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聿朗冲着服务生挥挥手，道：“两杯咖啡，其中一杯多加些奶精，谢谢。”程聿朗说话的样子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优雅，无论对任何人，他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桌子旁放置着一棵文竹盆栽，竹节泛着苍翠的青色，嫩绿的竹叶也蓬勃吸收着正午的阳光，充满朝气地向上生长着。
安然刻意错开目光，不去看程聿朗的样子，望着一旁的文竹，“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仍旧忍不住想要去问，仍旧忍不住有种从他口中得到答案的冲动。
程聿朗竟是一愣，丝毫未曾料到安然会这样问他，不由得干干笑笑，随口答道：“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吧。”
“是不是因为那件事，你仍旧不能介怀？”安然猛地将头转过来，与程聿朗四目相对，直视着那一双她一直渴望却一直闪躲的璀璨眼眸。
程聿朗不解地摇摇头，被安然毫无章法的问题搞得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你在说什么，我忽然有些糊涂了。”程聿朗不自觉地皱皱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倩阳的事，你真的就没有疑惑吗？连我都不相信她会是那种人，又何况是与她亲密无间的你！”安然见程聿朗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不由得刻意把话题挑明，单刀直入地问。
既然早晚都需要一个彻底的了断，那么这一切就由她来抽丝剥茧好了，揭开重重错乱，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
“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能怎样？”程聿朗不禁冷笑出声，“事实摆在眼前，我能如何？”
“如果我说，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事实的真相绝对不止那么简单，你会信吗？”
安然看到，程聿朗的身体竟是微微颤抖了一下，虽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却还是被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见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寰的余地，安然的心竟是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交织。
“不要插嘴，只是听我说就好了，待我说完，一切都会明了。”安然望着程聿朗，却没有给他还口的机会，自顾自地将从李倩阳口中得知的前因后果，一字不落地说出。
程聿朗木然地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只知保持着既定的动作，仿佛连心跳与呼吸都不属于他了，他只是个空空的躯壳，没了灵魂，没了思想，剩下的只有让人无奈的麻木。
安然的一字一句，宛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他身上划下一道道狰狞的伤，那伤口鲜血淋漓，那伤口被一万只蚂蚁无情而贪婪地撕咬着，那伤口如被撒了盐水一般痛入骨髓。
最痛的，却是那颗尘封已久的心扉，早已觉得人世间再也没有谁可以让他如此强烈而又不安的跳跃了，可是这一次他还是翻涌着渴望挣脱灵魂的束缚，酣畅淋漓地痛上一把。眼前早已变得一片模糊，一会儿是李倩阳绝决而又落寞离开的背影，一会儿是舒启明与李倩阳相见时的场面，一会儿又幻化成了与舒晴婚后的每一个难眠的夜。
无休无尽的争吵过后，他总会习惯性地穿上黑色的风衣，立在C大的校门口发呆，不知不觉中，口袋里也会多了一盒香烟，一只打火机。
安然望着程聿朗宛若丢了魂的样子，忍不住开始担忧起来，她只顾着向程聿朗说出事实的真相，却从来没有考虑过程聿朗得知一切后又将如何承受。
他比从前更加清瘦的身体，他越发深邃的眼眸，竟是不知不觉，刺痛了她的眼眸。
“你，没事吧？”安然犹豫着将手伸向前方，却在半空中停滞住了，下垂，下垂，慢慢收了回来。
机械地摇摇头，程聿朗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带有一丝神采。他僵硬地握着手中的咖啡，漫无目的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
热气腾腾的咖啡在杯子中沿着螺旋状的弧度慢慢旋转着，看起来轨迹鲜明，宛若人生一般，人们总是觉得一切都会沿着预定的轨道运行，可一旦撤去了外力，人们却成了最无助最迷茫最杂乱的存在，茫茫然不知归途。
程聿朗的目光慢慢恢复了几分神采，他慢慢地抬起头望着安然，试图挤出一抹笑容，嘴角却如凝固了似的，面部神经都变得麻木起来。
“安然，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程聿朗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尾音都是颤抖着的。
安然的心痛如刀绞，她用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臂，试图遏制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情绪。
“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你们……好。”安然说完，慌忙从座位上起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狼狈地逃窜出了程聿朗的视线。
离开百乐门，安然的脸上，早已不争气地挂满了泪珠儿，心中忍不住暗自庆幸着，幸亏自己离开的及时，不然一定会被程聿朗看出破绽呢。
程聿朗呆呆地坐在那里，很久，很久，连安然是何时离去的都未曾察觉。
往昔一幕一幕，如大幕拉开后的折子戏，虽只是一个个琐碎的片段，却可以串联出最完整的，属于他和李倩阳之间的所有过往，他们俗套而又彼此凝眸的相遇，他们荒唐而又甜蜜的相守，他们荒诞而又无奈的相离，当一切的误会拨云见日，他们能否再次执手相望？
双腿竟是早已发麻，连脖子都开始僵硬了。
服务生走过来好心提醒道：“对不起，先生，我们要打烊了。”
程聿朗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望着空荡荡的咖啡厅，还有沉寂的夜色，不禁自嘲一笑，这一坐，竟是一个下午都过去了。
这一错，也几乎一生就过去了……
倩阳，我们还会有将来吗？
走出百乐门的大厅，程聿朗忍不住仰起头望着广阔无垠的天空发呆。
忽然就忆起了三拱桥上的那个黄昏，他曾说：今世，我许你朗朗晴空！
曾经的誓言犹在耳边，那人，却一次次与自己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