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他们有几天没再联系。
她一直乖巧地守着一个平衡的界限,没有乱打电话过去,即使唐小虎看起来对她宠爱有加。她明白自己是什么地位,要懂事才不会被厌倦。
等待到极端心烦意乱时,她也试着笨拙地编辑、发了两条短信过去,均未有回应。所以她又收回试探的触须,不多打扰,只是随时把手机带在身上,静候福音再次予她恩赐。
白金瀚的同事们多少都对她高看了一些,毕竟虎哥给她又送礼物,又是亲自车接车送,大张旗鼓,好多人都知道。因此她的工作也轻松了不少,甚至还有空闲。
账户里的钱也见涨,数字尾巴上好几个零,她犹豫着,取了一小部分出来,报了一个驾校的班。
这样下次虎哥喝酒,或者是应酬累了的话,她也可以帮忙开车了如此想着,笑意就漫上眼底。
在没有唐小虎的生活里,她搜寻能与他相关的碎片,并为此感到由衷幸福。
她的灵魂、生活、全部心意,都被他填满了。
就像他们没有分别过。
凌晨时分,唐小虎再次翻看了收信箱里那两条短信。
一条是他走的第三天晚上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一句工作还顺利吗
另一条的日期是昨天,也就是他离开京海的第八天,内容长了些
虎哥,不知是否打扰,但我却比预想中还要想你,望平安,早日归来。我的工资领到了,下次请赏脸,换我请你吃饭。另,我平时饭量很小,三屉虾饺是意外。
加上标点符号,满打满算七十个字,属实是把一毛钱的短信费用到极致了。是她的作风。
他想象一下小蝴蝶忐忑又期待地发出第一句问候,却发现这种通信是按条计费时,那种可惜又懊恼的样子,觉得她可爱极了,不由得轻笑出来。
指腹在按键上停着,回复框里光标闪动,但男人只是岿然不动。过一会儿,屏幕也熄灭了,未开灯的房间再次陷入浓墨凝固般的黑暗。
他还是合上了手机。
之前没抽出空来回复,现在再说能有什么意义。
怅然若失地向沙发上靠去,却忘了背后新生未愈的伤,剧痛袭来,唐小虎霍然绷紧了全身肌肉,从咬紧的齿缝间泄出一丝气音。
“”他没干没净地低骂一句,还是破罐子破摔了,干脆就那么仰着。皮质沙发和后背接触的地方逐渐有些滑腻,不知是伤口裂开了还是疼出的冷汗。
或许是因为伤痛刺激大脑,使他昏了头;也有可能是肾上腺素作乱,让他产生一些暴虐的渴望,他再次想起小蝴蝶。想她痛意难捱时不敢抗拒,却又泪水涟涟望向他的那双眼睛。
唐小虎想,她应该是童话故事里,森林深处住着的小动物,乍闻风吹草动就慌张逃窜。这样小的胆子,却因为饥肠辘辘,不得不去向没见过的猎人索求食物。
她真的清楚自己付出的是什么吗
又或者,她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
她知道他是唐小虎了,知道他是京海的二把手,是捏着她命运的幕后老板,亦是高启强最得力的一把尖刀。
可刀也会有卷刃缺口,直至折断的一天。她知道吗
唐小虎忽然很想听到她的回答,也许她又会支支吾吾地讲不出话,那也无妨,看到她的脸也好。
此时已经是凌晨,她大概早已经睡了,自己之前又冷了她那么多天。但他不在乎。
他是既得利益者,是商人,是残忍的暴徒,是受伤的恶虎,这一切都该由他说了才算。
他现在就要得到回答。
“去接人吧。”电话拨通的那一刻,他对手下轻声吩咐。
她在睡梦中被铃声惊醒,懵了片刻后恍然醒神,顾不得同屋的抱怨和呓语,她一边小声地连连道歉,一边抱着衣服冲出去。
五分钟后,她在街角等到了接自己的车。
司机还是熟脸,想必是唐小虎信得过的人,但一想到就是他窥视到了自己“三屉虾饺”的战绩,她还是不禁生出一股心虚。
她几乎天天梦见唐小虎,包括刚才,现下就已经在去见他的路上了。她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美梦未醒。
一直默默的司机打断了她的沉思,“虎哥吩咐,让您别一上车就发呆,记着点去他家的路,免得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她窘得脸红,连忙低头道谢。
司机送她到目的楼层,就适时地离开了。她从入户电梯出来,到门前轻轻地叩响。
门没锁。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推门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关上门以后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她闭了闭眼睛,适应黑暗后慢吞吞向前挪,试图凭着记忆辨认方位。
“来了”
她吓了一跳,“虎哥”
今夜天空阴沉,残月被云翳遮盖着,只透露下一丝常人懒怠察觉的光线。
她借着这一点光,朦胧看见他模糊的身影。
“嗯。”那身影向她伸出手,“过来吧。”
熟悉的声线令她心安了几分,美梦落了现实,她终于雀跃起来,快步走向他。
近在面前时,唐小虎拥抱了她,还带着街头凉意的皂香扑得满怀。
他抱得有些紧。她眨了眨眼,在摸索间触到粗糙布料的质感,那是绷带,来自唐小虎身上。
她被冷风堵住的鼻子后知后觉嗅到铁锈味,联想到一种可能,“你受伤了”
他满不在乎地“唔”一声,“小伤,没关系。”便轻车熟路去找她的嘴唇。
她红着脸,还惦记他的伤势,不吃这套。于是挣扎地去摸电灯开关。
咔哒。
落地灯暖色的光源点起,照亮了两个人。
唐小虎一见她就没忍住笑了她出来匆忙,只在棉睡裙外面罩了一件宽大的外套,裙摆下双腿光裸着,脚上趿着帆布鞋。
她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眯眼,表情又紧张又困惑。
这哪像是来调情的,像是来偷情的。
“笑什么”
“没什么,”他微笑着说,“只是见到你就特别高兴。”
她扁了扁嘴,决定不理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她更担心那铁锈味的来源。
照身前看了一眼,确实是绑着绷带没错,但干干净净的不像有伤;转过去一看,她低叫了一声唐小虎宽阔的背上敷着好长一段纱布,已经有深红的血迹浸透出来。
她立即眼圈就红了,似被那血迹刺得。
“你管这叫小伤”她随即想起什么,更加难受,“所以,你这么久才回来,是因为这个吗”
唐小虎偏头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势轻出了口气,又不说话,算是默认。
两厢沉默。她别过脸,对着墙壁缓了缓失控的情绪,平稳一些后说“纱布脏了,我去叫人帮你换。”
“你都在这了,还用他们干嘛。”他说。
她在唐小虎的指示下找到了医疗箱,安顿他在沙发坐好,站在他身后时,又开始发憷。
纱布下面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惨烈一些。这段伤从左肩胛开始竖着向下,直至腰际,密密麻麻不知缝了多少针,半干涸的污血和组织液使其更加狰狞可怖。
感觉到她又凝在原地了,唐小虎淡淡发笑“就是看着吓人,也不算什么。”
她不吭声。
“你看旁边那道疤,当初我挨那一刀的时候,差点就瘫了。跟它比起来,这次算是捡着。”
他说的那一道疤痕更长,斜飞过脊梁骨,几乎横跨了整个背部。如果砍得够重,他的确无法再这般挺拔地站起来。
“怎么弄的”她喃喃地问。
唐小虎如实答“有人惹事,替强哥平了个场子。”
“都是”
“都是。”
云淡风轻,十二个字,组成了他这两道伤口的长度。
她又不吭声了,窸窸窣窣地包扎。
唐小虎料想到她肯定在静静哭鼻子,摇头,自顾自笑,打算等会再哄她。
但伤口重新处理完了,她收回手,却还是没动静,也不挪地方。
他有些纳闷,回过头,就望见她流着泪的宁静的脸。
她真的哭了,这不令人意外,这么可怕的伤,她一定憋不牢。
可是一双盛着眼泪的眼睛,怎么会饱含如此多复杂的感情伤心,担忧,恐慌悲悯。
唐小虎曾在香港天主教堂看见一座流着泪的圣母像,圣母的心脏被七把剑刺穿,隐忍着悲伤的眼睛与他对视,哀恸又华丽。
他不信这些,只是在护送陈书婷的时候无聊一瞥,闲闲读过这座特殊神像的介绍铭牌。
圣母落泪,代表的是她怀着慈悲之心,正在注视着世人所遭受的一切苦难。
唐小虎没成想会从一个姑娘的眼里,看见对自己的悲悯。她站在他身后,逆着唯一的灯光,流泪望向自己。在那样一双眼睛里,所有的罪恶都将被一览无遗。
可神的哀恸,是因为爱着世人。
她呢
小蝴蝶爱上他了。他怦然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