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孩子已经”
向来善于把局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大魔术师,此刻也显得有些被动了。42岁的近宫玲子觉得,面前和自己对话的,并不是一个年纪只有自己一半、尚未走出社会的大学生,而是看尽人世的同龄人。
明智警视长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或者不如说,他从重生伊始,就鲜少掩饰自己的成熟。反正他自上一世的少年时代,就因为太过出色,屡屡接受同侪带着疏远的审视目光洗礼,这种距离感恰恰容得下他如今的老成。
因此面对有些失措的近宫玲子,也没有任何动摇。
尽管一生处理过太多令人三观尽毁、甚至怀疑人生的案件,明智的怜悯并没有被消磨殆尽。只是现在真正值得怜悯的,不是眼前功成名就光鲜亮丽的成年人。
也不是门外那个少年躯壳内已经扭曲得找不到任何方向的灵魂。
该怜悯的,是当初那个高远遥一,那个几乎什么也没拥有过,因此也格外不在意失去的少年。
“我没有问过他,”带着这种心情,明智平淡地开口,而对近宫玲子来说,此时的平淡比慷慨陈词更有触动感。
“但他似乎提到,十岁那年曾经偶遇近宫老师,老师也给过他一个承诺。”
“是啊,”回忆起往事的近宫玲子感慨地说,“我没有想到,那孩子真的有这方面的天分。我想,如果他愿意做我的传人,我是可以”
“把他当作继承人,培养成世界一流的魔术师,唯独不给他母爱”明智尖刻地打断她的话,“那么,近宫老师,我也想声明一点作为高远遥一的临时监护人,我同意他学习魔术,也不会干扰您对他的教导,但同样的,我也希望您对我在其他方面的教育不要作任何干涉。”
近宫玲子一时愣住了。她保持着一个完全不合乎她形象的姿态,半张着嘴,眼角隐约有一丝泪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这么看着明智生硬地躬身示意,然后走出门去。
她甚至没有听到门外立刻响起的那声“喂”。
“喂你在生什么气”高远淡淡地笑着,向推门出来的明智打招呼。
明智瞥了他一眼,动作不怎么轻柔地推着他转了个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哎呀哎呀,刑警先生那无处安放的正义感又发作了呢。”高远趁机嘲笑道,嘴角勾起,但目光有些深邃,“当着我这个儿子的面,教训我的母亲,你是不是搞错自己的位置了”
“闭嘴。”明智冷冷地回答,“数学习题集第60页到70页,没完成不许睡觉。”
“什咳咳”高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嗽几声才能继续抗辩,“现在是夜里11点吧而且我在放暑假啊,喂,明智”
高远“愉快”而充实的暑假就这样展开了。
每天清早,他就被明智拖起来晨跑,早饭后则是长达四小时的补课时间。
最开始他尝试过反抗,并拉来藤枝作挡箭牌。但藤枝对他的作息感到好奇,主动加入了他们。
“能让明智老师单独补课,一定很贵吧”她笑嘻嘻地问。
“有时候我会优待那些表现好的同学,给她们免费。”
明智说完就留了一些适合藤枝这个水准的习题,然后继续压榨高远。
令高远放弃的并不是堆积如山的习题,毕竟他还不至于被高中课业难住,而是近宫玲子得知此事后的态度。
“明智老师做的是对的,”她说,“你们还是学生呢。秀央的竞争很激烈不是吗”
高远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很怀疑她被明智刺激了之后,发掘出什么望子成龙的母性本能来了。
然后他只能趁着藤枝不在的时候,吐槽明智冒充补习班老师的行径。
“我不需要冒充。”明智用指尖推着眼镜框,露出那种讨人厌的笑容说,“我从大一开始就担任升学补习班的讲师,创下的升学纪录后来十年内都无人超越。在这一点上,我和某位连大学都没有上过、要靠造假证混进极问塾的先生是不同的。”
你才造假证
好吧,确实干过
“那又怎样呢,刑警先生”出于反击,高远冷笑着用英语回答,“在我的辅导下,那些学生的英语成绩也大有提高不是吗只有你这种虚荣的伪君子才会看重一张大学文凭罢了。”
“噢等等,魔术师先生,”明智露出夸张的表情,同样用英语说,“你那个奇怪的发音是怎么回事舌头被线缠住了吗”
“我才一直想说你呢你那个是什么口音,活像感冒了的大猩猩好吧”
“那你呢,还魂的大本钟阁下吗”
等到藤枝回来的时候,两个心理年龄加在一起快到一百岁的幼稚鬼已经用英语、法语、意大利语甚至广东话轮流互怼了一遍,此刻正各自不服气地对视着,目光相交的地方简直能点起火来了。
“你们的感情还真好”藤枝由衷地笑着说,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现涌动的暗流。
“没、没那回事”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反驳道。
这回是用日语。
下午的时间属于魔术团。
虽然以山神和由良间为首的几位团员,水准都达到了独当一面的高度,但在练习中的小瑕疵还是会被近宫老师毫不留情地指出,并反复磨炼修正。
而高远和藤枝这两个新晋学徒也得到了近宫老师手把手的指导。
公正地说,近宫玲子是一位要求严格的好老师,不论是崇拜者还是亲生儿子,她都一视同仁。
也可能是不想暴露自己和高远的血缘关系。
高远并没有感到失落。在他心目中,近宫玲子与其说是母亲,不如说是挥着魔杖的仙女教母,能够点石成金地给予他帮助,他就很感激了。
至于明智替他愤愤不平的、并没有得到母爱这件事,反正他一直也不知道“母爱”究竟是什么样的,倒没有抱过什么期待。
如他自己所说,母子相认的感人戏码,或者反而会带给他困扰。
现在这样,就很好。
下午4点之后是准备演出的时间。魔术团的全体成员都会陆续前往剧场,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舞台、灯光、道具等等一切相关部分。
两个新学徒自然是不够水准登台的,但从幕后观摩表演的感受还是令藤枝十分着迷。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不打算回学校,而是就这样在魔术团里待下去,直到成为真正的一份子。
“我不建议你这样做。”明智对她说,“毕竟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大可以结束学业之后,再回来报到。学校的经历,也是人生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呢。”
还真是东大精英能说出来的大道理。
高远一边在心里冷笑,一边等着他来劝自己的时候给他碰一个钉子。
然而明智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已经和校方联系过,说服他们同意高远同学停课在学。”高远意外地听到明智这么对近宫玲子说,“只要在考试期间回校,成绩达到预期,他就可以一直跟在魔术团里。”
自从上一次被明智当面指责过,近宫玲子就对这个“临时监护人”有了额外的认知,或者说,她大概误会了明智是作为高远先生的代言人出现的。
因此对这个提案没有任何异议。
“真羡慕”藤枝拖长了声音说。虽然已经尽力在阴阳怪气了,但眼中藏不住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她。显然她只是替高远感到高兴,而并非嫉妒。
“能够跟在近宫老师身边,还有明智老师的特别辅导,这就是精英的待遇吗唉,让我们这种草根阶层看起来好心酸呐”
被她提醒的高远转向明智,目光中带着警惕。
“你还要泡在这里东大有那么闲吗”
因为藤枝又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明智向她比个夸赞的手势,然后才随意地耸了耸肩。
“可以申请免修参加考试,就和你的情况差不多。啊,也难怪,你对大学毕竟不那么了解。”
够了没有
当着母亲和学姐的面,高远连用眼刀杀人都做不到,只好把头转向一边。
而近宫玲子则对新得到的信息产生了兴趣。
“明智老师在东京大学就读吗”
“是的。”明智如实回答,“文科一系二年级。”
近宫玲子的表情变得像藤枝说“真羡慕”时一样,目光闪亮地望向自己的儿子。
“高远啊,还有藤枝,你们要好好向明智老师学习啊”
真是够了。
在藤枝元气的回答声中,高远无奈地想。
九月份很快就到了。
藤枝要离开魔术团,回到学校的同时,近宫魔术团也将转战下一个城市。
在向近宫老师和其他人依次告别之后,藤枝转向了高远。
她的表情让高远一时以为她又要扑上来拥抱了。
然而最后她只是伸出手来告别。
“不要太轻视我哦”她说,一如既往地充满斗志,“我寒假就会回来了。”
“12月开始,我们会在北海道做巡回演出,”近宫老师提醒说,“还有一年一度的新年祭。你应该来得及赶过来。”
高远握住藤枝的手,心里松了一口气。
寒假之前吗
无论如何都来得及。
虽然藤枝会很失望吧还有近宫老师
高远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对自己保持着距离的母亲,斩断心底名为眷恋的软弱。
他已经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