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梧这场病一直拖拖拉拉到年后才终于彻底好了起来。
新年刚刚过去,宫内热闹了许久,极盛过后便是倦怠,因此最近整个皇宫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只是这样的倦怠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宫里传来消息,等到开春光帝便要携众位宗亲和皇子一起去鸣山春猎。
大凉是马背上打的天下,因此这几乎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每年春天便会去鸣山骑马围猎。
鸣山是皇家百年来御用的山脉,山上飞禽走兽无一不有,却又都不危险,因此很适合考校众皇子的骑射。
皇家出行,无一不是浩荡威严,因此每年都要提前几个月做准备。
因此当光帝要去春猎的消息放出来时,整个皇宫瞬间忙碌了起来。
只有花房除外,毕竟他们不必伺候主子,反而闲了下来。
因为马上要春猎,最近皇子们都在上驷院苦练骑射,想要在春猎上一展身手。
尤其是爱出头冒尖的二皇子,几乎泡在了上驷院,因此祝卿梧最近出门都不用再提心吊胆。
玉珠和小豆子也闲了下来,常常来御花园陪他一起喂鱼,这日也不例外。
祝卿梧刚到没多久,就见玉珠跑了过来。
“祝哥哥。”玉珠人未至声先到,远远就开始喊他。
玉珠最近迷上了喂鱼的工作,每次来都抢着帮他。
因此她刚一坐下祝卿梧就主动把鱼食递给了她。
玉珠则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糕点递给他,这才伸手把鱼食接了过来。
“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祝卿梧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油纸上放着几块暗红色的糕点,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药味,但祝卿梧认不出这是什么。
不过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不知道。”玉珠专心致志地喂着池塘里的鱼,“六殿下赏的,看起来还挺好吃的,我就带过来了。”
祝卿梧闻言,转头看着白白胖胖的玉珠,她身上穿着的是年前刚做的浅粉色宫服,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窄了。
“六殿下待你很不错。”
祝卿梧说着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眼前不禁浮现出上一世玉珠瘦瘦小小的模样。
突然觉得现在的玉珠才和这个名字相配起来。
“六殿下人是很不错。”玉珠应道。
“那”祝卿梧看着她如今悠闲开怀的模样,语气不禁迟疑了起来。
“怎么了祝哥哥。”玉珠也听出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如果有一日,我要你在我和六殿下之间作出选择,你会选我吗”
玉珠难得见他这样严肃的神情,脸上的笑也落了下来,不禁认真了起来。
“祝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祝卿梧看自己把她吓到了,于是连忙换了一副神色,“算了,没什么”
他自己都还不一定能逃出这
皇宫,现在要玉珠跟他保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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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卿梧闻言一愣,不由想起了上一世玉珠舍命送自己离开皇宫时的场景。
眼眶不由一热,怕玉珠看出些什么,连忙低头笑了笑,回道:“我信的。”
刚说完,祝卿梧就听见了小豆子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祝卿梧把手里的糕点递过去,“玉珠带的,快吃吧。”
小豆子不用猜都知道是堂溪涧赏的,于是拿了一块揶揄道:“玉珠,六殿下怎么天天赏你东西,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祝卿梧一听,直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胡说什么呢玉珠才几岁。”
小豆子笑着缩了缩脖子,“我开玩笑的,就是觉得六殿下对玉珠是不是太好了。”
“五殿下难道对你们不好吗”祝卿梧反问道。
小豆子一听到五殿下,话立刻多了起来,“五殿下对我们也好,但和六殿下的好是有些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五殿下是人好,总是和和气气的,哪怕对我们下人也从没有发过脾气。”
小豆子说到这儿,神色突然恍惚了一下,“感觉将来无论是谁嫁给五殿下都会很幸福的。”
祝卿梧闻言转头看向他,突然想起上一世五皇子的结局。
还没来得及娶亲便惨死诏狱,只有小豆子跟随而去。
再看着小豆子提起五皇子的神色,祝卿梧只觉得一直放在袖子里的那个白玉坠子突然沉重了起来。
原本他是想要送给小豆子的,但现在想来还是最好不要让小豆子和五皇子掺和过多。
“你对五殿下”祝卿梧试探着问道。
小豆子回过神来,“我对五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祝卿梧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因此沉默许久,也只是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上一世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小豆子,我们终究是奴。”
小豆子有些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我知道啊。”
祝卿梧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一旁的玉珠说道:“那六殿下呢”
“六殿下性子淡,只对自己喜欢的人好,他只对你好,所以我猜他喜欢你没错吧。”
然而玉珠却摇了摇头,“六殿下只是喜欢赏赐我东西,感觉他谁也不喜欢。”
祝卿梧听到这儿,笑了一下,苦涩道:“他确实谁也不喜欢。”
“什么”玉珠问道。
“没什么。”祝卿梧迅速收拾好了情绪。
恰好这个时候小豆子话锋一转,也换了个话题,“对了,春猎你们跟着去吗”
祝卿梧是花房的人自然不会去,所以其实是在问玉珠。
玉珠摇了摇头,“六殿下让我留在离桧宫。”
“你们都不去,那我有一个
月都见不了你们了。”
“小豆子,
我会想你的。”玉珠立刻说道。
“我也会想你们的。”
春猎是在二月。
此时万物复苏,
草湖一色,空气中褪去了冬日的寒冷,尚且也不炎热,正是出行的好时节。
皇帝出行一次不容易,因此在鸣山会呆得久一些。
众位皇子和得宠些的嫔妃都要随行,车马浩浩荡荡,等他们全部离开,偌大的皇宫骤然清冷了些。
小豆子随五皇子一起去了鸣山,但好在玉珠还在,倒也不算寂寞。
加上二皇子不在,祝卿梧终于不用再顾虑良多,简直度过了重生以来最轻松的一个月。
然而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似乎昨日御花园的百花才刚生出新芽,今日就已经绽放得热烈。
转眼就已经是暮春时节。
光帝的銮驾回宫那日,沉寂了一个月的皇宫再次热闹了起来,忙忙碌碌,终日不歇。
小豆子随侍一个月定然累极,玉珠又要在离桧宫准备迎接堂溪涧。
因此祝卿梧没去找他们,谁知傍晚的时候玉珠却突然来花房找了自己。
祝卿梧见到她有些惊讶,问道:“你今日竟然还有空出来”
“六殿下没回来,我没什么事儿就过来了。”玉珠说着,面上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
祝卿梧闻言也有些好奇,“没回来”
“嗯。”玉珠点了点头,“传旨的太监没多说,只说六殿下要在鸣山多留些时日让我们守好离桧宫,说完就走了。”
“陛下都回来了他留在鸣山做什么”祝卿梧闻言更加好奇。
玉珠摇了摇头,“不知道。”
祝卿梧看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安抚道:“鸣山那么多人他不会有事的,更何况他没回来你还能多轻松几日。”
“也是,但”玉珠支吾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往下说。
祝卿梧正要去送花,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于是给她也塞了一盆,“别想那么多,和我一起去送花吧。”
“好。”玉珠这才有了点精神,点头应道。
然而他们刚走到门口,就见小豆子朝花房走了过来。
祝卿梧见状,连忙走了过去,“你怎么也来了你陪五皇子去了一个月,这才刚回来,怎么不在宫里休息”
“当然是有大事儿要告诉你们”小豆子四处看了看,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事儿”祝卿梧问道。
小豆子和他们一边往前走,一边压低了声音,“是关于六皇子的,我本来是想先去离桧宫告诉玉珠的,听说她来花房了,我就赶紧过来了。”
“六皇子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玉珠一听赶忙问道。
“出大事儿了,那日陛下携众皇子狩猎,突然遇见一只白虎,六皇子为了救驾伤得极重,所以这次才没能
一起回来,还在鸣山养伤呢。”
“什么”
玉珠大惊。
祝卿梧倒没有玉珠那样大的反应,但抱着花盆的手还是一抖,怀里的花差点摔了下去。
倒不是因为担心堂溪涧,而是这件事竟然比上一世整整提前了二年。
上一世堂溪涧十六岁救驾,伤了一只胳膊,得到光帝的愧疚和信任,
这一世才十二岁,怪不得会无法回宫,想必伤得比上一世要严重得多。
祝卿梧一直都知道很多事情依旧会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发展,堂溪涧最终会成为皇帝。
但为什么时间线会提前这么多
因此一时间祝卿梧只觉得思绪纷乱不已,连小豆子叫他都没听见。
“阿梧。”直到小豆子拍了他一下,祝卿梧这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小豆子问道。
“没什么。”祝卿梧连忙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然后呢”
“不知道,鸣山时五皇子没去探望,我也不能自己单独去看六皇子,只知道六殿下伤得严重,陛下也很关心,哪怕先回来了,还是吩咐人每日补品流水一般送到鸣山去。”
“这样啊。”祝卿梧淡淡应道。
“只是从前也并不觉得六殿下和陛下有多亲厚,这次竟能挺身而出,想必六殿下还是挺顾念父子之情的。”
祝卿梧闻言突然想起上一世堂溪涧登基时死在乾明殿的光帝,不禁摇了摇头。
哪有什么父子之情,不过是筹谋和算计罢了。
虽然对于这件事祝卿梧并不感到有多意外,但时间线提前终究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之后的许多日子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有时他会希望堂溪涧能早日回来,他心里攒了太多的疑问,但有时候又会否定这个念头,就算真见到了堂溪涧,又该从何问起
他们这一世的身份比上一世还要疏离。
自己凭什么去逼问一个皇子,他又凭什么回答自己
而且堂溪涧的伤似乎真的严重,一直到了入夏祝卿梧也没等到他回宫的消息。
反而听闻前朝似乎有人给堂溪涧的母族翻案。
堂溪涧的母族在宫中一直是一件讳莫如深的事,无人敢提起。
因此祝卿梧活了两世也没怎么弄清。
只是听说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但光帝不知为何派了一人去鸣山教习堂溪涧骑射。
祝卿梧依旧不明白这里面的联系,只是想,能学骑射,那就说明之前的伤应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但不知为何,堂溪涧依旧没有回宫,关于他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直到建昌一十八年冬。
西北雪灾,边关游牧的部族受灾严重,无法过冬,竟联合起来抢掠边关的普通民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边关粮草不丰,增援缓慢,连连失守,短短半月,连失二城。
消息传回郢都,光帝震怒,连夜召集群臣。
群臣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
主和派言,近年灾害连连,国库空虚,不宜穷兵黩武,边关游牧众部尽归吐落部管,不如陛下亲下旨意,主动联姻,修复关系。
主战派则言,如今游牧各部如此嚣张,背后定有吐落授意,况且从来都是他们求娶,哪有公主主动下嫁,如此做派不仅换不来太平,还会颜面尽失,反而落入更加难堪的境地。
两拨大臣吵了许久,光帝却始终没有表态。
一方面却如主和派所言,大凉连年灾害,国库不丰,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必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还有一原因便是如今武将失衡。
如今能派得出去的武将只有颖妃的堂兄陈渚一人。
但颖妃在宫中得宠,又生下皇子,陈扶在朝中也是肱骨,加上陈渚骁勇善战,他们陈家一门内有宠妃皇子,外有文官武臣,上次攻打黎族陈渚便立了奇功,大加封赏。
所这次再打了胜仗,光帝已封无可封。
更何况最近光帝已有意敲打陈家,所以余至为水家翻案才被允许,只是事关帝王颜面无法认错,但光帝的态度已经摆在了这里,表现出了对陈家的不满。
此时再派陈渚,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但除了陈渚,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
然而就在这时,余至却突然求见,向光帝推荐了一人。
余至此人虽曾与陈家结亲,但成婚十载,从不与陈家勾连,也未有所出,与陈家小姐和离后也未再续弦。
在朝堂上也从不结党,因此在光帝心中他是一个孤臣,对他也格外放心些。
每次他所提之事也都会认真考虑一番。
“袁最”光帝道。
“是。”
这个人虽是武臣,但也只是四品副参将,然而不知为何余至对他却格外器重,上次还举荐给六皇子做了骑射师父。
思及此,光帝又想起了仍在鸣山的六皇子。
那日他英勇救驾,然而毕竟年岁尚小,伤得厉害,尤其是一条腿,几乎被那牲畜咬断。
后来太医来回禀,说今后走路都怕是困难。
光帝一想到这儿便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从前因为大巫之言加上水伊映的事他一直不敢见这孩子,冷待了他许多年。
然而他不仅没有怨恨,反正亲近手足,舍命救父。
而自己为了颜面又不能还他和水家一个公道,一连串的事下来,这让光帝心中更加愧疚难安。
只是想起他便会觉得怜惜不已。
“六皇子怎么样了”光帝突然问道。
余至似乎并不意外光会突然问起堂溪涧,一板一眼地回道:“臣听鸣山传来的消息,六殿下已痊愈,如今已能重新骑射,只是左腿伤到了筋骨,今后走路怕再难如初。”
光帝一听,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痛色,“怎么没人来回禀朕”
“应当是怕
陛下伤心。”
“唉。”光帝叹了口气,
“怎能不伤心,
罢了,那余至还在鸣山吗”
“是。”
“先秘密传他回来,让朕见见。”
郢都初雪那日,祝卿梧听说原四品副参将突然被光帝封为正二品的定远将军,不日将领兵出关。
而六皇子将作为副将一起领兵前往。
一切都在按照上一世的顺序向前发展,只有时间提前了两年。
自从二月堂溪涧随光帝一起去了鸣山,一直到入冬都没有再回来过。
直到今日才又听到他的消息,竟然是要随军出关。
眼前的一切明明是在按部就班地走着,却依旧让祝卿梧生出了些许慌乱感。
他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局势。
明明之前春猎时伤到在鸣山回不来,怎么到了年末,却又要戴甲提剑,领兵出关
祝卿梧本就攒了一肚子疑惑,如今疑惑更多,却又无处询问,只能全都憋回了心里,等着有朝一日见到他再询问。
大军出发那日玉珠拉着他去城门口送别。
今日光帝亲自为大军送别,他们自然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立在城门之上向下看。
所有的将士严阵以待,披甲提剑,银色的盔甲映着漫天的大雪,反射出冷色的光泽。
队列的最前方立着两道人影,祝卿梧一眼就认出了右边的那个是堂溪涧。
他的身量不矮,只是年岁摆在那里,终究稚嫩了些,只勉强撑得起一身银甲。
不知是不是似有所感,他原本正与身侧的袁最说着什么,却突然转过了身来。
怕是掩盖年岁过小的缘故,他面上覆了半张银色的面具。
因此祝卿梧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而他转过身的那一刻,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祝卿梧还是对上了他的眼睛。
祝卿梧见状立刻移开了目光,玉珠见状反而拼命挥起手来,盼望着他能看见。
很快,城门大开,大军渐远,玉珠这才和他一起向回走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竟叹起了气。
“叹气做什么”祝卿梧问道。
然后就见玉珠若有所思了片刻,这才说道:“就是觉得当皇子也没有多好。”
“嗯”
“刚入宫时觉得他们每日穿金戴银,又吃的这样好,而我在家时因为孩子太多根本吃不上饭,觉得他们一定很幸福,可后来在离桧宫待久了,却又觉得六殿下也很可怜。”
祝卿梧没说话,只是听她继续说着,“六殿下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却要上阵杀敌,战场上那么可怕,万一受了伤可怎么办”
“有军医会为他包扎的。”祝卿梧淡淡道。
“可”玉珠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话还没出口便意识到了什么,四处看了看,终究还是没再说下去。
但祝卿梧怎么会不知道她想说的话,于是停下脚步,转头对她说道:“他不会死的。”
玉珠闻言愣了一下,抬头惊讶地看向他。
“他不会死的”祝卿梧又说了一遍。
随即缓缓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把剩下的话在心里说完,“他会平安回来,登上那最尊贵的宝座,娶门当户对的女子,享无边的富贵荣华,他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未来。”
因为提前知晓了上一世的事,所以祝卿梧早已知道了这场战争的结果。
堂溪涧会立下奇功,而袁最也会步步高升。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事,一个月后,郢都终于收到了来自边关的第一封战报。
六殿下率八百轻骑夜袭土落部,失联于军中,再未归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