了人
“启禀灵妙夫人,当初贪污案证据确凿,罪犯皆已画押认供”刚有人看不过去想辩解两声,即可便被李玉呛回。
“天牢狱史皆被尔等买通,重刑下的证供岂能作数”回忆起在拷问室中暗无天日的时光,李玉身上仍未痊愈的旧疾犹在隐隐作痛。
有三名忠臣誓死不肯违心画押,胡乱牵扯同僚,已被狱卒折磨得直接咽了气。
而后靖炀王亦未多问,只让其家人接回尸身,罢免官职了事。
如此困境下,入狱者早已消了自证清白的念头,只求能痛快挨上一刀受死,也好过日夜受此折磨。
朝中其余未掺和贪污案的臣子,早已对张国良等人的作为看不过眼。
而今难得有机会让其落井,不管是真心想为含冤者讨回公道,还是有意要拉张国良下马,皆逐渐随声附和,请求灵妙夫人彻查此案。
两班人分庭抗礼,几位军机大臣受到张国良眼神指示,刚想趁乱偷偷离开,却被守在殿外的侍卫死死拦住。
“大胆老夫有要事急办,尔等安敢阻拦”
“快些闪开,免丢卿卿性命”
面对往日不可一世的重臣,侍卫铁了心,面沉似水,只横刀相交在前,半分没有退却的意思。
反倒是坐于高处的瑶姬先瞧见了这一幕,朗声问道“不知诸卿,欲往何处去啊”
遁逃就这么被当场揭穿,老臣们脸上未免有些挂不住,只口称内急,万望灵妙夫人能行个方便。
“各种难处,瑶姬确能体谅,不过陛下亲谕,在贪污案未审明之前,任何朝臣都不得擅离金殿,否则便以抗旨谋逆罪当庭惩处。”
瑶姬向虚空恭敬供手,面带怜悯“为着诸卿清誉,还望暂忍片刻,若着实到了没奈何处,便请自行去柱后轻快,只要不出殿,想来陛下也会谅解大不敬之罪。”
一番话噎得几位军机处的大臣干瞪眼。
好家伙,这得多厚的脸皮,才敢在金殿上“轻快”。
即便不治个死罪,日后祖宗坟都得羞冒了烟儿。
真是连个耍浑的机会寻不到啊
“哼恐怕诸位大人不是内急,而是心急吧”
正当几人僵在殿门口处,煞费苦心想着再寻个什么由头溜走时,人群中忽然传出声重斥。
兵部尚书吕成应分开众人,拧眉瞪目站在殿中央,指手怒骂“尔等与张国良暗中勾结,吞握靖炀军权,此刻离去,怕不是想调兵逼宫,行叛乱之举”
“什么”满殿哗然,万没想到吕成应区区尚书,竟敢对军机处的重臣口出此言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所指责的内容。
逼宫
若此事坐实,张国良居心叵测,暗通鹤乘祸乱靖炀之事,便更添了一记重锤
不等精神受到重创的张国良驳斥,班内又陆续闪出六位臣子来。
口口声声皆证吕成应所言不虚,且愿用做性命担保,揭发张国良极其党羽坑害忠良的罪证
自打上次从雨香阁离开后,吕成应便率先接触了朝中仍有良知的数位旧友。
苦心劝了半晌,却始终没能得到对方的正面回应。
如今自行出面揭穿军机处那班人的真面目,实以做好玉碎打算。
毕竟瑶姬曾像他保证过,只有彻底扳倒张国良,被其掳走的周蕊蕊才能重回他身边。
吕成应思妻情切,离开周蕊蕊的每一刻都如从利刃穿心般难捱。
只要能快些将爱妻救出水火,重新相聚,便是拼上这条命也值了。
更何况眼下局势已逐渐明朗,他所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为铲除朝廷毒瘤加一分力。
没想到值此艰难时刻,往日同僚竟能下定决心,与他站在一起
望着那些曾经把酒言欢的旧友,吕成应只觉得眼眶发酸,心里难过得紧。
自打归于张国良麾下后,他便再难敞开心扉大笑过。
即便有娇妻相伴,日子也总过得没滋没味,每每对月长叹,却无人能懂他的悲凉。
反倒是现在,洒脱做回真正的自己,不管日后陛下如何治他的同污之罪,也好过夜不能寐,被梦魇纠缠到天明。
“够了你们一个个全都串通好了,分明是蓄意图谋,想趁陛下染病不能亲理朝政,祸乱朝堂老臣要求觐见陛下”
张国良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镇静,大吼着将所有议论声皆压下。
他双眼通红,快步来到瑶姬下方,刚想登阶而上,却被李玉横臂拦住。
“此阶唯陛下可行,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僭越”
李玉双眸发寒,冷冷将他推回几步“张国良,你如今连佯装的功夫都不肯付,分明是要谋逆”
“你放屁”
张国良从未当众说过此等粗鄙之语,此刻却也顾不得那许多“老夫要见陛下陛下陛下在哪儿你们把持朝政,是否已将陛下囚禁控制,为何好端端的要一介女子坐殿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寒这般厉害”
“就是皇诏也可被人伪造私拟,更何况是由本是敌国逃妃的瑶姬携带,更加不肯信”
“我们要亲见陛下陛下在何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