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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李羡正在小书房坐着,打开文档,对着刚才和编辑聊选题的聊天记录,整理内容。

    孟恪敲门。

    “出来吃水果。”

    “哎。”她应着,将这句话敲完,保存文档。

    李羡从小书房出来,孟恪已经将电视打开了,他在沙发上坐着,桌上摆了盘水果。

    她捡起一个橘子,在沙发另一侧坐下。

    “策划案有头绪了么”孟恪看着手机。

    李羡用指甲掀开一块橘子皮,沿着滚边剥下去,“跟编辑聊了聊,找出几个,明天再看吧,还有几个网站的资料没有整理。”

    “所以明天要忙么。”

    “嗯,有什么事吗”

    “彭润生日。”

    “嗳”

    李羡正起身去窗边拿东西,闻言有些意外,怎么都在这两天过生日。

    她两手提起五斗柜花瓶旁边晾着的铜边水晶盘,走回来放桌上,拾起刚才没有剥完的橘子,继续剥。

    水晶盘里装了许多晒得半干的橘皮。

    “派对那种吗”

    “照他的风格,应该是游艇派对。”

    李羡手里橘子皮垂坠到水晶盘里,明橙色的一条,中间有那么一两次剥斜,摇摇欲断。

    橘络被扯断时发出细微的哔啵声音。

    她钟情于喜欢这么剥橘子。

    哒,橘皮掉落。

    李羡掰开橘肉,撕下两瓣。

    孟恪靠着沙发靠背,稍稍偏头,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垂落过来。

    她微顿,摊开手将橘瓣递出去,纤白匀称的手指,指尖晕染新鲜汁液。

    “你吃吗”

    “不吃。”孟恪看向电视,“私人局,见几个朋友。”

    “喔”

    李羡将橘子瓣塞到自己嘴里。

    她今天才刚拒绝李戍朝的邀请,明天就要去给别人过生日,总觉得不大好。

    然而又转念想了想,见朋友这事他提过,就当是延迟兑现了,还是决定答应。

    “好吧。我早点下班。应该穿什么衣服不用太正式吧。”

    “不拘穿什么,得体就好。”

    李羡应了,继续往嘴里塞橘子瓣。

    “今年过节不收礼”

    电视上老头老太太跳拉丁。

    省台频道正在放广告。

    但孟恪平时大部分时间看的都是新闻,李羡不懂今天这是怎么了。

    直到熟悉的片头曲响起。

    “深度调查,新闻背后的新闻。”

    “咳咳咳咳咳。”李羡被橘子汁呛到,撑手对着垃圾桶咳嗽。

    孟恪俯身取了纸巾盒,抽出两张,递给她。

    她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脸颊绯红,看着他,“怎么突然看这个”

    “各位好,我是主持人李羡

    ”

    孟恪听完这句才扭头看她,“这不是你的节目么。”

    “我”李羡一时哑口无言,讪讪拿起两颗草莓。

    “没听你提起这件事。”他说。

    李羡“原本主持这个的同事回家生孩子去了,代班主持人还没敲定,所以我临时拍了这一期。”

    这个节目棚内主持人主要做开场、串场和结尾对话专家。

    李羡原本是奔着记者去的,没想到出镜先做了主持人。

    孟恪倚回座椅靠背,看着镜头里的女人,点了点头。

    他懒怠松弛地跷起二郎腿,眉目没什么变化,打算认真欣赏的意思。

    李羡在节目里穿了身深蓝色套装,尖领真丝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手搭在台上,端庄稳重。

    第一次拍摄,总归有些不成熟的地方,被他这样看着,不亚于现场演给他看。

    李羡有点别扭。

    她蜷腿,将草莓塞到嘴里,看着果盘,两手手指抵在一起,尖塔似的,食指相互绕圈。

    切换到记者采访画面,孟恪扭头看她,“做节目不好么”

    “不是不好。”

    记者需要在外东奔西走,跟各种人打交道,还要剪片写稿。

    棚内的节目主持人在内容产出上要简单些,但是对形象举止的要求更高,要用什么样语言样态表达也有讲究。

    “我可能,没那么自在。”李羡猜测原因。

    孟恪说“毕竟才刚开始么。以后会应对更自如。”

    也许是这样吧。

    毕竟很多时候主持人和记者的工作内容有重叠。

    虽然主持人显然更光鲜一些。

    这期节目播出后不久,有几个大学同学私信李羡,问主持是不是她。

    天呐,果然是你

    上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副好嗓子,普通话也很好,肯定有出息

    深度调查的主持人哎

    说实话你也可以去江微卫视频道吧,新闻联播天气预告

    期待见到你的身影可爱可爱

    实际上她只是去做了一次代班主持而已。

    电视上的自己实在是太正式、太多言,甚至有些矫揉造作,孟恪又看得这么正经,李羡受不住,吐掉车厘子的籽,“我去洗澡。”

    她急匆匆去往衣帽间方向去了。

    孟恪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忽然想起下午在车上,她低着头抬眼看自己的那个瞬间。

    当时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希望她去别人的生日宴。

    她对此感到意外,眼底还有些隐秘的将他戳破的得意。

    被打磨过却又不甘心做端庄稳重的大人的人,不经意间总会露出些小孩神态。

    跟现在电视里端庄大气的主持人判若两人。

    孟恪收回视线。

    李羡来衣帽间拿睡

    衣,顺便想了想明天穿什么。

    拉开抽屉,里面静躺了许多珠宝首饰,顶灯照下来,造型有简有繁,流光璀璨。

    其中有几件新的,是上次拍卖会上拍得的,她胡乱出价那次。

    她把温热的指尖抚上去,触感冰凉华丽。

    旁边还有个抽屉。

    李羡停顿片刻,将它拉开。

    里面是孟恪平时会用到的领带夹、领针和袖扣之类的配饰。

    前几天陈姐来换过一次当季新品。

    她将手搭在抽屉上,抿唇盯着这些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推合抽屉,转身去浴室。

    整期节目四十五分钟,中间穿插广告。

    李羡洗过澡,节目才播到后半段,她温吞地拿起吹风机,消磨时间。

    套件内浴室和卧室隔了穿廊,没有设置传统的门,电视节目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她歪着脑袋,手指在发丝间穿梭,脑海中浮现晚会那天晚上孟恪的话。

    你能将性和爱完全分开么。

    我以为婚姻和感情也是这种关系。

    正常恋爱结婚尚且无法保证婚后的感情,何况联姻这种毫无基础,纯粹利益驱动的联结。

    人都是情感动物,李羡不能免俗,她自然期待自己能和丈夫相爱,但面对孟恪,一个显然与自己三观差异巨大的男人,她甚至没有一成的胜算。

    她对他的态度是灰心了的,不然不至于提出婚姻的底线之类的问题如果无法要求感情,至少还能保持体面。

    意料之外的是,孟恪持这样的观点。

    他是个老派、有契约精神的人,不管他认知里的感情是什么定义、哪种状态,她想她都至少不是个空壳太太。

    婚姻是人生大事。据说别人挑选结婚对象时,这一点都是肯定了的,李羡没想到自己到现在才确定。

    但人生还有很多冬春。

    吹干头发、擦了些护肤品,她脚步轻快地走出浴室,没着急回卧室,而是进了小书房。

    节目到了尾声,片尾曲响起。

    除了李羡主持的部分,孟恪对节目内容本身没兴趣,他手里握着手机,低头继续翻看新闻。

    等了等,浴室似乎早已没有水声。

    他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套间门口。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

    李羡抬头,“节目结束了吗”

    她五指摊开贴着桌面,另只手捏着指甲油的小刷子。

    孟恪走近了,视线垂落下来,漫不经心的口吻“结束了。表现很好。期待你的下一期录制。”

    “那还早着呢。”李羡低头,刷子蘸着豆蔻粉,一点一点铺满圆润的短指甲。她的另只手指甲已经填满这种颜色。

    孟恪单手撑着桌沿,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

    李羡将指甲油拧紧,两指拈起,放回抽屉。

    她举起手

    ,“不好看吗”

    “好看。漂亮。”孟恪说。

    李羡唇角微扬。

    她确实生了十只漂亮的指甲,甲型圆润饱满,前半段嫩粉色,后半段几只白月牙。

    “不是有专门打理这些的地方么。”

    “美甲室吗”她蜷起十指,放到嘴边吹气,“大概后天,我就要把这个撕掉,所以没必要。”

    孟恪挑眉,表示疑惑的意思。

    “记者采访时不方便戴首饰,包括美甲之类的。涂这种,随时可以撕掉,比较方便。”李羡盯着自己的手指,“只是不能碰水,容易自己脱落。”

    孟恪了然。

    她有一瓶绿色的指甲油不能整个撕下来,剥落之后遭他嫌弃,她还记得这事,略显幽怨地睨他。

    孟恪坦白地对上她的视线,眼底平静沉和。

    他的人生中有太多理所当然。

    “指甲油我还会涂的。”李羡将手臂藏到身后,“以后可以这样见你。”

    两只手倒是藏起来了,只是她挺起胸脯,睡袍微散,吊带领口的蕾丝褶皱,浑圆轮廓若隐若现。

    孟恪视线垂落,笑了,“是么,可以多涂。”

    李羡脸颊微烫,抬手扯领口,还要仔细着不要蹭花未干的指甲油。

    反而碰倒一个花瓶,显得手忙脚乱。

    花瓶里早就倒空了水,花枝干枯,褪色花瓣窸窸窣窣掉落,像春天风抚过樱枝。

    孟恪将花瓶扶起,四下看了看,小书房里摆满了花。

    书架里有、窗台有、桌上也有,几个宽口的玻璃花瓶,花枝密密丛丛,有些已经干枯了,有些仍在盛开。

    没记错的话,她床头旧灯罩里那一簇也仍放在那儿。

    李羡站起身,拈着手指去收拾花瓣,孟恪说明天再收拾。

    她将几片花瓣扫落掌心,顿了顿,视线定格在自己的手提袋上,又仰头看他,“其实我,有个礼物。”

    刚洗净的脸,灯光当头照射,肌理细腻紧绷,显得眉眼更清晰,像宣纸上几笔白描的牡丹。

    老辈人都说这种长相比较有福气,大抵因为端庄秀丽。

    孟恪看着她。

    “在包里。”她说。

    他勾手将包提到自己身前。

    白色纸袋躺在最外层,印着烫银的希野里银饰手工工作室字样。

    纸袋里是一个丝绒盒子,盒里装着两枚银质袖口,椭圆形的雕花款式。

    孟恪拾起一枚袖扣。

    鲸尾杆侧小字刻了日期,就在前几天。

    “自己做的”

    “嗯。上次出差,等受访人的地方正好挨着这家工作室。时间比较短,所以只能做到这样了。”李羡将花瓣洒进垃圾桶,小心地用指腹触碰指甲,确定干透。

    “心意。不是么。”

    他下午换了件衬衫,袖口半挽,不是适合戴袖扣的款式。

    “我去换件衬衫

    ”

    “啊。不用了吧,该睡了。李羡看向挂钟。

    他短促地、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下,垂眸看她,“该睡了。”

    李羡手指微蜷。

    “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咔哒,丝绒盒子被扣上,放回纸袋。

    孟恪转身,李羡一时没跟上。

    他回头看她一眼“要在这儿睡”

    “不。”李羡摇头,“但我还有件事。”

    孟恪拎着东西,脚步没停,“过来说。”

    李羡小腿抵着床沿,又被他的腿抵住,硬质骨骼与实木板没什么区别了,挤得她的腿肉溢出来。

    “我想问彭润今年过的是几岁生日。”

    “三十一岁。”

    外袍散落床尾凳。

    “他到现在也没结婚吗”

    “前些年未婚妻婚礼前跟人私奔了。现在么,心不定。”

    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然而后半句的答案够了。

    “刚才沈夏给我打电话。今天戍朝哥生日,她也过去了。”

    刚才染指甲时李羡看到沈夏的留言。

    因为离得近,她声音不大,近乎低喃,盯着床头那颗忘记吃掉的橘子。

    孟恪揽住了她肌理紧致细腻的腰,吻在她颈间,她有点不知所措,两手悬空无处安放,他牵着她搭到自己肩头。

    “他们一起遇到彭润了。”李羡气息些许紊乱,“沈夏说、”

    孟恪摸到鲜橘,手指掐进饱满的果皮,汁水溅出,然后是轻轻的、连续的橘络被扯断的声音。

    连续不断,偶尔偏斜,摇摇欲坠,却无断落。

    李羡在沉默中咬住下唇。

    “嗯”孟恪轻吻她的眼睛,“你说你的。”

    他的无名指还戴着婚戒。

    李羡已经有些站不定了,尽力回忆刚才沈夏微信里给她发的消息。

    “本来他们也不认识、嗯但是彭润认出夏夏了,还要帮她付了一瓶香槟钱,她不、不小心打碎的夏夏没答应,但是接下来的游戏,他又、又、我难受孟恪”

    她陡然惊颤,按住他的手腕。

    “马上到了。”孟恪低声安慰。

    她立马摇头,仰头看着他,眼神泠泠的,带着雾气,语速急促“我怕,我怕。”

    静默片刻。

    孟恪不强求,将她放到床上。

    李羡得以喘息,胸口起伏,扯过被子掩住自己。

    春夜空旷静寂,她阖起眼睛,听见衬衫纽扣解开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