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高远留在近宫魔术团里这件事,其他的团员显然有自己的看法。
自认为是老师的第一得意门生的由良间,就撺掇着经理山神一起去找近宫玲子。
“那孩子在全国比赛中拔得头筹这没有错,”因为面对的是一向尊敬的老师,他应该已经放缓了语气,但心里的酸意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但也只是超业余的比赛而已,和能达到演出水准的专业级别还相去甚远吧。”
近宫玲子向他投来深深的一瞥,那一瞥让由良间不由得站直了身体,好像在接受检阅。
他在老师手下工作已经七年了,从没想过违背她的意愿。
这还是第一次。
由良间觉得自己握成拳的掌心渗出汗水来。
同样的目光又投在山神的身上,像用x光把他全身上下彻底地扫描一遍似的。
山神同样站得笔直。他和由良间一左一右,黑色和白色的外套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们看过那孩子的当众表演,尽管是小范围的。”近宫玲子沉静地说,像是并不觉得被弟子冒犯了,“说说你们的看法。”
她说完就转回身去继续整理手头的道具,这时由良间和山神才觉得不那么紧绷了。
“那个表演确实很出色啦,”山神打着哈哈说,试图缓解室内过于凝滞的空气,“以这个年纪来说,用完美来形容并不为过。”
“那么,你呢”
不需要老师再转过头来,由良间也知道这问题抛给了自己。与此同时,他感受到山神的手猛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很完美”他艰难地吐出半句话,但马上理智就被自己的冲动湮没了,“如果没有那两处瑕疵的话。”
无视山神在旁边扶额的动作,由良间索性把自己看到的一古脑说了出来。
他并不觉得这是在贬低那个刚刚成为近宫老师弟子的高中生,恰恰相反,被人指出不足之处,才是正确的进步之阶。
老师一直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不是吗
“如果让我来处理的话”由良间最后总结说,很有信心自己能做到极致的完美。
“嗯。”近宫老师的腔调中带着赞许,但更多的是含糊不清的情绪。
“能坦诚地说出心里所想,这样很好。山神你要学习一下。”
并不等山神表示惭愧还是什么,近宫玲子的语气告诉他们应该告辞了。
或者用“告退”更合适。
尽管山神已经步入他的30岁,由良间也是25岁以上的成年人了,但在他们心目中,近宫老师永远居于无上的位置。
两个人出来以后,在走廊上碰到了夕海,看起来她有些气鼓鼓的。
“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留一个小孩子在魔术团里。”
山神对她的抱怨伸出食指,摇了摇之后竖着挡在嘴唇前。
“老师已经决定了。”由良间提不起劲来地说。
看到两人的态度,夕海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愤懑之情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这也就算了,为什么那个小孩的家庭教师也要一起留下老师不是一向很注意商业机密的吗”
话是这么说,最了解夕海的山神却从其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我说,夕海,你刚刚是从那位明智先生的房间过来吗”
这其实毋庸质疑。以夕海的性格,如果见到那么精致美丽的年轻人都不采取行动的话,反而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
只是这次,向来以容貌和吸引力自傲的夕海,恐怕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山神心里窃喜着,表面却严肃地摇了摇头。
“到我房间里来说你们两个都来。”
送走了自己弟子的近宫玲子,马上又受到了明智的拜访。
“我为之前对您说过的那些话表示抱歉,”明智彬彬有礼地躬了下身,“实在是太失礼了。”
话是这么说,但以近宫玲子看来,他是没有一点歉意的。
当然也毋需歉意。
已经把自己放入“母亲”这一角色反省了很久的近宫玲子,尽管还没完全熟悉角色,但已经开始认识到一直以来的缺失。
而明智的强硬态度,以及他东大准法学部的身份都更促进了这一点。
众所周知,这种顶级名校的学生都是未来的社会精英,而法学部则更为接近权力的中心。
这个专业的毕业生都会去参加司法考试,其中很大一部分不是成为律师,就是成为检察官,进入国家的司法系统。
然后又有很高的比率走上仕途。
在近宫玲子的心目中,这个刚满20岁的年轻人之所以能成为高远先生的代言人,原因也在于此。
面对这种不动声色的威胁,强悍如近宫玲子,也不得不去以最世俗的思路去考虑眼前的事。
关于自己的亲生儿子成为自己学徒的这件事。
“遥一他、很有天赋,”她缓缓地开口,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不,单说有天赋是不够的,我相信他私下经过了刻苦的训练。他所表现出的那种娴熟和控制力,就连我这双眼睛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至于由良间发现的“瑕疵”,近宫玲子想,应该是那个孩子故意留下的破绽吧。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魔术师了。
真正的、魔术师。
以至于近宫玲子在观看表演的过程中,几次恍惚觉得,那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人。
想到这种感觉在眼前这位明智老师的身上也曾经有过,近宫玲子把儿子的这种脱胎换骨式的进步归功于这位魔术社的顾问老师。
因此态度也更加温和了。
“不过,我想,遥一未来的道路,最好不要由我这个自私任性的母亲决定。
“明智老师是怎么想的呢”
“什么你说那个小年轻是老师请的律师”
虽然夕海已经23岁,比起现年20岁的明智确实要年长一点,但听她这么说,山神和由良间还是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不要那么大叫大嚷的。”山神叮嘱了一句,“那天你们也都听到了吧他是东京大学法学部的。”
“大二的学生而已。”由良间不服气地嘟囔着。
“我碰巧向那两个孩子的学校打听了一下,据说他已经通过了司法考试。”
尽管对精英的世界不甚了解,仅凭道听途说的印象,由良间和夕海已经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那、那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
山神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也许他只是单纯地送那两个孩子过来,但能够留下,显然是老师的意思。”
“老师为什么觉得需要一个律师呢”
“也许,老师在考虑关于继承的问题”
对于近宫玲子的问题,明智没有做出明确的回答。
“事关高远同学的发展,我想还是由他自己来作决定比较好。
“至于近宫老师”
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但眼镜片后的目光,明亮得令人无法逼视。
“您当然可以参与意见。您才是他的母亲,不是吗”
说罢,明智再次礼貌地躬身,然后走出房间。
早就等在走廊上的高远没有出声,只是抬起一只手来示意。
“所以,近宫老师可没说我一定要考大学这种事。”在感觉对话不会被别人听到后,他有些得意地对明智说。
说完了却又有些后悔。
好像是对明智那种高密度集训的示弱似的。
明智却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
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称呼自己的母亲为“近宫老师”。
明明为他创造机会,是让他和近宫玲子能够提前母子相认的,但现在看来,这两个人好像更愿意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师徒关系。
已经生过一次气的明智觉得,也只有尊重祝福了。
“近宫老师已经了解你的真实水准了。”最后明智只是简单地说,“你或许可以准备登上舞台”
高远伸手摩挲了下露出微笑的嘴角。每到这种时候,他就觉得明智警视长还保留着这个年纪的人类堪称罕见的天真。
“哪有那么容易。”
像是要印证高远的话,当天的演出结束后,近宫玲子再次对所有团员申明,不论现在还是以后,近宫魔术团的新晋学徒都要经历一年以上的观摩学习期,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可以参加正式演出。
由良间和夕海顿时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山神则看上去若有所思。
不明内情的左近寺依旧嘻嘻哈哈,樱庭也依旧一言不发。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高远心里明白,这是近宫玲子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显眼,而故意使用的打压手段。
他当然也不介意是否参加演出。
他有他的舞台,只需要找到合适的机会。
只不过,这么看起来,近宫老师,他的母亲,似乎也有不通人情世故的一面。
对于山神他们那些人来说,忌惮的并不是高远这个人,而是近宫老师对于这个新晋学徒的重视。
如果高远能够迅速地站到舞台上,他们说不定还会让步一二。
但是现在
日子恐怕要变得难过一点了呢。
深谙人心阴暗面的高远,对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处境作出了评估。
最先采取行动的仍然是浅薄而且冲动的夕海。
“喂,这么不小心的话,我的演出服可是会弄坏的”
在夜晚照例的演出过后,她冲着收拾道具和服装的高远嚷道。
同时从箱子里提起已经被叠好的那件鱼尾长裙,用力地抖了几下。
裙摆上缀满的珍珠和亮片噼哩啪啦地掉在箱子里,好像是谁悄悄抽掉了缝线似的。
“看吧”
“抱歉。”
高远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道歉,有如上一世,他在担任魔术团经理时,面对无理取闹的夕海时的态度。
只是没有再去刻意扮演那个软弱无能的四眼经理的形象。
毕竟近宫玲子还在场,如果自己表现得太可怜,难保近宫老师不会为此指责夕海。
像现在这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是最好的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没人阻止的夕海果然不依不饶起来,“不过是一介学徒而已,还这么笨手笨脚的,影响到明天的演出该怎么办”
“我回去就会修理好的,在明天之前。”高远的声音十分诚恳,听不出一点反抗。
考虑到近宫老师和那位刑警先生都是目光如炬的高人,他克制住了嘴角的笑意。
果然,最容易上钩的,还是这条没什么脑子的美人鱼。
接下来,其他人也要好好表现啊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