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报道这一天,唐小虎没去。
不是不想,他甚至提前一天挑好了要穿的西装,搭配上一条花花绿绿而不失风度的领带,皮鞋新上了油,擦得一尘不染然后在即将出门的时候接到电话,又有新的工作要等他处理。
墨镜挡着看不清眼神,但很直观的,那双本来就习惯性下撇的嘴角此时更加沉重。她有一点想笑,还是搂住男人的脖子温言“没关系,只是去签个字,认识一下同学,没问题的。”
送她去学校的还是那个司机,他叫老贺。她莫名地不太敢和他多交流,总觉得他不苟言笑,又对她很是尊重,三四十岁的人,跟她说起话来,“嫂子”长“嫂子”短的。而且作为唐小虎的眼线,知道自己很多无关紧要但细致过头的小秘密,怪不好意思的。
新生入学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在校门口拍照了。京海大学的大门是一整块岩石雕刻的,看起来非常恢弘气派,她站在石头前很甜地笑,让老贺帮她拍,然后笨拙地套上好看滤镜,给唐小虎发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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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些,她低头傻笑了一会儿,抬眼看到老贺仍然板着脸,很认真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忍不住脑瓜嗡嗡作响。
沿着大路直走进去,迎面就是新生指引处。虽然在娱乐场浸淫了两个月,但面对酒客和学生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压下那点蠢蠢欲动的自卑心,她鼓起勇气走过去,有礼貌地问询相关信息,接着开始填表。
因为是参加成人高考上来的,要填的内容自然多一些。正当她对“家庭出身”这一栏犹豫时,有位学姐突然开玩笑地问“那是你的保镖吗”
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老贺一身黑西装站得板板正正。九月的气候还很炎热,他一脸冷漠,严阵以待,好像根本感知不到温度似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在像个小孩一样被看护着,还是红着脸如实回答“是司机。”
几位高年级的学生面面相觑,就这个学妹的身份产生了一丝猜测。
没有几天,在她懵懵懂懂的时候,关于新生的流言已经不胫而走了。她长得漂亮,衣服精致,又会化妆,脾气温温的很少讲话,在一众刚高中毕业的半大孩子里面自然格外出挑。再加上报道那天还有司机全程陪送,男孩女孩们寝室卧谈的时候,顺其自然地开始讨论她,是不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她生性敏感,察觉到了这些议论,受宠若惊以外,多少也有一些忧心忡忡。
无论是什么导向的舆论,处在中心位置总是危险的,胆子很小的女孩坚信这一点。
京海大学离家里不远,她不用住寝室,少了一层关系,自然也和室友们隔了一层壁。她倒不在意,只是更加认真地学习,参加活动,享受来之不易的校园时光。
军训结束的时候,唐小虎去学校接她。
那天的夕阳也很好看,橙红如一颗饱满的柑橘,天边晕着鸽子羽毛般蓝绒绒的淡彩。唐小虎坐在车里抽烟,眯眼看向校门的方位。
她穿着白t恤,军训裤还没换下来,上衣随意在腰间打了个结,背包挂在一边肩膀,看起来青春洋溢。皮肤晒黑了一些,但这样柔和的肤色变化丝毫不减损美丽,反而让她看起来健康了许多。
她在和身边的女生讲话,笑得很开心,双眼微微泛亮,完全看不出前十九年的人生在她身上留下苦难的痕迹。
唐小虎同样注意到,周边至少有一半男生都在盯着她。那些或探究或惊艳的目光像藤蔓,缠缠绕绕将她围在中间。有特别放肆的,还低声笑着在背后对她指点,并若无其事地快走两步绕到前面,假装不经意回身,掏出手机来拍摄。
他目光沉了下来,打开车门走出去,一脚把未抽完的半支烟碾灭,靠在车边抱起了双臂,整张脸透着不近人情。
这不是防御的驾驶,这是极力压抑自己想揍人的架势。
好在她很快看到了唐小虎,眼睛瞬间又亮了几倍,跟身边的女同学道别,然后一边小声喊着“虎哥”一边雀跃地跑过去,长长的发尾在微风中甩了一个弯。
唐小虎微笑着拿过她手里的包,但是没有接受她的拥抱。她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满身是汗,红着脸嘟囔,“还没洗澡呢。”
唐小虎并不嫌弃她洗没洗澡,他熟知社会的法则,刻意削减了在陌生人面前与她的亲近,只是在她上车坐好以后,回头用那种淡漠的眼神环视过去,带着一种嘴角向下的浅薄微笑。
是警告也是威胁。
那笑容里面毫无善意,如同狩猎的豺狼般高高在上。被扫到的男生们浑身一颤,脸色顿时变得极端难看,立刻收起手机匆匆跑开了。
他敛起冷笑,关上车门,转而若无其事地与她交谈“大学怎么样”
她笑眯眯的,无忧无虑回答“太棒啦”
如果说社会就像一座丛林的话,那么相应的,也总有一些人会像鬣狗,成群结队,躲在暗地,惹人生厌,又无处不在。
那天老贺照常送了她去上学,回来直奔公司。唐小虎正在开会,洋洋洒洒一个多小时,完事以后看到他,抬起一边眉毛,“有事”
老贺短暂地沉默一下,然后斟酌着开口“虎哥嫂子好像被欺负了。”
他眉心猛然一搐,还未追究什么,给小蝴蝶设置的专属铃声响起来。他迅速接听,心急如焚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寂静了两秒,女孩子淡定到不可思议的声音传过来。
“虎哥,”她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我在学校打架了。你能来一趟吗”
尽管唐小虎注意保持了和她的距离,谣言还是如烈性瘟疫般扩散开了。有人听见她喊“虎哥”,老贺喊她“嫂子”,也有人认出了唐小虎,紧接着,顺藤摸瓜就猜测到了她的身份。
其实也不算谣言,她是唐小虎的情人,这就是事实。象牙塔里的人们眼中非黑即白,她毫无意外被打进黑的一列里,从前那些关于她的猜测风向掉了个儿,什么司机、豪车、大小姐,不过是仗着年轻皮囊圈钱的婊子罢了。
她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好看,柔和,不爱讲话。但除了她以外,周遭一切又都变了。
高高低低的议论中央,她并不在乎。
被孤立也无所谓,她来大学又不是来交朋友的;被人明里暗里骂再难听的话,骂就骂了,能怎么样她从小就是在这样恶毒的言语中长大的,况且大学生都自矜,只是口头说说,都没动手打她,比起从前已经很好了。
老贺看得出她身边的气场变化,问了两句,她绵绵地笑,只说“我没事呀。”
至少在今天上午之前,一直都算得上“没事”。
她抱着书去上课,中途被人堵了路。为首的男生她记得,曾经给她递过纸条,直截了当地要追求她在她声名狼藉之前。现如今,一点面子都不用留了,男生直点她是小姐,是破鞋,是出来卖的,不如到他这来挣几个零花钱。
她一眼没看递到脸前面的那些红票,抿着嘴巴让开,决定像往常一样息事宁人。反正他们只是来寻开心的,能够羞辱到她,自然就会消停了。
“装什么啊,都给你钱了,跟谁不一样”性情恶劣的人渣一个劲儿冲她喊,“你不会就打算跟那个老男人耗着吧笑死,你真当他会包你一辈子啊等哪天他把你蹬了,你得求着老子上你,知道吗”
她站住了。
她抬起眼来看着那个人。
书脊镶着金属边的厚重词典,像砖头一样甩到脸上,轻易划破了半个额头。男生捂了把脑门,被打得脑袋晕,还在对着满手的血迹发愣,她已经尖叫着扯住对方衣领,拿着书一下比一下重地砸了过去。
唐小虎赶到学校的时候,他的小姑娘正站在一旁,头发和整个场面一样乱,脸上像是被打了,左颧骨一块青肿,鼻子底下是没擦净的干涸血迹,衣服上也零零散散沾着血。他看了一下,应该是对面那个出血量极大的小杂碎溅上去的,于是放了点心。
她眉目清淡,竟然有了几分男人迎着刀锋面不改色的气势,冷冷地瞧着男生的家长对她发泼。
他进门,一时间屋子里静了静,因为自然而然的压迫感。唐小虎稍微躬下身和她视线持平,先问疼不疼,怎么回事,她都很倔强地一声不吭。直到后来,总算是有些扛不住了,眼圈变得赤红,她哽着嗓子说“不是我的错,是他先说我的。”
唐小虎把她搂进怀里,用拇指蹭掉一小块血渍,神色晦暗,回头让手下先带她出去。
“我来解决。”他微笑着允诺。
门又关上了。校领导推推眼镜,才开始讲述事情经过,期间夹杂着对方家长七嘴八舌的指摘。唐小虎垂下眼睛,舔着方才咬到发痒的一颗后槽牙,眼底里酝酿着一场风暴。而后,向后抄了一把头发,手插进口袋,公事公办地笑起来,打断了叙述。
“情况我不想了解,就算我们全责吧。小打小闹,也别记处分了。”他亲切地说道,“要多少医药费,我们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