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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请辞(一更)
    宁扶疏答应得爽利,又喝起了鱼汤。

    她放下空碗时,眉间平添几分惬意的慵懒,嗓音也是懒洋洋的“不过侯爷好像误会了,本宫方才说侯府已经修葺完毕,指的是顾大将军,可以搬过去。”

    “毕竟以本宫和皇帝如今的关系,日后他往府中安插探子的数量只会多不会少。你兄长倘若继续在长公主府待下去,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而皇帝多疑你我都见识过了,他现下觉得顾大将军壮烈牺牲,你又尚了本宫,武康侯手中三十万顾家军后继无人,才让他放心。”

    “所以本宫的建议是,顾大将军尚在人世的消息,还是继续瞒着。如果他想回清州,就趁着今晚夜黑风高,秘送他出城,跟上回暗送你离京一样。如果他想留在金陵,那便得换个相对安全的别院,移地而居。”

    顾钦辞怔了一瞬。

    宁扶疏说了这么多,落在他耳中,只有短短六个字。

    她没想赶他走。

    她故意戏弄他。

    宁扶疏帕子抵着上唇,舌尖略显狡黠地轻轻舔去嘴角汤渍。

    这也不能怪她不是。

    谁让顾钦辞总是口嫌体正直,而今相处久了,她多少琢磨出一些“对付”他的法子。

    眼见顾钦辞眸子眯起,盯着她目光蓦地变暗,似又要俯身逼近她,宁扶疏连忙开口“这才是给你的谢礼。”

    也不完全是戏弄。

    顾钦辞闻言脸色稍缓,大发慈悲地想,念在她还生着病,就不计较这一回了。

    只是仔细想想“臣府上,也免不了有眼线,算不得安全。”

    宁扶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尤其在金陵城内,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臣倒觉得,还真有那么个地方。”顾钦辞眼底划过一抹犀利精光。

    宁扶疏侧过头去,狐疑看他。

    只听他用最冷静沉稳的语调,说着最大胆的话,“只要沁阳大长公主愿意在府中腾出一间空院,别说藏个人,就算是想藏一批私军,也未必瞒不住宫里。”

    宁常雁需要倚仗先帝暗桩做他的眼睛,加上这些年来,他得到的情报无一差池。他信任暗桩,也信任从不揽权干涉朝政的沁阳大长公主。

    而先帝暗桩正听从沁阳大长公主调配。

    这里头,便有一处可瞒天过海的漏洞。

    宁扶疏沉吟片刻,倒别说,依照沁阳姑姑的性情,没准还真会帮他们这个忙。

    她拉开了书桌下方抽格,拿出一块玉石覆手放入顾钦辞掌心。

    “我晚些进宫时,你们便趁那会儿工夫做个决定。从暗道径直出城也好,去姑姑府上也罢,只要有这枚令牌,在大楚境内都畅通无阻。”

    那玉润如凝脂,触手生温。顾钦辞低头扫去一眼,雕工精巧,晶莹剔透似有流光溢彩的正反两面各用小篆体刻了“日月朝歌”和“长公主令”八字,是世间别无第二块的长公主令牌。

    他摩挲着玉牌上的凤凰雕纹,依稀还残存着宁扶疏指尖温度。这大概是他从长公主这里得到,最贵重的物什,缓缓收入袖中。

    顾钦辞道“殿下还看折子吗”

    宁扶疏扫过阳光擦过窗棂的角度,这个时辰进宫,正好能赶在宁常雁午憩之前,把该了断的事解决掉。她摇摇头道“不看了吧。”

    “可臣想念。”顾钦辞倏然打断她。

    话音落下,已然拿起手边奏折展开。

    然后将狼毫笔蘸匀朱砂墨,塞进宁扶疏指间。

    “”她算瞧明白了,这人压根是还在因为她传骆思衡念折子的事较劲,非要比个高下长短不可。

    多少算得上无理取闹的行径,宁扶疏非但没觉得厌烦,甚至心情隐隐有几分不错。顺从接过笔杆,由着他去。

    又是一封请安折。

    除去顾钦辞拿到第一本谏言替赵参堂求情的,他已经连续念了四本请安折,再加上先前骆思衡读过的三册。也就是说,统共八本折子里头,只写了诸如“请陛下安,请长公主殿下安”的废话折,足足占据七份。

    委实有些夸张。

    但这并不是今日才有的现象。

    那些远在州郡县城任职的官员,整年也难有一次上京面圣的机会,而卓越政绩不可能每天都有,若他们不时常写些折子送到君王面前露脸,只怕端坐庙堂之高的皇帝没两天就忘了他们姓甚名谁,谈何机会升迁。

    宁扶疏此前从不留神这些没有实质内容的请安折,粗略扫一眼便过了,以至于这晌才发现其中文章。

    顾钦辞见她提笔端坐着,许久没落笔“殿下累了吗”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宁扶疏直接放下毛笔,“你看,这许多请安折虽万变不离其宗是恭维本宫和陛下之语,但每每献宝上供,却都在迎合本宫的喜好,而非陛下的。”

    仿佛在他们眼里,长公主才是时下真正掌大权之人,而皇帝如同无足轻重的顺带。

    宁扶疏拥有的权势,远比她能够想象到的全部更大,难怪宁常雁迫不及待想削权。

    顾钦辞翻开下一本奏折,果不其然,依旧如此“所以殿下是理解他了吗”

    “理解不,本宫不理解。”宁扶疏抬起的眼神清澈,“非要说的话,不过是释然罢了。”

    “龙椅冰冷,一旦坐上那个无血无泪的位置。他信你时,是君恩浩荡;他不信你时,便是逾矩放肆。等哪天他给你扣上不臣之心的帽子,安富尊荣也就到头了。”

    其实何止长公主,曾经辉煌煊赫的顾家也是同样。若放在顾钦辞未曾进京与宁扶疏成亲的那几年,民间流传有一句歌谣金陵杏花巷,燕云十六州。前者指的是武康侯府宅宾客盈门,后者说的是三十万顾家军驻守国门。

    顾家门楣受尽君恩深似海。

    可惜君偏不信臣节重如山。

    荣华弹指间,君恩如逝水,匆匆向东流。

    许是感同身受最为伤怀,顾钦辞直言不讳起来“容臣说句难听的,当初他拟定圣旨,给你我二人赐婚,殿下就该料到会有今天。凉薄之人眼里,塞外忠魂可以猜忌,自幼相依为命的情意又能有多牢靠。”

    字字诛心,宁扶疏不得不承认顾钦辞话中道理。是她,一直以来被小皇帝伪装的单纯蒙蔽双眼,糊涂至极。

    宁扶疏想着,严肃沉闷的气氛间,突然一声轻笑漏出双唇“理是没这么个理没错,但本宫怎么记得”

    “几天之前还有某个人说,自己和兄长不会因争权夺势反目,所以觉得本宫和陛下亦然,怎么转头就说起相反的话了呢”她啧啧感叹,“真不愧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顾钦辞敛了睫,仿佛在回味,自己确实说过这话。

    正是赵麟丰在赌坊失手杀人的那晚,他听见长公主和宋谪业一席争执,进屋后自然而然安慰宁扶疏。

    “昨日之我昨日死,今日之我今日生。”顾钦辞抬起墨色瞳仁,义正辞严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悠悠道,“数日之前的我并非现在的我,更何况那时说的话,同臣有什么关系。”

    宁扶疏保持微笑“”

    很好,还是那个唇下两列伶牙俐齿,绝不肯吃亏的熙平侯。她辩不过他,索性抽走这人手里拿着的奏折“有这贫嘴的功夫,不如回去收拾收拾顾大将军的行李。”

    折子已经批了不少,宁扶疏唤了守在门外的琅云与琳絮,将桌上文书抱去外头马车里。

    她一袭衣裙绯红随之消失在顾钦辞视野中。

    房门一开一合,灌入几阵寒风,铜炉火星暗了暗。顾钦辞握住袖中那枚玉令,掌温格外炽热滚烫。末了,他将玉石收进怀里,贴身放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马车行在湿冷长街,自入冬后,枝头黄叶簌簌落尽,沿巷叫卖的货郎少了不止半数,只剩林立店肆的老板揣着棉服袖子缩在柜台后,脚边搁个火盆子聊以取暖。

    万物萧条。

    饶是皇宫大内也亦然,御书房外值守的小太监们趁方总管不在,纷纷歪着脑袋偷懒打瞌睡,直到听见一阵清脆悦耳的流苏轻响,连忙吸了吸鼻子重新打起精神。

    几人之间相互递了个眼神,霎时齐刷刷屈膝下跪,磕头高度只敢与长公主殿下的云履平齐,额发几乎贴着地。

    宁扶疏奇怪看了他们一眼。

    这规矩从前并不曾有,显然是宁常雁故意整这一出,专门给她瞧的。

    深宫殿宇明光四射,一门之隔的室外苍风呼啸拍窗疾,丝毫吹不散殿内暖如芳菲三月春。热气迎面扑来,宁扶疏扯松斗篷毛领,下一瞬,便瞧见新上任掌印太监方缘贵跪在宁常雁脚边,谄笑着给皇帝捏腿。

    宁常雁斜躺在胡床上,眼睑周围覆着浓浓青黑,眉心仄出川字纹皱痕,似乎气色不太好,就连唇色也苍白着。

    若在三日前,宁扶疏必会关心他两句。可现在,她望着宁常雁哪怕双目微闭,神情憔悴,唇角却是保持上挑弧度,挂着一抹暗藏算计的诡笑,叫宁扶疏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宁常雁这幅模样,实在令她觉得陌生。

    宁扶疏踩着莲步慢慢走上前,突然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他行个礼。

    正欲屈膝福身,宁常雁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如既往地唤她“皇姐来了。”

    他抬起靴尖踢了踢方缘贵,那奴才立马收回给他揉腿的手,很是上道地膝行挪开地儿。

    “听说皇姐那日回府后便病了,现在身子可好些了”宁常雁站起身走到宁扶疏面前,脚步空浮,比她这个病了数日的人还要虚弱。

    他伸手,想亲昵拉她衣袂。

    被宁扶疏不动声色躲开了。

    “并不见好。”宁扶疏不冷不热地回话,对他僵硬收手的薄怒熟视无睹,信口编织理由,“我就不与陛下走太近了,容易过病气给你。”

    宁常雁压下眸中神色,端出一副懊悔的模样“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怪朕不好。那几天拉着皇姐日夜操劳,都忘了皇姐是女儿家,身子总归娇贵些,实在不应该。”

    宁扶疏冷眼瞧着他捏造出的关切忧心,那叫一个眉目真诚。若非她已经看透小皇帝的真实面目,只怕会一直这完美无瑕的好演技欺骗住。

    只听宁常雁又道“对了,朕前日命人送去的补品,皇姐有吃吗那是扶桑国上贡的珍品,据说专治寒症,朕想着最是适合皇姐。”

    “陛下有送东西过来府上吗”宁扶疏不知他提这子虚乌有的事,是谓何意。

    “皇姐没收到”宁常雁反问。

    “并不曾。”宁扶疏摇头否认。

    宁常雁目光顿沉,冷似冰刀瞥向方缘贵,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你最近胆子可是越来越肥了,连朕交办的差都敢偷懒懈怠”

    “奴才冤枉啊”方缘贵连连磕头认错,“这差事奴才交给小夏子去办了,千叮咛万嘱咐他务必送到长公主殿下府上才行,这”他小心觑向宁扶疏,“这奴才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陛下奴才实在冤枉啊”

    “一群废物。”宁常雁低骂,似是当真动了气,“朕平日白养着你们了,自己滚去领二十板子,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当差。”

    方缘贵恭恭敬敬地叩头“谢陛下恩典。”

    他当即弯腰退下,哪敢再晃到正处于气头上的皇帝面前碍眼。可没走两步,骤然听见陛下森冷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等等,你刚才说的那个小夏子”

    方缘贵转身“陛下想怎么罚”

    “杖毙,以儆效尤。”宁常雁毫不犹豫,也毫不留情,“今后朕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事。”

    宁扶疏静默旁观着一切,暖炉就在她身侧,银丝炭燃烧正旺,映出丝缕红意。可她却捏出满手涔涔虚汗,仿佛这地龙是冷的,炭火是冷的,笼罩在她四周的空气也冰凉沁了深深寒意。

    方缘贵口中的小夏子是黄世恭的干儿子,从前最受黄世恭器重,也因此跟黄归年及长公主府关系最好。

    宁扶疏心如明镜,宁常雁杖毙的,哪里是一个普通小太监,压根是本不应该亲近长公主却偏偏亲近了她的人。

    可亲近长公主府的,岂止御前宫女太监,更多是满朝文武官员。那句以儆效尤,儆的是其他奴才往后务必恪尽本分,认清主子是谁。同时也一语双关地儆宁扶疏,若再结党营私,她身边的人下场便如同黄世恭和小夏子一般。

    不得善终。

    “陛下。”宁扶疏短暂闭了闭眼唤他。

    “皇姐要为小夏子求情吗”宁常雁反问,脸上依旧是人畜无害的少年笑意。

    “非也,我是想为自己求个恩典。”宁扶疏无声吸气,启唇说出她打了一路的腹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我如今算是真正领悟到了,咳咳咳”

    她没有敷粉描眉的容貌清丽,这一阵牵动肺腑的凄冽咳嗽间,唇色煞白,更是冲淡三分妩媚与娇艳。

    温温吞吞接过宫女递来的温茶润喉后,续道“许是少时残留体内的余毒作祟,我这些时日深感嗜睡头晕,畏寒惧风,四肢麻木无力,数罪并发地折腾着身体,精神日愈衰沉,恐怕是没法再理政议事了。”

    “陛下再过一个月便年满十六,可以接过父皇留下的担子临朝亲政了。”宁扶疏道,“而我,也该找个清幽僻静的别院好好调养身体,争取多活几个年头。”

    “我的意思,陛下可懂”

    “自然是皇姐的身体最重要。”宁常雁果然假惺惺接话,“朕虽舍不得皇姐,可如若因为朝政繁琐而害得皇姐缠绵病榻,那就是朕的不懂事了。朕现在长大了,可以为皇姐分忧了。”

    他问“皇姐选好养病的地方了吗”

    “选好了。”宁扶疏淡声道,“金陵喧嚣,怎么都不合适。若住在京畿别院,也难免时常有高朋旧友拜访。”

    她说着,看了眼龙涎香袅雾如丝,在半空盘旋出一条虬龙“陛下可还记得朝歌”

    “皇姐是说,父皇赐的封地”宁常雁道。

    “不错。”宁扶疏点头,“既远离金陵足够幽静,又有现成宅子,无需花银两修葺装点,能节省不少时间。”

    最要紧的一点,只有她回了封地,百官才会相信长公主是当真放权让政。至少明面上,两相再无往来,长公主党不复存在。

    这样,宁常雁才最放心。

    也才会放下对她的提防。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在路上啦,还差一点点写完,大概九点钟能发出来。

    小皇帝会暂时下线一段时间,不能让他影响到疏疏和顾狗谈恋爱bhi,等疏疏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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