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暑假开始了。黄瑶从勃北回来,和她聚了两天,大部分时间还是忙忙碌碌的。
三年级大家都在找实习的时候,黄瑶已经不出意外地被安排进集团,各个岗位轮着熟悉业务,连轴转得比她备战高考时也好不到哪去。
最郁闷的是闲暇时间也会被高晓晨截胡。
“我哥就知道带我出去飙车。”黄瑶在电话里对她小声抱怨,“天天被交警拦,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她的手臂早好了,都是挫伤也没留疤痕,但回想起高晓晨那风风火火的做派,不由得心有余悸地点头,随即又意识到对面看不见。
正当她要回应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暴躁的敲门声和大嗓门“走啊黄瑶,就等你呢”
“”
黄瑶最后匆匆撂下一句“发际线都给我吹后退了”
她哭笑不得地结束了通话,缓慢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还不到下午四点,于是翻身从懒人沙发上起来,去化妆搭衣服。
跟着唐小虎一年,她多少也会撑起一点“老大的女人”那种气场装装样子,虽然这种气场多半都是由妆容和利落服饰填充出来的,也聊胜于无。
手机是现在最新的大屏幕智能款,还是唐小虎送的,尽管她觉得很可惜之前那个手机明明很好,还能再用,但唐小虎凶巴巴的一句“现在谁还用翻盖儿啊”,就给她换了。
触屏的手感太奇怪了,她不得不用两根食指戳来戳去,从头学起。
照着搜索来的“成熟女人”妆容教程打扮好自己,又挑了一条丝质吊带裙和小披肩,穿高跟鞋不好开车,时间还早,她坐了三站地铁去白金瀚。
白金瀚的员工们已经习惯于对她恭敬客气了,而她也渐渐习惯于在听到“小蝶姐好”“嫂子好”之类问候后,抑制住自己鞠躬问候回去的冲动。
“唐总现在见客户呢,您先坐坐。”
她对侍应矜持地颔首,再三婉拒了对方要鞍前马后待命的请求,独自轻车熟路穿过幽长走廊,总经理办公室就在尽头处。
她陪了两个月的酒,深刻领略到把自己大把的青春消耗在这里,无疑是一件令人崩溃的事情。
所以总是要有些发泄的口子的。
报复性消费也好,说闲话也罢。
转角处,和她做过同事的女孩子们聚集在一起。
“那可是虎哥啊,你怎么敢往他身边蹭。”
被点到的女生边补口红边笑,“有啥不敢普通人我都不蹭,浪费老娘色相。”
“可虎哥不是有对象么,就那个小蝴蝶,我看他们都管她叫嫂子。”
“那是抬举她。不就是睡了几次嘛,大家都一样。”
“就是的,我还睡过局长呢。”另一个人附和。
这话真露骨,几个女孩小声笑闹成一团。
“不过你要想攀他,确实有门。虎哥这两天的局都是我陪的,他一直打电话,态度那叫一个温柔,肯定是跟哪个女的有联系。”
“不是小蝴蝶”
“应该不是,我瞄了两眼,号码没备注好家伙,她管得真严,虎哥都得偷着找人。”
又是一阵笑。而后,那个涂口红的女生总结道“反正虎哥现在是想换换口味了,对吧那别人都行,我怎么不行呢”
她在墙边按手机。
其实不用看也清楚,他们的通话记录里没有这两天的内容。最近她和唐小虎都在一起住,低头不见抬头见,那些电话当然不是打给她的。
她也见到他有几次特意躲到阳台上去打电话,通话时间不长,但很频繁,多半都是唐小虎在说。
她注意到了,但是从来没多想些什么。
就在这一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嫂子好,您来了”
还是那位经理,小跑两步绕到她正面来,陪着笑,同时满脸铁青地瞟向墙角,显然是跟着听了几句。
那几个女孩脸色更难看,说闲话被抓个正着,关键是内容还特别戳人脊梁,一个个带了哭相地站出来,瑟缩得像淋了雨的病鹌鹑。
这种事肯定不好当事人亲自下场。经理撑场面般大骂了几句,期间还狠狠给了为首的女孩两个耳光,白皙皮肤很快就紫胀起来。容貌美艳的女孩低着头抽泣,连抬手捂捂脸都不敢。
经理搓着手,苦笑“嫂子您看,这,这我真不知道她们您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只要您出了这口气”
她还是敛着披肩靠在墙边,沉下脸不发一语。
嘤嘤哭声强自压抑着。
送酒和果盘的服务生推着车走过,低声向她问好,目光不敢往旁边斜视一点。
“这事我能管吗”她轻声问。
“哎,这种小事您随意,虎哥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这种小事确实没必要麻烦虎哥。
销金窟里管教人能用什么手段,她虽然好运地没经历过,倒不是不清楚。打骂,虐待,药物控制,甚至买卖人口,只要上位者愿意,也并非做不到。
但她们只是乱讲了两句话而已,又不会掉一块肉,需要赶尽杀绝吗
低重喧闹的乐声从门缝泄露,糅合成一团难以辨别内容的噪音侵袭耳膜,好像一个沉闷的水泡把人包裹起来。她觉得有些恍然,仿佛又回到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同样是在这条路上走过去,地毯的花纹都没变,只是那时她的目的却是将自己待价而沽。
现在却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
灯光把脸上浓郁的妆洗得很淡,让她看上去仍像个漂亮的女学生一样纯洁。她将倚靠在墙上的力度收回,站直了,抬起眼睫,眸中投射的阴影便也跟着颤了颤。
“这个月工资扣了,下不为例。”
那张仔细描绘过形状的红唇,最终只吐出这样一句。
对面的人都有点懵,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掺杂着一丝看不懂情绪的纳闷。
她很无奈地撇下唇角。这样的处理方式也许会掉面子,但无所谓,这种面子留着也只是狐假虎威而已。她不会阻拦唐小虎做的任何事,并且不会因他做的任何事而抵触他,也同样确定,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到去伤害别人。
终究还是太软弱了,她无法挥刀向更弱者。
颤巍巍的小猫跟踩进地毯里悄无声息。走到办公室门前按下密码,推开门前,她半回身冷声道“上班时间不要嚼舌根,让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不像训人,更趋近于敷衍的好言相劝。
一群人愣乎乎地看着她的裙摆被掩入门后。
这道门隔音效果好很多,轻轻一推,就能完全阻断和外界的交流。她四周看了看,从办公桌上捡起唐小虎剩的半盒烟,抖出一支咬在嘴里,然后踢掉高跟鞋,窝进沙发点开了手机游戏。
温吞水般的性子,玩游戏都玩不来刺激一点的。她还是用两根手指笨拙地戳音游,重开两局,iss数达到七次的时候,门又被推开了,是唐小虎。
她当机立断退出了玩不明白的游戏,鞋也没穿,就跑过去抱住他。
唐小虎进门时还在端着手机看,眉头拢起来,仿佛在对待什么重要的事。是以下意识搂住她的时候还有些猝不及防,笑着问“慢点,怎么了”
她双手紧紧圈住男人窄瘦有力的腰,在他怀里蹭乱头发,“很想你。”
虽然昨晚才在一起过了夜。
唐小虎以指作梳,理了理她的刘海,正欲说些什么,一直嘟嘟空响的电话正好接通了。
还没反应过来,那条总用来揽住她的胳膊忽地横进两人身体之间,力道和缓但不容置疑地把她推开。唐小虎用手盖着听筒,用眼神示意她回避一下,然后自己转进了卫生间里。
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透过门板嗡嗡传来,她彳亍在原地。
推开她了,因为那个电话。
他脸上露出很高兴的神情,忙碌一天的倦怠都一扫而空,不似作伪。会是像她们说的那样,跟更优秀的女性有了联络吗
可如果真是这样,干嘛要躲着她她那么听话、懂事,反正也不会去给他添麻烦的。
唐小虎兴冲冲地走出来,直奔办公桌,随手抓了支笔咬开笔帽,在台历上记着什么,而后挂断电话时,面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笑。
在看到她时,这份笑意稍稍收敛了一些。他轻咳一声,换上严肃的姿态,像总统就任演讲那样摆好了架势。
要宣布好消息了,也许,她很快就不被需要了。她漫无边际地想,鼻子有些酸酸的,嘴巴里不由自主地泛起苦涩。
“小蝴蝶同学。”唐小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调究极轻描淡写,“恭喜你,已经被京海大学中文系录取了。”
她“啊”
眼睁睁看着她一脸呆相,唐小虎也疑惑了,“这件事不值得高兴”
“你,”她磕磕巴巴,有点梦想成真的欣喜,但又被其他的问题压下去,“你怎么知道的”
“给招生办打电话呗。”他一扬手机,不耐烦地啧嘴,“出成绩这事也没个准点,这两天我都不知道打多少遍了。”
电话那边还都是知识分子,又是有求于人,他莫名其妙感觉矮了一头,硬把嗓子揉成个亲切的男中音。
“你这两天一直在打电话问这事”
唐小虎夸张地往后一仰,根本挡不住面上的开心,“不然呢”
她张着嘴,短暂地失语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那你特地避开我干嘛”
唐小虎把嘴抿成了一道直线。
很微妙地,他的耳朵也红了。
她用迷茫的眼神追问过去。
唐小虎呲起牙来,用犬齿咬了咬下唇一块干皮,半天才压了声音,无奈地承认“嗐,我就怕你没考好嘛。”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为了考试那么努力,万一成绩不理想,你得多伤心啊。”唐小虎抓了一把后脑勺,把用发胶打理整齐的头发都给摸乱了,显得有点烦恼,“我想着先替你问问,要是结果不太好的话,就再委婉点告诉你。”
说着他又笑起来,嘴角咧得很开,露出两颗虎牙,“事实证明,我就不该多余担心。你这小脑袋瓜子真灵啊,够用给你虎哥长脸了”
她看着他开朗像个孩子的脸,又看向台历,上面字迹潦草,记着她各科的好成绩。
她完完全全愣住了。
“不是,这事至于这么半天不能接受吗”唐小虎弯腰瞅她,又皱起眉,“哭什么,哭什么你考上大学啦,笨蛋,有什么好哭”
她一头扎到男人胸口上,扑进他早已经对她敞开的怀抱里。
眼泪浸透衬衫。心里揣了个大乌龙说不出口,她只能红着脸往那胸襟里拱,把精心化好的妆面全都擦花了,抽抽噎噎说“我很高兴。”
很高兴能考上大学,也很高兴你这么在乎我。
唐小虎揉揉怀里那颗脑袋,笑声清爽干燥,像炎夏里电扇吹出的凉风。
“高兴的话就该笑啊。”他温柔了声线,“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