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虎叹一口气。他总觉得自己近来叹气的时候越来越多,是因为心变得软弱了吗
他摸摸女孩柔软的脸,“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表白是脱口而出的,后知后觉才红了脸。她听见唐小虎这样讲,急着要分辩自己没有乱说,然而他已经抱过来了。
男人结实的肌肉锢在身体两侧,躬下身将下颌搭在她肩膀上,很累的样子。
她的心脏又很快跃动起来,鬼使神差地壮着胆子,抽出手摸了摸他后颈和发尾相连的那一块,像抚慰猛兽的皮毛。
唐小虎从胸腔里低低滚落出一串笑声。
“放心吧,没弄出人命。”末了,他不忘懒洋洋地解释,“老子现在积德行善,便宜他了。”
“积德行善”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黑色幽默的感觉。心念一松,她也没忍住笑了。
唐小虎没再说什么。
他不会告诉小蝴蝶,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又去了那座寺庙。
他走了她走过的地方,拜了她拜过的佛像,捐了更多的香油钱。他求着佛祖如果你真的那么灵,能听得到信徒的祈愿,就也看看我的心肠吧。一人做事一人担,苦海无边,我回不了头,只愿她能靠岸。
那是她本应得的、很长很好的人生。
之后的校园生活平静了很多,那个人果然没再出现,且,因为她异常英勇的一战成名,先前霸凌她的人多少存了点惧怕的心思,一个个偃旗息鼓,一般同学见了她也都像见瘟神一样,恨不能绕远路走。
她不在乎。孤独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课业上,第一个学年过去,她顺利凭借优异的成绩拿下了一等奖学金。
黄瑶此时已经毕业,在集团做财务。有休假的闲暇时间,她们约了一起出去玩。
明明高家那么富有,养女的衣服却总是格外朴素。黄瑶下了班就直接过来找她了,身上还穿着不合身的职业套装,看起来有点奇怪。她咬着果茶吸管,料想到对方的身份,不免有些感同身受的心酸。
“我替你挑一身衣服吧,好不好”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半圈,她说。
黄瑶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说到底,你也算是我的侄女”她搬出身份的借口,自己还难为情地打着磕巴,“见面礼,总、总是该有的吧。”
认识两年多了,还什么见面礼。
黄瑶笑了,怎么会有板着脸也这么软绵绵的人。“好呀,”她接下这份善意,“那就让小婶婶破费咯。”
她们选了两身款式一样但配色不同的的休闲套装,黄瑶以“我想试试不同颜色但懒得换了”的理由要求她穿上,然后拉着她在镜子前拍照,感叹道“哇我们好像一对儿啊”
确实,一样的长头发,一样的衣服,一样年轻而偏甜的脸。可是一般女孩子这样,不都是说姐妹或者闺蜜么她被这种百合发言逗得脸红,仓惶逃出试衣间去付钱。
自然是不便宜的,但她有奖学金和兼职挣的零花钱傍身,也不是很肉痛。瑶瑶请她那么多回了,她也想做一次大方的朋友。
逛街时饮料喝得多,黄瑶把包包交给她,就钻进精品店的洗手间。店里呆久了还是有些闷的,她出门去等,把拎着的纸袋换到左手,打算刷刷手机。
后腰冷不防被一个冰冷的玩意抵住了。她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被谁撞到,刚要回头。
“别动。”一个陌生的声音低低呵止,同时那冷物更用力地贴上身体。
她忽然意识到,那是一把刀。
“想活命的话,就别回头,向前走。”那人说。
她的思维有一瞬间的迟钝。是什么情况无差别攻击,寻仇,还是有预谋的绑架但身体已经屈从于危险,不自觉地听从了指令。
“你想干什么”她问。
对方也很干脆,“少废话。”
眼看要被逼迫到大路上的时候,黄瑶恰巧从店门出来,乍然寻不见人,急忙扫视一圈,便发现了她的险境,厉声喊道“离她远点你是什么人”
身后的人显然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尾音带着怀疑。黄瑶正向她这边靠近,同时掏出手机报警,那人也当机立断,在她意欲反抗之前一拳砸向她的侧颈,而后转身就跑。
重击使得动脉血流被短暂阻截,引发一阵空白的眩晕。黄瑶冲过来大声喊她的名字,把她上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同时只能咬着牙看歹徒跳上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逃之夭夭。
她在被袭击之前下意识躲了一下,所以没有晕很久,只是胸口像被什么重物压着似的,一直恶心得呼吸不畅。
警方很快赶到,问她需不需要去医院,她皱了皱眉,脸色很差,但还是选择先去做笔录。
那面包车挂的自然是假牌,查不出什么。除此以外,她只能尽可能描述当时并不多的印象。
“我没看到脸,听声音也不是认识的人。”颈侧发着钝痛,她费劲回想,“对,他当时说了句什么抓错了,好像是这么说的。”
询问她的是一名穿着便衣的男警,脸还年轻,但头发都花白了,眼神有些疲惫却犀利。听完她的话锁起了眉头,记录笔在桌面上敲了敲。
“你和黄瑶是什么关系”他问。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她不假思索。
“还有呢”
还有她愣一下,然后看着他审视的眼睛,想了一会,不确定地补充上“我,我和瑶瑶的叔叔在一起这个有需要说吗”
白发男人笑一下,语气倒还很温和,“你觉得呢没需要的话我也不会问你了。”
她忧虑重重地垂着眼。
他从笔录底下抽出一份材料,看着说道“四个月前,京海大学的学生陈某,在回家路上被人恶意袭击,经鉴定构成轻伤二级,不久后陈某退学并举家搬离京海。这事你知道吗”
陈某,那个和她打起来的男同学。她眼皮狠跳了一下,然后很缓慢地问“这和这件案子也有关系”
“经调查,他先前与你有过冲突,闹得很不愉快。”男人说,“不排除这次挟持是对你进行报复的可能。”
很明亮的白灯光从头顶倾泻,眼睛不由得发酸。她双手叠在膝盖上,无意识相扣,思索片刻后答“我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他,刚才也说过了,那人在看见黄瑶以后说了句抓错了,我想,也许他的目的本来就是瑶瑶,只不过我们穿着同样的衣服,他才认错了人。您觉得呢”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软和,甚至懦弱,抗拒的意思却很明显。
对方也不过分,很好脾气地承认“你这种想法确实更贴合实际,我也只是提出一种可能而已。”
最后,“能说的,我都说了。”她以鼻音轻喃,从沙发靠背上直起了腰,好像下一秒就要站起来走掉。
男人点点头,递上笔录,“好,你在这里签个名,然后在这写以上记录我看过,没有出入,就可以了。”
她照要求签字的时候,男人就站在边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笔头,冷不丁甩出一句“你知道唐小虎是什么人吗”
笔尖一滞,在顿笔处留下一个墨点。她继续写,一边温声道“我知道,他是我的爱人,也是资助我的人,他很好。”
他微微转动眼珠,盯着她的神情,声音很轻“黄瑶是我一位老朋友的遗孤,算我看着长大的。你是她值得相信的朋友,所以我也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姑娘你不知道你要走进一个什么样的深渊里。”
她一笔一划写完最后一个字,仰起头来,望向男人惋惜而悲悯的目光里。灯光洒落在脸上,照得她苍白到近乎透明。
不。她在心里清清楚楚地呐喊。我知道,正因我知道,所以那不是深渊,是反方向的天国,我走向他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朝拜,而非堕落。
她没说什么,只双手将笔录递过去。男人接过,反手给她一张纸条。
“我叫安欣,这里是我的号码。”他眉头紧蹙又放开,苦涩地笑,“希望你一切顺利,以至于没机会联系我。”
从接待室出来,唐小虎已经等在外面了,周边一地烟头,见到她立即抢步过来。
“做笔录这么久”他说,用眼风睨向安欣,语气不善。
“例行公事,你又不是没做过。”安欣只低头看着笔录,全无所谓的样子,又嘀嘀咕咕,仿若自语,“你说,现在这些亡命徒,怎么都喜欢拉不相干的人下水啊,嗯”
唐小虎立在那里,像一尊石像。
他身上缭绕着很重的烟草味,闻起来发苦。她睫毛颤一下,拽着他的衣袖,温温地说“让你等久了,那走吧,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