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少数零售的酒,大部份都装罐装篓,等待分销到外地去。不论是罐口或篓口,都要用猪尿泡封扎起来,据说这样才使酒香不致外溢。邻居有位较我年长的孩子,教我一个方法,他说只要把蒙住篓口的猪尿泡边缘扎出一个小洞,插一截麦管伸进酒篓里去,便能吸着酒了。
经不得他用激将法的怂恿,一个男孩子,每人带着一支麦管,潜进酒仓去啜酒去了。我记得那一回,所有偷喝酒的都醉成软骨虫,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被扛酒工发现,分别扛着送回家去的。从那一次大醉之后,镇上的人都知道这几个孩子会喝酒了,酒量尽管谈不上,至少有喝酒的胆量。善饮的汉子们赞许我的勇气,带着一半调侃一半怂恿的意味,故意让我喝酒。逐渐的,酒液在我舌尖感觉上,不再像当初那么辛辣了。
我相信喝酒很容易上瘾,一般酒客们提壶卖醉,也许就是要买得一份醺醺欲醉的陶然之感呢?饮酒饮至初酣时,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是我所尝受过的极为奇妙的经历。一些的物体、灯光和人脸,都好像生了翅膀,飘浮起来,腾舞起来,一些原本灰黯的意念,也都焕发出无穷的希望的光采。无怪乎古人说是藉酒消愁了。
按理说,在消闲的太平岁月里,贪杯买醉并不是一宗坏事。但一般人饮酒,都难以自我节制,纵饮无度的结果,呕吐狼藉,或是醉得人事不知,所见皆是,有许多发酒疯的醉汉,歪斜踉跄着,不是胡乱喳喝,就是毁物伤人。人说酒能乱性,一点也不错,它会把好端端的一个人,在醉后变成一匹狂暴的野兽。由此可见,一个饮者和一般酒徒是不大相同的。
人塾后,习诵李白的将进酒一诗,诵至“千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的章句时,真的心响往之,希望自己成长后,能够和父亲一样,和诗酒结缘,能够低斟浅酌,饮而有度,使酒受役于人,而非人受役于酒。
也许是本身性格太粗豪的关系吧?或是多年浪迹生涯的影响呢?!我逐渐嗜好饮酒了,却始终不能像父亲那样的有节制。有时遇上文友,举起酒杯,完全是“白日放歌须纵酒”的那种饮法;若是遇上军中袍泽,回首当年,饮法更豪,全部显露不醉无休的气概了。近年虽已体弱鬓斑,酒兴仍浓,量却短浅起来,每饮必醉又自夸海量,常使朋友及妻儿腾笑。醒后自惭喝了半辈子酒,虽没沦入暴饮的酒鬼之籍,却距离知酒的饮者之境远甚。
偶尔也学着父亲那样,弄几碟可IZI的菜肴,凭窗夜饮,饮着饮着,在曹孟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触外,另有太多忧国的沉愁。酒入愁肠,一盏未竟,已先醉了。不过,我总不愿承认本身量浅,只怪此间的高梁,由于土坚水硬,酿制出的酒液,性过亢烈。世间有水土不服之说,用说于酒,也是想当然耳!
既不能做一名真正的饮者,戒酒的意念也确会偶然兴起过,但当默诵到“梦里乾坤短,壶中日月长”的诗句时,戒意又复打消了。事实上,戒饮并不容易。早些诗,闻说我戒酒,一位朋友便对我说了两个笑话。一个笑话是说:早年有个酒鬼,终年抱着酒瓶,沈在醉乡,乃妻无可忍,请其在妻与酒间择一,酒鬼发誓舍酒而就其妻,妻说:“你若再喝怎么说?”酒鬼说:“我赌了咒的,我要是再喝酒,叫我醉死!叫我跌进酒缸淹死!塞进酒瓮闷死!死后和刘伶拜把子,只要阴间有酒,永不为人就是了!”说着,伸l出手去。其妻说:“你想干什么?”酒鬼说:“我每次赌咒发誓,你都不相信我,我活在世上,实在没什么意思,这回你不妨大发慈悲,多给我几文,让我痛痛快快的应誓——醉死算了!”
另一个笑话发生在现代,大意是说:一个胖先生嗜酒如命,屡戒不成,中年后,患了心脏病加高血压症,经医嘱,入院戒酒,一天,护士为其打针,转眼问,药棉不见了,遍觅无着,最后才发现被含在病人的嘴里。护士说:“先生,这是酒精,不能吃的。”那位胖先生说:“我知道,我只是暂时替你唧一唧罢了。”
我虽然嗜饮而未得更上层楼的门径,也会纵酒烂醉过,但藉之体悟人生,冀做一名饮者的心,却始终存在着,未敢或忘;若果顺乎流俗,作酒肉的徵逐,或是纵情声色,以醇酒美人与俱为图,那就更忘其初心,违其初志,深陷进去,难以拔脱了。尽管我嗜酒还没有像朋友所讲的,笑话里的人物那样,我也该感谢朋友的用心,世间得酒之益的人,为酒讴歌,蒙酒之害的人,责酒为毒物。其实,酒之为物原无益损可言,好坏全操之于人,真正做一名饮者,那境界仰之弥高,以我愚钝的资质,恐怕终生求取,也难登堂奥了。
能把壶中天地,当成一门修养性情的学问,倒也顿合养生旨趣,至少能领略一点意不在酒的情怀,不以大声呼吼喧闹而仅求一醉为乐罢?这样,即使醺醉了,也能觉得一番解释一一酒配以诗,醉也醉得优雅,它和酒配以肉的伧俗之醉,究竟是判若云泥的。
遗憾的是:在山荆眼里,两者都是一样。只是还没到两者择一那么严重的程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