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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
    阿粥看着外头走廊上小山一样的污物,犹豫了一下便大步过去。

    那些死去的人,死状凄惨令人反胃,外层的皮肉像蜡烛融化了一似的,摸上去又黏稠又滑腻。血水混合和脓水腐肉,一脚踩过去,就没过脚面。

    虽然人多,但有人些太胖,有些人太瘦,身形刚好的几乎没有。刨到最后小山被推平似的,露出底层那些,阿粥也一一分辨。她一颗心一直提着,盼望着能找到周鹿鸣,但又祈祷自己刨出来的下一个,可千万不要是他。

    终于所有尸体都翻了一遍,并没有周鹿鸣的踪迹,阿粥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又看了看楼下敞开的大门。楼中用的不是油灯,而是将会发光的奇怪的卵一样东西挂在各处,借着这些东西的光亮。所以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因为油灯翻到而起火。只是现在虽然仍是灯火通明,却人的感受再不一样了。原本热闹的旅舍变得像鬼屋一样。虽然明亮可照亮的是死状凄惨的死者,和满地满墙的血污。风吹动开着的窗户,大门也时不时微微晃动。只让人想快些逃离这里。

    可外面就安全吗

    阿粥看向天空的月亮。

    虽然它将清辉洒向大地,可那月色之下远处沉睡的山峦、树林的阴影都变得可怕,像是潜伏着什么不怀好意的恶物,一个不小心人们就会被它们吞入腹中,就像地上这些堆成小山的死人一样。

    可她身后房中的虽然是人,却似乎比那些恶物更可怕。

    前无去路,后面退路。

    她站在那儿,满身污秽,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青年的声音“翻完了进来将这屋子里的人,都拖出去,与那些死人混杂在一起。”

    阿粥不动声色地问“郎君,我帮你办事,有工钱没有”

    青年哧地笑了一声“这时候你还到还有精神跟我问钱呢。胆子是不小心。”回说“钱又不算什么难得的东西。自然是有的。”

    她点点头应声“好。”

    立刻照他说的,将这些人全拖到外面。

    随后却发现,这些人一接触到地上从驳身体中流出来的恶臭,皮肤就开始慢慢融化。可她自己踩在其中,手也触碰过却是没事的。

    “驳只能消化死人。所以才需要喜灯先杀人。”青年公子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你还是活的,当然没事。”

    “可之前,那个向下跑去的人也活着。”

    “你不是看见了吗驳没有舌头,需要有伥鬼为自己抓取。被吞下去的活物,就是充当这样的角色。驳一死,伥鬼也会随它死去。就是如今场面了。”

    阿粥默不出声将屋子里的死人一个人搬出来。搬到最后一个少年时,青年叫她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你弄完后去清洗干净换上。

    太师椅子上歪坐着的少年,虽然保持着坐姿,但头耷拉着的样子,一看就和其他人一样的死法。

    阿粥迟疑“不若,我去找找你的行李。”总不至于这些人只有一身衣裳吧。人都死人,何必去扒人家。

    “行李在楼下。下面是没有护阵的。”青年耐心解释,随后又看着她笑“这次只当你不知道。但不要有下次了。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耐心不好,脾气也不好。”

    她不敢和对方辩驳,默黑走过去把那个少年的衣服扒下来。借着机会也看清楚,这少年年纪和她相仿,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无比华丽。但这种华丽与美人们穿的重重纱衣的那种华丽不同,更像青年的衣服所有的那种华丽。

    她扒了外衣,就收手。

    青年轻声重复“我说,把他身上的衣服扒去穿。怎么他身上所穿,除了外衣,都不是衣服了”

    阿粥低声说“对不住。我”

    “说,是。”

    “是。”阿粥改口,转头把少年扒了个精光。

    青年说“把他也拖出去吧。”

    阿粥默默照做。随后去洗澡,走到了青年看不见的走廊上,那他一起时的那种压迫感才减轻了许多。

    她缓了缓心情,沉着脸照青年说的,往隔壁的房间去。那里是个沐浴更衣的地方,大概是因为事发的时候没有人在这里,里面干干净净。

    还有几件衣服搭在衣架子上面。从华贵的程度看,大概是那个青年的。角落还有一大浴盆的水。应该是还没有用过的就算是用过的,也比她现在又臭又恶心的味道好得多。起码浴盆里还有花瓣,闻上去似乎还放了花露。

    她先脱衣站在外面,拿水把自己粗略地淋了一遍。洗得差不多,才进浴桶。

    整个人浸入散发着淡香的水中,虽然水是冷的,但还是令她感到放松了些。想着刚才发生了一切,看着干干洗洗的房间。只觉得好像是大梦一场。她低头看看脖子上挂的那个东西。这是周鹿鸣给它的。

    它明明之前是用绳子系着的,阿粥也记得自己明明还像系绳子似的把它系在了脖子上。可现在发现,那系的像绳子一样的东西不再是软软的随意可以弯曲,而成了个坚硬的圆环。大小刚好是脖子的粗细,再粗一分就会有缝隙,再细一分就会勒人。环上挂着的是个不起眼的小珠子。实心的黑黑的,像是路边上随便捡的块小石头。它不知道是被人用什么法子,固定在环上的。两者之间明明像是吸附的关系,可用尽全力,也无法将它从环是扯下来 。而不论怎么折腾,那个环也都坚如磐石,一点也不为外界的力量所动,连形状都没有改变分毫。

    随便吧。

    阿粥闭上眼睛又在水里泡了一下。脑海中却一直在想着那个青年。

    照周鹿鸣说的,他应该就是那个米夜辉。

    不过周鹿鸣说他是个残废,不能修道。这可就完全看不出来。刚才他大概就是用术法把那个恶马杀死的。与传说中完全不符。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她从水里冒出来,熟练地把头发像男孩子一样束在头顶上。把从少年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人声从楼下传来。听上去人还不少。

    她立刻跑出去。蹲下偷偷从缝隙向下看。

    只见两队铁甲军士从外面蜿蜒而入,走在最前面人虽然穿的也是铁甲,但戴着鬼面看不清楚外貌。阿粥看到他们腰上有一色的腰牌,上面画着的花纹与鬼面脸上那张面具的花纹完全一样。

    “搜。”那个鬼面人挥挥手,破锣嗓子特别难听。

    那些军士立刻四散开,每层七八人,一路向上。鬼面人则大步往楼上来了。

    在与阿粥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一下。

    这时候屋里传来青年的声音“我道是谁,原来是徐小将军。”

    “竟然是夜辉君。”被称为徐小将军的鬼面人应了一声,迈步踏上七楼,似乎察觉有什么不对,立刻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跟着上来。

    “小将军不在丰州驻守,怎么会到这里呢”

    “追查超过边境进我内陆的奸细,恰巧路过此地,见有异动,便急急赶来。没想到恶物已被诛杀。”徐小将军看看那堆砌的尸体,迈步踩在血水上,往房间里去。经过阿粥身边时,阿粥总觉得那面目后面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还不进来。”米夜辉叫了一声。

    阿粥低眉敛眸地避开小将军的目光,快步进去。站到米夜辉身边。

    屋中满地都是死人,虽然个个安详,但这样更是格外的诡异。这死人中间,面目如画的公子慵懒地斜倚在靠垫上,同样一身锦衣的少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他身边。

    “夜辉君好运气,虽然并无修为,但遇到了驳也能全身而退。只是死了几个下人而已。甚至这七楼之上的护阵都格外霸道,我的属下竟然都不敢随便踏入。想必当然将这只驳很是阻挡了些时候。”

    “哪里是运气好呢。是我身边有他在。”米夜辉扫了静静站立的阿粥一眼。

    阿粥有些心虚,用余光看向身后那个被扒光衣服的少年待的角落。那里自然是没人了,窗户也早就关上。窗户下头便是一片密林,叶枝遮蔽天日,就算是知道地点专门去找,也要费些事才找得到。

    “确实听闻,夜辉君家的小公子天赋惊人,只因夜辉君疼爱从不让他见客,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比女儿还要娇贵些。今日得见果然出众。”徐小将军笑了几声,仿佛什么鸟在喋喋地怪叫。听得阿粥汗毛倒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觉得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不动声色地将双手拢在袖子里。

    “也是奇怪。驳是上古圣兽,最后一只已经千年前死在蓬壶。不知道怎么会千年之后在这里竟然出现了恶鬼驳前来侵袭公子”

    “谁知道呢。是来杀我还是我运气不好恰巧遇上,还说不准。但这件事待我回到都城,必上报牢山,请牢山查办。看看到底真的是恰巧倒霉,还是说有人心怀不轨。毕竟这朝野之下,恨我的人如过江之鲫。”米夜辉说着抬眉看向徐小将军,目光寓意不明。

    徐小将军不为所动“我发现异动时,就已经上报了牢山。夜辉君放心,不多时便有牢山值役前来查看,想必一定能将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也给夜辉君一个说法。”

    米夜辉对他的言外之意熟视无睹,只说“正好我也是奉命要去丰州只差事,不知道徐小将军是不是方便带我一程。”

    徐小将军说“只要夜辉君不嫌弃我们行武之人粗鄙,自然可以。”

    这时候有军士在外面叫他,他应了一声,只对米夜辉说“请夜辉君稍候,等天亮便一道返程。”

    “请便。”米夜辉微微颔首。

    徐小将军倒是十分倨傲,根本没有回礼。转身便走了。

    他才刚迈步出门,阿粥便见那扇门突然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重重地关上。差点撞在他背上。

    回头下意识地去看米夜辉,只见他正将手收回袖中去。

    虽然是他做的,但徐小将军在外面自然看不见,大概也只会以为是阿粥干的好事。

    “你是不是在想着,要不要向他告发我”米夜辉盯着阿粥,突然开口。

    “我没有。”

    “没有最好,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即便我被告发了,要先处死你还是容易的。”

    天还有一会儿才亮,米夜辉心情似乎有些不好,虽然闭着眼睛假寐,但似乎非常烦躁。最后索性也不休息了,问阿粥“你叫什么名字”

    “阿粥。”

    “哪里人”

    “不记得。不知道是哪里人。原本是在街上讨生活的乞丐,后来好运气,遇到了贵人给了我一颗灵珠。我与同伴将灵珠卖了,本来想去投亲的。”

    “投亲,你不是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吗”

    “去投他的亲。”

    “去哪里投亲”

    阿粥没有隐瞒,因为她确实对这个世界太过于无知即便是编也编不出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来“丰州。”

    “丰州是战乱之地。投亲”米夜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珠串。那是由一颗颗金铸的小骷髅串成的。

    “那也没有办法。没有别的出路了。”

    “现在,你同伴不在,你身上也没有了银钱,更没有亲人。你有什么打算呢”

    阿粥摇头。立刻一脸感激说“多谢郎君。郎君既然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看来还是有放我走的计划的。我刚才不总怕郎君了担心我说出您的秘密而杀了我,一直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让郎君知道,我本性谨慎寡言,一定会为郎君死守。”

    米夜辉若有所思看着她,随后只是垂眸摆弄衣袖“你先不要急着谢我。我是有计划要给你付你工钱让你走。但最后能不能如愿,还要看你表现如何了。”

    阿粥立刻表态“郎君放心,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人。”诚恳得恨不得剖心为证似的。

    “该叫父亲了。”

    “是,父亲。”

    “行了。去煮些茶来。天亮还有些时候呢。茶室就在左手边的尽头。别下楼去。”米夜辉摆摆手,但在让她出去前,伸手在她额间点了一下,她感到一阵刺痛,未免有些惊恐。

    米夜辉轻声说“别怕。不乱来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是。”阿粥退开,立刻恭敬地退出去。可掩上房间门,之后,脸色却十分难看。

    本来她还拿不准的,但现在已经完全肯定了,米夜辉压根就没打算让她活。这时候说这些,只是看她愚昧无知的样子,用展望未来这一套,稳稳她的心。让她这段时间为自己办事的时候安分点罢了。

    她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些。然后举步向煮茶的房间去。路上侧头看向楼下,那个徐小将军带着人,在楼驻扎了下来。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抬头向这边看过来。她收回视线,不再看过去。

    虽然米夜辉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的威胁是有用的。再者,就算揭穿,谁知道这个徐小将军又是什么立场呢搞不好他只是想抓到米夜辉的把柄,到时候直接把她除掉,以此为投名状也不是不可能。不喜欢一个人,不代表就非要弄死一个人。只要对自己有利,捏着鼻子犯着恶心,也是能在一起相处的。

    天亮时,有个军士上楼来请米夜辉下去。

    旅舍的外停的那些马车、兽车、鸟车都只剩下个车了。地上尸首一堆。昨天还热闹非凡的旅舍,一夜之间尸山尸海。

    徐小将军这些人是骑马来的,现在也腾不出拉车的车,顶多只能腾出一匹让米夜辉用。

    阿粥有些踌躇,徐小将军的马在她身边停下,戴面具的人正要说什么,米夜辉已经翻身上马向她呵斥“还不过来”

    上马时她有些别扭,两人共乘,不挤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但好在,米夜辉让她坐在自己身前。要是让她坐在自己身后,她怕自己与米夜辉挨得太近,让他察觉出什么不对来。虽然她十四五岁的样子,发育也才刚刚开始,并没有太明显的起伏,但马上颠簸太近距离,恐怕还是会被发现些端倪。

    因两人的身高差太多,她坐在前面,米夜辉的下巴就在她头顶上。像是将阿粥温柔地护在怀里似的。他抓紧缰绳,向还在原地的徐小将军说“小将军,走吧。”

    对方没再说什么,率先纵马跃行出去,其它军士也都陆续地跟在他身后。

    阿粥骑马倒是轻车熟路,但因为身后是米夜辉,于是不能放松,一路并不好受。

    还好,这些马比昨天周鹿鸣用的跑得还要更快些。可以说是日行千里了。到日落时,竟然就赶到了丰州。

    看到几乎是高耸入云端的丰州城墙时,阿粥免不得心中震撼。进城时,在城墙下仰头向上看,压根就看不到城墙的终点在哪里。人渺小得仿佛是蚂蚁一样。

    与米夜辉平并的徐小将军进城时便要与两人分别,头也不回地纵马带着人走了。

    而米夜辉夜则被早就等着的人迎往一处宅院去。

    一路那个头领一样的人都低声细语地同米夜辉说话,只是目光时不时地落在阿粥身上。

    “这就是小郎君吗”

    他想必是米夜辉的信重的人,所以在米夜辉面前,并没有过分拘谨。

    米夜辉只“东西都备好了吗”

    他就不再多问这件事了,立刻恭敬应声“是,已经备好了。拜帖也写好了。只等郎君来。”

    阿粥好奇地四处张望,丰州特别的大,到处都是商行。

    但大概是因为常年不太平,路边上许多在头上别了根草自卖的人。

    一看到有人经过,这些人便大声叫卖自己。

    五钱、十钱便可以买得到正值好年纪的,长得不那么好的一些甚至不要钱。大概只是图口饭吃。

    米夜辉停下马问阿粥“想逛逛吗”

    阿粥当然是巴不得。她还是想找机会逃走的。只是因为额头上被按了那下之后,受到胁迫。但现在虽然走不了,还是想了解了解四周的环境怎么样,对这世界越多的了解,心里才能大概有些数。

    说着米夜辉也并没有等她回答,便叫“阿良,派几个人跟着。他没见过外头这许多新鲜事,带着去瞧瞧稀奇。别叫人欺负他。”

    那个头领立刻应声“是。”

    将身后的随侍分了一半出来,足足有十多个人,让他们跟着阿粥去。

    米夜辉亲手将阿粥送下马,又关切地伸手帮她整理衣衫,叮嘱她“不要轻易施用术法。”虽然听上去只是正常说话,但其实声音可实在不小。阿粥怀疑半条街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她只做出不知道对方意图的样子,点点头“知道了。”又问“我要是想买些东西呢”

    米夜辉说“这还要问吗,父亲什么时候不顺着你了想要什么,叫他们付钱便是。若是大项,便叫店家记下账到春风楼去讨。”实在是个好爹。

    阿粥虽然没开口前就知道此次他肯定是有求必应,但对方答应得这么干脆还是让她心情很有些舒泰。

    米夜辉一走,她就带着这些随侍浩浩荡荡毫不客气地花用起来。不一会儿工夫便买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大多是些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因她花钱大方,店主家也乐得跟她说些闲话。聊到徐小将军是什么人,震惊于她的孤陋寡闻。

    “小郎君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吧”

    “是。家里人不肯叫我出门。日常并没有见过什么外人,现在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走动呢。”

    店家说“徐小将军便是徐氏长子。徐氏你总知道的吧。我太虚最强的武将,修为九州内无人可匹敌。几个儿子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能之士。连呼风唤雷都不在话下。是能与落云氏相提并论的大姓。”

    阿粥问“落云氏又是什么人”

    店家说“落云氏可是从这天地还没有分开的时候就存在的大族了。中途因故几次都差点断绝后嗣。最厉害的一次,就是幽铁门之乱的时候了。为了封禁灭世的恶雾,落云氏阖族人以肉身将恶雾封印在身体中,走入幽铁门内。但自恶雾和登仙道一起消失之后,便有侥幸没死的落云氏从门里活着走了出来。陛下念其救世大功,受其高义所感动,又因为落云氏有一个女儿,还曾是始祖皇帝的皇后,又因幽铁门之祸年间带着整族人以身救世的也是落云氏出的皇后,所以亲手书写了天下第一,从此落云氏地位便非同一般。一直以来都是九州内最尊贵的世族。所辖的属地也是最好的。据说见了皇帝都是不用跪着说话,更不必用谦称。”

    于是阿粥逛了一趟街下来,听说了不少故事。

    徐氏的事是最多的,大概因为这里是徐氏驻地。说他家女儿曾与十四皇子有婚约,但之后十四皇子效图谋害皇后,被皇帝赐死了。好在徐氏因为功勋重重,并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所以地位还是稳固。

    不过最近又有传言,说十四皇子只是潜逃。

    “最近城中来了自宫里出来的内官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来的吧。”

    店家兴致勃勃“内官是什么意思,小郎君知道吗内官就是阉人。”他压低了声音,生怕别人听见似的。

    又讲些这啊那儿的。

    阿粥听得高兴,一招手便叫人“赏他一颗灵珠。”

    那些随侍还真给,边给边大声说“这是我们春风楼小公子赏的。”

    店家捧着珠子喜笑颜开,连番吹捧“啊,我还道是哪家的小郎君这样风姿绰约,不愧是春风楼的小公子。”

    阿粥又去最贵的酒楼吃了东西,听了最贵的曲儿,看了最贵的杂耍,看戏的时候往台上大把地掷珠子。叫那班头都惊得亲自出来谢她。她浑然不当一回事。

    到了快傍晚,随侍便请她回去“再不回去,公子要说。”表情是恭敬的,但语气不容置疑。

    阿粥并没有与他们抗争什么,只是回去路上,又经过那些全是在头上插草自卖者的街道。

    停下来,叫随侍把装灵珠的荷包拿来。给每个人发一颗。

    乞丐也有。

    那些人都乐疯了。好多别处的也听说了,从东城西城赶过来。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议论着“嚯,这小公子可真是菩萨。”

    “财神菩萨吧。”

    又说“听闻他就是春风楼的小公子,以前养在都城,从来没回来过,也一直没出过家门,看什么都惊奇也就不奇怪了。”

    随侍们喝令人群让路。

    簇拥着阿粥离开。

    身后留下一大堆衣着褴褛拿着灵珠哭天喊地谢她恩德的。

    与之前的兴高采烈不同,回去时阿粥一路沉默。

    一些随侍都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问“我察觉人群中总有人在盯着我。你们发现了吗”

    随侍应声“是。大概是对小郎君好奇的人吧。毕竟小郎君一直没有出过门,也没有见过客。就算跟在公子身边也是灵纱遮面。外人不得见到您的容貌。”

    阿粥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春风楼修建在一处地势高处,外围红砖的高墙也挡不住院中可以俯视整个丰州的高楼。所以这宅院虽然是米氏的居所,可却被城里人以春风楼的名字代称。

    门口已经有个侍人在等了。远远见到阿粥便立刻迎出来。

    一行人正要进去,就听到队伍后头吵闹。

    阿粥回头看,是有个随侍抓住了个一直尾行着她的人。

    她高声喝止“不是说,只是好奇吗。为难人家做什么。”

    随侍便松开了人。但那人去不走,跪在那里高声喊“请小郎君留下我吧。小郎君给了我灵珠就是买了我。我就是小郎君的人了。”

    听声音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阿粥想到自己,表情便有些温和“我不用人伺候。你去吧。一颗灵珠够你买身衣裳,订个客房梳洗干净,再买个保书,找个活计去做了。”这是她原本为自己的打算。但现在想起来,竟然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了。现在也不知道周鹿鸣在哪里。

    那女子却跪着以手和膝盖代步,爬过来“请小郎君就收下我吧。我愿意为小郎君做牛做马。”还伸手想去抱阿粥的腿。

    随侍一脚踢开她“大胆,不要弄脏了我家小郎君的衣角”。

    她被踹了个结实,又爬回来一个劲地磕头。

    随侍还要在踢。

    阿粥大声说“我都说了,不要动手”

    随侍这才退开。

    阿粥向那女子走过去,她因受了教训也不敢再伸手了,只是把头在地上撞得砰砰直响,好像这样就能表达自己的决心。

    “你别磕了。是我说的法子不好吗”阿粥问。

    “可可我害怕我不知道”那女子迟疑着“我我害怕。”阿粥说的这些事,好似天方夜谭。这颗灵珠要怎么换成钱换钱的时候,人家会不会骗走还要去客舍订房间她都不敢迈步走进去。人家会不会打她,赶她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到。这事能办得成。只是死死揪着面前的机会,因为在她的认知中,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了。

    “跟着我可没那么好。搞不好过几天饭都没得吃,命也没了。”阿粥说。

    出来接她的侍人本来站在一边,此时听了,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那就是我活该。我不怪谁。何况,如果小郎君不给我这个,我本来也是活不了多久的。”这女子饿得皮包骨头,说这话时只是跪着,身上都在发颤“我肯干活,肯做事。小郎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小郎君就行行好吧。一天只给我一顿饭吃也可以。”

    不一会儿,地上的青石上被她磕得全是血。

    阿粥揪住她的胳膊,拉她起来。

    她原本是想挣扎着继续磕头的,可又不敢违背阿粥,瑟缩地站在那里。

    “那你就跟着我吧。”阿粥说。

    这个女子是这样性格,恐怕也确实是活不下去的。

    侍人正要开口,阿粥回头看他“我既然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必只是买个人在身边,并不算什么。父亲不会在意的。”便不再理会他,问那个女子“你叫什么”

    那女子说“父母都叫我丫儿。”说着有些悲切的模样,大概是父母都在战乱中过世了。

    “也就是没名字了。”阿粥说“那你就叫平安。”

    那女子连忙点头“好,好,我以后就叫平安。”又高兴得不怎么知道好“谢小郎君。我以后就叫平安。”

    阿粥说“跟上吧。”就进府中去了。

    平安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她身后。

    赤红色的大门,在身后闭合。侍人便叫随侍们下去了,又对阿粥说“请小郎君随我来。”

    一路往府院深处走去。

    平安被这豪华的陈设所震惊,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里才好。脚下不仔细,摔了好几跤。惹得侍人皱眉看她,对阿粥说“小郎君自有周道的人服侍,若真是可怜她,我把她带到厨下去,做个粗使好了。”

    阿粥说“不必。我就喜欢她。”

    侍人又说“那一会儿我去奉契书来。”

    阿粥又说“不必,我自己会看着办。”

    侍人便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阿粥住的地方,离最高处的春风楼不远。只隔着一道月亮门。从里面的陈设看,大概是最近才准备好的。家具也好,摆设也好,挪开一些,下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印记。

    小院里面,有四五个侍女。见她进来,纷纷礼一礼叫“小郎君。”

    侍人要走,阿粥问“父亲在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侍人只说“我会跟郎君说。郎君闲时会来看小郎君的。”表情虽然并没有什么轻慢的意思,但透着冷淡。

    阿粥便不问什么了。

    目送他走后,那些侍女便要助她更衣洗漱。

    “一路走来风尘仆仆的”

    但阿粥不肯“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召唤,不要过来。”

    侍女面面相觑,一个大胆的急忙问“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太多人。”

    她们还要再说,阿粥皱眉“我说的话,在这里不作数吗”又想起米夜辉的样子,像他一样微微侧头,眼眸半垂“我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我耐心不好,脾气也不好。”

    这些侍女果然立刻敛眉垂首退出去了。

    平安也不敢喘大气,想看她又不敢看,默默垂首站着。

    阿粥见那些人出去,才觉得舒服了一些。看到平安这样,觉得好笑“吓着你了”

    平安连忙摇头“没有小郎君心善一点也不吓人。只是只是您刚才的样子,叫我叫我心里一跳”

    阿粥说“我只是学别人的。”信步在院子里转了转。

    这地方奢华得有些过分,用来照明的都是宝珠,池塘中的鱼也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全身金鳞。

    米夜辉论是从打扮还是从喜好来看,都像是个乍然富贵的暴发户。

    “小郎君真是好命,有这样的家世,又有这样疼爱自己的父亲。”平安感叹。她都不敢伸手去摸周围的东西,怕自己手上的粗茧把这些好东西给蹭坏了。

    阿粥听着,却觉得这真是天下最滑稽的事。谁知道几天之前,她还是和平安一样的人呢甚至连平安都不如。

    她看着面前额头上全是血头发乱蓬蓬一身邋遢的平安,只觉得怜悯“你去找她们给你找身衣裳,头上的伤也看一下,梳洗打扮好吃了东西,再过来。”

    平安有些畏缩“找那些姐姐吗”

    “是呀。”

    “可,可她们要是不愿意呢”平安怯弱地站着,手握着手,局促而惶恐。

    “她们不会的。因为是我说的。”阿粥安慰她“胆子大一些。”又提醒她“别驼着背。”

    平安这才忐忑地去了。走一步还要回头看一眼。走了老远,还在向阿粥张望。

    阿粥对她挥挥手,她才硬着头皮走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已经焕然一新,额头的伤也包扎好了。穿了一身崭新的侍女衣裳,头上还簪花。兴奋得不知道才好。端着给阿粥的食盒,急切地给她讲“这些都可好吃了。”

    看看屋中的摆设,更是瞠目结舌。

    “好大的玉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玉。这个盘子里的金山是真的金山吗啊,金山上还有小桥,这个小桥做得好精致,仙鹤好像是活的一样。要不是巴掌大,我还以为它是活的呢。这得够村子里吃多少年啊”

    扭头看见阿粥看着自己笑。

    特别不好意思“我吵着小郎君了。”

    “没什么。其实我看着也觉得特别惊奇。”

    “啊,小郎君不是生在金山银山里头吗,这些都日常见的吧,怎么会觉得惊奇”

    屋子里头那些她买的东西已经送来了,堆在那儿,和小山一样。

    平安问“这些都不拆吗如果有衣裳什么的,就这样放着,怕会有皱褶的。”

    “你来拆吧。”阿粥只觉得意兴阑珊。这要是几天前,她一定高兴得恨不得翻跟斗,但现在,只觉得危机重重。

    那个在旅舍中死去的,真的是米夜辉的儿子吗

    可他一点伤心都没有。

    可见并不是的吧。

    大概和她一样,只是个傀儡。这个所谓儿子的存在,只是米夜辉用来掩饰自己会术法的事。既然吸食人血是使用术法的必要条件,他当然不得不将这件事隐瞒起来。

    毕竟不论说到哪里,这都是有违天道地恶行。

    但之前儿子们都是蒙面的,米夜辉却并没有让阿粥蒙面。

    要么,这个儿子,他会让阿粥一直扮演下去。

    要么,这个所谓儿子,他已经不需要了。早计划好,让儿子有一个盛大的谢幕。

    以这短短的相处来看,阿粥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会大一些。进城后米夜辉的种种举动,只是为了让儿子亮相。

    阿粥也想过,自己不要配合他。可是,先不说她已经受制于人,这些也不是她不配合对方就毫无办法的事。

    现在她正走在一条无路可退的死路上。

    她对平安说“去拆吧。”

    阿粥坐在那儿看着平安。

    平安兴奋地拆着那些东西,时不时发出惊叹于欢呼,跑到她身边来,一脸兴奋地拿给她看。她也做出高兴的样子,手下意识地捂在脖子上的吊坠处,心里却在想,如果周鹿鸣已经死了,那她的命就是周鹿鸣的命换来的,她可不想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