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接受了三天审查,舆论不但没降下来,反而在找到死者头颅的那刻被推向了顶峰,小姑娘的头已经高度腐烂,不可避免的被法医拆开,进行了弹道送检,这事不能算是裴临的错,但监督委认为他碾死曹化吉的行为过于草率,于是让他停职写检查。
戚白把消息带回来的时候,裴临正夹着电话炖汤,听内容应该是在跟他爹学习怎么配佐料。
太阳刚刚下山,窗外很远的地方有一条模糊的蓝色和橘色交界,光线还没完全暗下去,于是路灯就显得不那么刺眼了。
裴临不知道从哪搞来一件带兜的围裙,口袋里挂着半张小抄,他微微弯着脊梁,在t恤外套了件柔软的棉布衬衫,没系扣,晃晃荡荡里能看到紧实的肌肉轮廓,绕在腰间的围裙带子显得他腿格外长。
“什么你说这汤不补血不,不是失血过多,我说的是气血,七一气,西一学血,老头儿你是不是上年纪了,哎算了,我下次回去给你带点补充记忆的营养品。”裴临就着勺子尝了一口,差点把灵魂烫飞,他颤抖的回了个头,看到戚白,赶紧对电话道“好了,就这么定了,下次见啊,我先不跟你说了。”
砂锅里,浅白色的汤在咕嘟咕嘟翻滚着,灶台上非常气派的摆了一溜盘子,看上去每个都沾了下水,那边的温度好像很高,连窗户都雾蒙蒙的,戚白犹豫了片刻,把手里那张纸递了过来。
裴临接过看了,随手往口袋里一塞,然后推了推戚白“那碗盛汤,电饭锅里闷了煲仔饭,去,去,先洗手。”
戚白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他一会,道“我可以让你当几天临时顾问,案子你还能碰。”
“临时顾问不当。”裴临一口回绝,把汤碗放在了餐桌上“这案子明面上是给你审了,我回去插一脚,他们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影响侦查方向就不说了,万一后面有行动,你受到干扰怎么办”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一个案子里不可能有两个绝对话语权。
“不过”裴临肩膀歪过来,没正型道“当你的私人顾问倒是可以。”
浴室里响起水声。
裴临洗碗洗到一半,发现擦碗用的干布被他拿到了洗手间擦镜子,于是他本着你有的东西我也有的原则,意思意思敲了两下门,光明正大的耍了个流氓,原本裴临只想拿个东西就溜,可当他隔着雾气看到戚白背上的伤疤时,不由得愣住了。
他光洁的后背像是被什么撕裂过,从肩膀到腰,皱成一条,这伤口比他本来的肤色要深一些,表皮狰狞的拼接着,周围还有很多碎片割伤的痕迹,裴临能分辨出来,这是炸伤。
炸弹爆炸的瞬间,会把外部的金属壳震碎,这些刀片一样的小东西带着和冲击波一样的威力,瞬间就能将人体割开,烧伤,灼伤,几乎没有办法通过肌理再生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裴临狠狠地抽了口气,肺腔仿佛失去了吸氧的功能。
戚白洗完澡出来,看到裴临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一只脚光着,而拖鞋在被鲶鱼拼死扑杀。
白猫后退了几步,耳朵趴在后脑上,变成了小飞机,它一对猫眼放着绿光,跳了会电臀猫步,瞬间扑向了裴临硕果仅存的另一只拖鞋。
然后这俩活物像同时被点了炮仗,原地向上一蹦,毛发颤了颤,然后不约而同的瞪着对方。
一个兔起鹘落,鲶鱼败在了如来神脚之下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戚白实在看不下去了,抖了抖猫粮,他背对着裴临道“你家门口的警戒线已经拆了,要是你”
他本想说,要是你还觉得不安全可以先回你爸家住几天,不料被人从后面扑了一个踉跄,没等踉跄完就被人连根拔起,牢牢地禁锢住了。
他这不是还没说么
裴临死死地勒住了戚白的腰,低下头,把整张脸埋在他颈侧,他用尽力气,不让自己吓着人,然而浑身上下的所有骨头都像被人劈开了似的,一半往东,一半往西,咯咯吱吱的较着劲,还得克制,他浑身上下都颤抖起来,呼吸像滚着铡刀。
戚白莫名其妙的安静了一会,反手按着他脑门才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会,道“所以你还是想查案子对吧”
裴临缓缓跟上他的思路,不由震惊道“你居然觉得我在色诱”
戚白赶紧退开一步,眼神飘到了猫身上“没有这个意思。”
当天晚上,裴临一想到戚白背上的伤就辗转反侧,他睡不着,又怕吵到戚白休息,只好钻进了书房。
第二天一早,戚白在客厅里溜达了一圈,发现没有早餐,而买早餐的那位正埋在书房的一堆资料里,他敲了敲门,表示自己要上班了。
裴临听到他接了个电话,声音飘忽道“这个韩静逾是不是太主动了人家都是病人找医生,哪有像他这么上赶着病号的。”
戚白盯着他眼睛里的血丝看了几秒“你应该休息。”
裴临习惯了每个月加二十几天班的日子,忽然闲下来,还真有点不适应,但他没告诉戚白真正的原因,只说“他都追了你半个月了。”
戚白想了想“可能是觉得我比较有研究价值”
裴临当即表示“那好办,我审的人里没病的少,他想研究什么,告诉我呗,天天跟着你算怎么回事”
戚白系着袖口的扣子道“那是你没见过综合心理测试满分,只对特定场景无法自调节的人,关键我还是警察”他顿了顿,道“他们说这叫特定恐惧症,每个案例都不一样。”
他好半天没听到裴临的声音,一回头,正好对上他沉甸甸的目光。
“对不起。”裴临说“我中午去给你送饭吧。”
戚白先去了刑侦,听完高航的汇报就带着特一去了射击场,他在两个部门之间忙成了陀螺,理所当然的忘记了吃午饭这事。
裴临被鸽的没脾气,正好遇见高航下楼,他不太方便去办公室,但听说小姑娘的头已经找到了,就忍不住想去看看。
他一边又跟戚白聊了两句,一边跟着高航推开了法医室的门。
法医用硝酸盐对四肢做了处理,可头部却高度腐坏,小姑娘的头有被驱虫啃食过的痕迹,为了弹痕检验,颅骨和肌肉被锯开,一对血肉模糊的眼眶对着裴临,好像在问他犯人抓到了没。
裴临一下顿住了,作为刑警,他见过太多的尸体和被害现场,可见过越多,那些被害人生前的影像就约鲜活。
或者说是因为没休息好,当那股医用药水味和腐坏的尸臭一起冲进鼻腔的时候,他眼前一黯,紧接着听到了高航的嘶吼。
“卧槽,血老大你没事吧要不要打120啊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裴临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弯腰扶住了墙,心说高航这小子是看琼瑶剧长大的吧
电话那头似乎急了,反复确认道“裴临裴临你还在听吗怎么回事,高航”
裴临鼻子里都是血,赶紧用手捂住,四处扯纸巾。
高航挠挠头“喂戚队哦,老大没事,就是满脸血,鼻血对,在我旁边他说等会回家,当什么私人顾问”
裴临招了招手,一接起电话,就听到戚白问“你等会还要回家看案子”
“我”
“你要是不回去休息就来射击场找我,先这样。”
裴临捏着一手嘟嘟声,在高航敬畏又怜悯的目光中挺直了腰板,仿佛刚才被甩了脸子的人并不是他“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爱之深责之切,打是亲骂是爱,哎,你不懂。”
高航绝对不能拂了领导的面子,忙点头道“我懂我懂。”
市局有块地,专门用作行动演练和室外射击培训,每年新入职的警察都会在这上课,因为这地方离城区远,还得预约,平时只有缉毒队和巡特警用的多,其他没有狙击和训练需求的部门都会选择室击场。
特一全员端着枪曝晒在正午12点的阳光下。
“看哪看狙击镜,目标是长在你裤子上吗”
“站稳,晃什么晃”
“腿再分开点,夹那么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罗奉嘉终于忍不了了“队长,我怀疑你在侮辱我”
戚白在每个人身后都停留了几秒,除了罗奉嘉的上靶率,只有宋宵一个人合格,就连陶桃都退不了,他轻轻皱着眉头。
就在所有人以为队长要训人的时候,戚白看了眼表,居然放他们滚了。
裴临到场地的时候,棚子下只剩下戚白自己,他今天出门的时候穿的还是警服,这会已经换上了外勤专用的黑色战训服,他正提着一把大狙往里面灌子弹,墨镜反搭在耳后,手里挂着降噪耳机,警用物品被一根皮带捆在了窄腰上,修长的双腿被靴子又拔高了不少,从后面看,比例好到令人遐想的地步。
裴临踢起一粒小石子,正好滚到戚白脚下,正好触了下脚后跟,挠痒痒似的。
戚白回头,指着他肩膀问“撞伤恢复的怎么样”
裴临没理解他的意思,只盯着他的腰道“扛一个你肯定没问题。”
于是戚白用食指敲了敲这把大狙的枪身,勾引人似的一抬下巴“玩吗”
裴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根本没提自己上学那会射击成绩全系第一还差点破了隔壁反恐侦查学院记录的事,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会,问“你教我”
戚白“我教你。”
桌子上架的不是戚白常用的那把狙,而是一把初速高达1150的js,大口径斜向上对准天空,简单粗暴的如同一座小型炮弹发射器,据说这把枪能在有效射程内击毁一辆装甲车,别说一点焦虑,就算是坦克那么大的一坨结实都能打的稀巴烂。
裴临像模像样的压下膛,稳稳夹着枪,眼神却不停地瞄向戚白,一会问我应该看瞄准镜吗,瞄哪边,一会又往后贴,我这么拿枪对吗,会不会后坐力又把我震脱臼了,戚白俯下身来,屈膝顶住他后腰,稳着他肩膀,一点一点帮他调整好了角度。
“戚队”裴临食指搭上扳机,屏住呼吸。
这瞬间,所有外界的响动都隔上了一层膜,彼此相贴的距离,只能听见对方暗暗跳动的心脏和脉搏,阳光似乎带着隐晦的嗡鸣。
然后,轰的一声
枪口受到了猛烈冲击,震撼的枪响扫平了一切杂念,弹壳带着硝烟从枪管里飞了出来,这把钢铁大狙的支架连连后跳,这个枪身都在颤抖。
“你专程叫我来,是想泡我吗”裴临这才慢吞吞的接上后半句话。
戚白震惊的看了他一眼。
裴临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轻而易举的把他逼进了自己的领地,当了这么多年刑警,遇见过无数次危险,裴临偶尔也会想,万一哪次真的不走运牺牲了,他会变成墓碑上一个壮烈的、问心无愧的名字,或许有人会伤心,老裴是个警察,一定会理解的,至于其他人,他不谈恋爱也没结婚,说不定是个好选择。
可忽然有一天他却发现,这个理由不能说服自己了。
戚白这个人,这个名字,仿佛一早种在了心里,他默默地生根发芽,悄悄的冒出一点端倪来,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盘根错节了好久,久到和心脏长在了一起,带着名为上瘾的毒素,轻而易举的侵蚀了每寸神经。
稍有撩拨,便四海风生。
“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今天再说一次。”
“你”
“我有一个喜欢你的心。”裴临目光深深的压下来,令人无法忽视更无从逃避“如果你还是不想收下,我就把它挂在树上,挂在你窗前,挂在所有你不想见却见得到的地方,现在它就在这。”
戚白瞳孔微微放大了,他本能的想逃,却被牢牢禁锢住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炙热的传来,几乎令人战栗,他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
裴临不肯放过他,低着头,目光认真的近乎虔诚“你可以收下它吗戚队。”
戚白轻轻抖了一下,唇线紧绷,他喉咙干燥到了极点,沸腾的血液快要把灵魂烧干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用有点哑的嗓子发出声音“你会后悔的,我”
裴临的视线中带着鼓励,仿佛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关系。
戚白在他所给予的、逼仄的环境里不住喘息,他既没办法干脆的拒绝,又不知道该如何让他放弃,脸上的血色像被烧没了似的,浸着冷汗,越来越惨白。
裴临忽然把他抱住了“无论发生过什么,你永远符合我心里的无罪假设。”
戚白轻轻一颤,良久的闭上眼,像是被捕兽夹弄伤的困兽,兀自挣扎道“从概率学的角度讲,世界上没有绝对。”
裴临从善如流道“那就9999,剩下那001就当我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好了。”
第一个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人,爱上了他的绑匪。
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了,戚白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像在求救。
“那你要记得。”他终于说。
记得001的失望概率,和001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裴临明白了,心里每一个角落都盛放开来。
“那我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盖了章,我才有资格患上这么浪漫的绝症。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阅读
小剧场
罗奉嘉是我不配
裴临是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