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正在小书房坐着,打开文档,对着刚才和编辑聊选题的聊天记录,整理内容。
孟恪敲门。
“出来吃水果。”
“哎。”她应着,将这句话敲完,保存文档。
李羡从小书房出来,孟恪已经将电视打开了,他在沙发上坐着,桌上摆了盘水果。
她捡起一个橘子,在沙发另一侧坐下。
“策划案有头绪了么”孟恪看着手机。
李羡用指甲掀开一块橘子皮,沿着滚边剥下去,“跟编辑聊了聊,找出几个,明天再看吧,还有几个网站的资料没有整理。”
“所以明天要忙么。”
“嗯,有什么事吗”
“彭润生日。”
“嗳”
李羡正起身去窗边拿东西,闻言有些意外,怎么都在这两天过生日。
她两手提起五斗柜花瓶旁边晾着的铜边水晶盘,走回来放桌上,拾起刚才没有剥完的橘子,继续剥。
水晶盘里装了许多晒得半干的橘皮。
“派对那种吗”
“照他的风格,应该是游艇派对。”
李羡手里橘子皮垂坠到水晶盘里,明橙色的一条,中间有那么一两次剥斜,摇摇欲断。
橘络被扯断时发出细微的哔啵声音。
她钟情于喜欢这么剥橘子。
哒,橘皮掉落。
李羡掰开橘肉,撕下两瓣。
孟恪靠着沙发靠背,稍稍偏头,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垂落过来。
她微顿,摊开手将橘瓣递出去,纤白匀称的手指,指尖晕染新鲜汁液。
“你吃吗”
“不吃。”孟恪看向电视,“私人局,见几个朋友。”
“喔”
李羡将橘子瓣塞到自己嘴里。
她今天才刚拒绝李戍朝的邀请,明天就要去给别人过生日,总觉得不大好。
然而又转念想了想,见朋友这事他提过,就当是延迟兑现了,还是决定答应。
“好吧。我早点下班。应该穿什么衣服不用太正式吧。”
“不拘穿什么,得体就好。”
李羡应了,继续往嘴里塞橘子瓣。
“今年过节不收礼”
电视上老头老太太跳拉丁。
省台频道正在放广告。
但孟恪平时大部分时间看的都是新闻,李羡不懂今天这是怎么了。
直到熟悉的片头曲响起。
“深度调查,新闻背后的新闻。”
“咳咳咳咳咳。”李羡被橘子汁呛到,撑手对着垃圾桶咳嗽。
孟恪俯身取了纸巾盒,抽出两张,递给她。
她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脸颊绯红,看着他,“怎么突然看这个”
“各位好,我是主持人李羡
”
孟恪听完这句才扭头看她,“这不是你的节目么。”
“我”李羡一时哑口无言,讪讪拿起两颗草莓。
“没听你提起这件事。”他说。
李羡“原本主持这个的同事回家生孩子去了,代班主持人还没敲定,所以我临时拍了这一期。”
这个节目棚内主持人主要做开场、串场和结尾对话专家。
李羡原本是奔着记者去的,没想到出镜先做了主持人。
孟恪倚回座椅靠背,看着镜头里的女人,点了点头。
他懒怠松弛地跷起二郎腿,眉目没什么变化,打算认真欣赏的意思。
李羡在节目里穿了身深蓝色套装,尖领真丝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手搭在台上,端庄稳重。
第一次拍摄,总归有些不成熟的地方,被他这样看着,不亚于现场演给他看。
李羡有点别扭。
她蜷腿,将草莓塞到嘴里,看着果盘,两手手指抵在一起,尖塔似的,食指相互绕圈。
切换到记者采访画面,孟恪扭头看她,“做节目不好么”
“不是不好。”
记者需要在外东奔西走,跟各种人打交道,还要剪片写稿。
棚内的节目主持人在内容产出上要简单些,但是对形象举止的要求更高,要用什么样语言样态表达也有讲究。
“我可能,没那么自在。”李羡猜测原因。
孟恪说“毕竟才刚开始么。以后会应对更自如。”
也许是这样吧。
毕竟很多时候主持人和记者的工作内容有重叠。
虽然主持人显然更光鲜一些。
这期节目播出后不久,有几个大学同学私信李羡,问主持是不是她。
天呐,果然是你
上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副好嗓子,普通话也很好,肯定有出息
深度调查的主持人哎
说实话你也可以去江微卫视频道吧,新闻联播天气预告
期待见到你的身影可爱可爱
实际上她只是去做了一次代班主持而已。
电视上的自己实在是太正式、太多言,甚至有些矫揉造作,孟恪又看得这么正经,李羡受不住,吐掉车厘子的籽,“我去洗澡。”
她急匆匆去往衣帽间方向去了。
孟恪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忽然想起下午在车上,她低着头抬眼看自己的那个瞬间。
当时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希望她去别人的生日宴。
她对此感到意外,眼底还有些隐秘的将他戳破的得意。
被打磨过却又不甘心做端庄稳重的大人的人,不经意间总会露出些小孩神态。
跟现在电视里端庄大气的主持人判若两人。
孟恪收回视线。
李羡来衣帽间拿睡
衣,顺便想了想明天穿什么。
拉开抽屉,里面静躺了许多珠宝首饰,顶灯照下来,造型有简有繁,流光璀璨。
其中有几件新的,是上次拍卖会上拍得的,她胡乱出价那次。
她把温热的指尖抚上去,触感冰凉华丽。
旁边还有个抽屉。
李羡停顿片刻,将它拉开。
里面是孟恪平时会用到的领带夹、领针和袖扣之类的配饰。
前几天陈姐来换过一次当季新品。
她将手搭在抽屉上,抿唇盯着这些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推合抽屉,转身去浴室。
整期节目四十五分钟,中间穿插广告。
李羡洗过澡,节目才播到后半段,她温吞地拿起吹风机,消磨时间。
套件内浴室和卧室隔了穿廊,没有设置传统的门,电视节目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她歪着脑袋,手指在发丝间穿梭,脑海中浮现晚会那天晚上孟恪的话。
你能将性和爱完全分开么。
我以为婚姻和感情也是这种关系。
正常恋爱结婚尚且无法保证婚后的感情,何况联姻这种毫无基础,纯粹利益驱动的联结。
人都是情感动物,李羡不能免俗,她自然期待自己能和丈夫相爱,但面对孟恪,一个显然与自己三观差异巨大的男人,她甚至没有一成的胜算。
她对他的态度是灰心了的,不然不至于提出婚姻的底线之类的问题如果无法要求感情,至少还能保持体面。
意料之外的是,孟恪持这样的观点。
他是个老派、有契约精神的人,不管他认知里的感情是什么定义、哪种状态,她想她都至少不是个空壳太太。
婚姻是人生大事。据说别人挑选结婚对象时,这一点都是肯定了的,李羡没想到自己到现在才确定。
但人生还有很多冬春。
吹干头发、擦了些护肤品,她脚步轻快地走出浴室,没着急回卧室,而是进了小书房。
节目到了尾声,片尾曲响起。
除了李羡主持的部分,孟恪对节目内容本身没兴趣,他手里握着手机,低头继续翻看新闻。
等了等,浴室似乎早已没有水声。
他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套间门口。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
李羡抬头,“节目结束了吗”
她五指摊开贴着桌面,另只手捏着指甲油的小刷子。
孟恪走近了,视线垂落下来,漫不经心的口吻“结束了。表现很好。期待你的下一期录制。”
“那还早着呢。”李羡低头,刷子蘸着豆蔻粉,一点一点铺满圆润的短指甲。她的另只手指甲已经填满这种颜色。
孟恪单手撑着桌沿,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
李羡将指甲油拧紧,两指拈起,放回抽屉。
她举起手
,“不好看吗”
“好看。漂亮。”孟恪说。
李羡唇角微扬。
她确实生了十只漂亮的指甲,甲型圆润饱满,前半段嫩粉色,后半段几只白月牙。
“不是有专门打理这些的地方么。”
“美甲室吗”她蜷起十指,放到嘴边吹气,“大概后天,我就要把这个撕掉,所以没必要。”
孟恪挑眉,表示疑惑的意思。
“记者采访时不方便戴首饰,包括美甲之类的。涂这种,随时可以撕掉,比较方便。”李羡盯着自己的手指,“只是不能碰水,容易自己脱落。”
孟恪了然。
她有一瓶绿色的指甲油不能整个撕下来,剥落之后遭他嫌弃,她还记得这事,略显幽怨地睨他。
孟恪坦白地对上她的视线,眼底平静沉和。
他的人生中有太多理所当然。
“指甲油我还会涂的。”李羡将手臂藏到身后,“以后可以这样见你。”
两只手倒是藏起来了,只是她挺起胸脯,睡袍微散,吊带领口的蕾丝褶皱,浑圆轮廓若隐若现。
孟恪视线垂落,笑了,“是么,可以多涂。”
李羡脸颊微烫,抬手扯领口,还要仔细着不要蹭花未干的指甲油。
反而碰倒一个花瓶,显得手忙脚乱。
花瓶里早就倒空了水,花枝干枯,褪色花瓣窸窸窣窣掉落,像春天风抚过樱枝。
孟恪将花瓶扶起,四下看了看,小书房里摆满了花。
书架里有、窗台有、桌上也有,几个宽口的玻璃花瓶,花枝密密丛丛,有些已经干枯了,有些仍在盛开。
没记错的话,她床头旧灯罩里那一簇也仍放在那儿。
李羡站起身,拈着手指去收拾花瓣,孟恪说明天再收拾。
她将几片花瓣扫落掌心,顿了顿,视线定格在自己的手提袋上,又仰头看他,“其实我,有个礼物。”
刚洗净的脸,灯光当头照射,肌理细腻紧绷,显得眉眼更清晰,像宣纸上几笔白描的牡丹。
老辈人都说这种长相比较有福气,大抵因为端庄秀丽。
孟恪看着她。
“在包里。”她说。
他勾手将包提到自己身前。
白色纸袋躺在最外层,印着烫银的希野里银饰手工工作室字样。
纸袋里是一个丝绒盒子,盒里装着两枚银质袖口,椭圆形的雕花款式。
孟恪拾起一枚袖扣。
鲸尾杆侧小字刻了日期,就在前几天。
“自己做的”
“嗯。上次出差,等受访人的地方正好挨着这家工作室。时间比较短,所以只能做到这样了。”李羡将花瓣洒进垃圾桶,小心地用指腹触碰指甲,确定干透。
“心意。不是么。”
他下午换了件衬衫,袖口半挽,不是适合戴袖扣的款式。
“我去换件衬衫
”
“啊。不用了吧,该睡了。李羡看向挂钟。
他短促地、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下,垂眸看她,“该睡了。”
李羡手指微蜷。
“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咔哒,丝绒盒子被扣上,放回纸袋。
孟恪转身,李羡一时没跟上。
他回头看她一眼“要在这儿睡”
“不。”李羡摇头,“但我还有件事。”
孟恪拎着东西,脚步没停,“过来说。”
李羡小腿抵着床沿,又被他的腿抵住,硬质骨骼与实木板没什么区别了,挤得她的腿肉溢出来。
“我想问彭润今年过的是几岁生日。”
“三十一岁。”
外袍散落床尾凳。
“他到现在也没结婚吗”
“前些年未婚妻婚礼前跟人私奔了。现在么,心不定。”
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然而后半句的答案够了。
“刚才沈夏给我打电话。今天戍朝哥生日,她也过去了。”
刚才染指甲时李羡看到沈夏的留言。
因为离得近,她声音不大,近乎低喃,盯着床头那颗忘记吃掉的橘子。
孟恪揽住了她肌理紧致细腻的腰,吻在她颈间,她有点不知所措,两手悬空无处安放,他牵着她搭到自己肩头。
“他们一起遇到彭润了。”李羡气息些许紊乱,“沈夏说、”
孟恪摸到鲜橘,手指掐进饱满的果皮,汁水溅出,然后是轻轻的、连续的橘络被扯断的声音。
连续不断,偶尔偏斜,摇摇欲坠,却无断落。
李羡在沉默中咬住下唇。
“嗯”孟恪轻吻她的眼睛,“你说你的。”
他的无名指还戴着婚戒。
李羡已经有些站不定了,尽力回忆刚才沈夏微信里给她发的消息。
“本来他们也不认识、嗯但是彭润认出夏夏了,还要帮她付了一瓶香槟钱,她不、不小心打碎的夏夏没答应,但是接下来的游戏,他又、又、我难受孟恪”
她陡然惊颤,按住他的手腕。
“马上到了。”孟恪低声安慰。
她立马摇头,仰头看着他,眼神泠泠的,带着雾气,语速急促“我怕,我怕。”
静默片刻。
孟恪不强求,将她放到床上。
李羡得以喘息,胸口起伏,扯过被子掩住自己。
春夜空旷静寂,她阖起眼睛,听见衬衫纽扣解开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