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尘的这个提醒非常有用。
既然天注定此处要发生一段姻缘,那便移花接木,把那个被君主救的美人变成冯昭昭。
至于那个与前皇后相貌相似的牧霞,至今未寻到她踪影。这点倒不必着急,到了明日,她必定会按照命理安排,恰好地走到酒楼下,恰好地被人刁难。
调整计划后,花又青安排两路人马。
一行人在酒楼前巡视、蹲守,一旦察觉到苗头,便从天而降,及时替牧霞解围,迅速将她从事故发生处带走;
而另外一行人,则带冯昭昭在附近茶寮吃茶,等牧霞被带走,便即刻送到这个地方,以便君王注意到她也顺带着要他们去分享月老的果。
花又青忙不迭将如此精妙计划同傅惊尘分享,他听罢后,容色淡淡“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莫忘了。”
她虚心求教“什么呀哥哥”
“务必要看准了,”傅惊尘凉飕飕地说,“莫让哪里的亲兄妹同时跑到那个地方,免得造成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故。”
花又青“”
这个计划,并没有透露给当事人冯昭昭。
有句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每个人,一生之中所有的福气和霉运都是有度有量的。
修道之人亦有多个派别,有如清水派这种,遵循广播善因,传播善果;
也有信奉道法自然派,好言不劝该死的鬼,他生任他生,他死任他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有人倒霉,是他命中注定,我若是替他化解,那这份灾祸只会应在我身上。
还有如玄鸮门此类剑走偏锋的派别,万事于我有利,万物都可以拿来利用。
诸多门派中,唯有“不得轻易向世间人泄露天机”这点,是不约而同遵守的铁律。
冯昭昭从始至终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而是认真地学习礼仪,步伐,如何优雅地用餐、整理衣袖,一颦一笑,都要合乎规制。
这令偶尔看到的花又青大开眼界,不由得感慨,就连宫中都有这么多严格却无用的规矩,更不要说官场之上了;种种桎梏压下来,这个国家现今还能保持着经济繁荣,属实是祖坟哦不,皇陵冒青烟了。
现在呢,大约是青烟咕咕噜噜地冒过头,开始出黑烟了。
以防万一,前夕,花又青又同冯昭昭秘谈,询问她,是否需要驻颜之术。
这些还是从湘夫人处学来的,名为“洗髓”,不过是名字恐怖些,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恐怖。
只是以真气牵引,能将冯昭昭体内的沉疴的脏物尽数吸走,从内到外地实现毫无瑕疵所有的红肿、轻微瘀斑乃至于痣,都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次洗髓,效果至少可以保持十年。这十年中,只要冯昭昭不过度劳累,她的容颜将永久地定格在这世人眼中最美的、皎白无垢的一刻。
听花又青说完,冯昭昭笑了“我需要为此付出什么”
花又青看着她的眼睛“一年
寿命。”
“哦”冯昭昭问,“听闻姑娘能卜算命数,可否为我卜上一卦,算算我还剩多少寿数”
花又青摇头,斟酌语言,耐心同她讲“冯姑娘,测算寿命乃大忌,且多有不准”
命理之中,有“短命关”一说;八字五行测命数,也非一成不变,如短命之生死关也可以化解。
从刚学卜算时,二师兄便教她,命数多变,除非天生孤命,否则,万事皆有回旋的余地。
有些人,明明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忽然通过测算得知自己活不过四十岁,顿时泄了气;待四十岁生死关至,果真未能挺过,早早撒手人寰。
再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些时候,预测到某件坏事会发生,若是因此恐惧,越是想方设法地避开,反倒越能促进坏事降临。
“我明白,”冯昭昭微笑,“那便来吧。”
她坦然地接受了洗髓术。
半个时辰后,花又青才将整个术法完成,她脱力,出一身淋漓的汗。
泡在木桶中的冯昭昭睁开眼,发觉整桶水都变黑了。
她披着轻纱,感激不尽地扶起花又青“青青姑娘如此尽心尽力,我实在不知如何能报。”
花又青喝了些水,缓一缓。
她倒不需要冯昭昭能报答什么,人走之后,这个幻境能否继续还未可知
但,倘若幻境仍有它一套的运行法则呢
疲劳过度的大脑不适合思考这些,待缓过神来,花又青半开玩笑,同冯昭昭说“多年之后,或许你会遇到一个和我长得很像、且也叫青青的姑娘。”
冯昭昭了然“是青青姑娘的私生女”
花又青“不是”
她想了想,笑“反正,如果以后,你真的遇到了这样一个姑娘,请冯姑娘记得,她爱吃甜食;你若是想报答我,便多送她些吃食吧。”
冯昭昭了然“青青姑娘测算出什么是你的恩人”
“也不完全是,”花又青伸懒腰,她看着冯昭昭那张动人的脸,“我卜算能力很差的,也不知你会不会遇到只是觉得,很有趣。”
冯昭昭似懂非懂。
花又青当真是觉得有趣。
二师兄曾提出一个论点,即,倘若通过水月镜进入幻境,那么,人走之后,这个幻境还能按照幻境的时间继续么
他对预测未来始终有着不一样的看法,即“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他们所身处的整个世界,也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个部分。在无垠洪荒中,同时存在着无数个这样的世界,存在着无数个他们,只是时间流速不同
譬如,飞花世界是十岁的花又青,而绿叶世界中住着二十岁的花又青。
而所谓的卜算、预测未来,不过是飞花世界的十岁花又青,通过卜卦,来得到了绿叶世界二十岁花又青生活的片段。
天地之间,存在着无数个这样的世界,只不过因时间不同,彼此间并无交集
,每个世界的花又青都在继续着她的生活。
二师兄认为,水月镜所创造的所谓幻境,实质上,只是将她们从绿叶世界送往飞花世界,暂时地打开连接的通道,而再回到绿叶世界的开启方式,则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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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两个不同世界的自己相逢,也能让天道察觉到世界相交,从而修正即将花又青送回她本来的世界。
以上都为猜测。
迷毂枝难寻,二师兄绝不会为了印证假设来浪费。
花又青也不知这世界是否能并存,只是抱有一丝期望地想,倘若她离开后,这个幻境还能继续的话那就悄悄地、悄悄地给这里的青青一份小礼物吧。
况且,明日冯昭昭就会入宫,之后和他们再无交集,也不必担心会被傅惊尘追责。
江湖,朝堂,修道。
三条不归路。
花又青却没想到,她离开冯昭昭院子时,吃力地擦汗,会被傅惊尘看到。
她更不知,待她回房、关门休息后,傅惊尘敲了冯昭昭的门。
凡尘俗世间,傅惊尘遵守着男女大防,站在门外,不曾进入。
冯昭昭身后,亦跟着两个嬷嬷,听他们对话。
傅惊尘没有过多寒暄,直截了当地问冯昭昭,花又青方才做了些什么。
冯昭昭如实回答。
洗髓。
傅惊尘听到这二字便皱眉,片刻,又舒展眉头,展颜“洗髓之术极为耗费心血,青青竟然愿意为冯姑娘做,想必是十分敬你爱你。”
冯昭昭福一福身体,款款行礼“青青姑娘一路恩情,我实在不知如何能报。”
“这恰好是我忧心之事,”傅惊尘缓声,“冯姑娘大约也瞧见了,她心肠慈软,不适合入尔虞我诈。”
冯昭昭发愣,她斟酌着“可是,我对玄门之事并不了解”
“总有一日,她会离开玄门入世,”傅惊尘说,“若到那一天,还请冯姑娘多多照拂。”
冯昭昭笑“那是自然,莫说是多多照拂,我定能将青青姑娘当亲妹子一般。”
傅惊尘听“亲妹子”三字,只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怎么人人都想将她认作亲妹妹金开野如此,口无遮拦的王不留如此,现在的冯昭昭也如此。
他隐隐有些厌倦。
“啊,对了,说到这里,”冯昭昭说,“青青姑娘也很有趣,她同我讲,日后若是遇到和她名字一样、相貌也相似的小姑娘,也要多多照顾。”
傅惊尘礼貌地说了声是吗,便同她告别,沐于月下,缓步往住所走。
名字一样,相貌相似。
青青是在说“倾倾”金开野口中和她很像的妹妹
她果真滥发善心。
傅惊尘苦心积虑为她筹谋,她倒好,做了这样的大事,竟还惦记着其他小姑娘。
近期往来的信鸽都被傅惊尘截下了,一一看过名字。
近几
日天,她分别给叶靖鹰写过两封信,湘夫人五封,小黑一封,就连外门厨房做糕点的范大叔,也给他写过三封。
没有一封是给金开野的。
傅惊尘心甚慰。
起初还以为她学聪明了,哪里想到,竟是在此刻等着。她这是心中有愧,所以才嘱托冯昭昭,将来若是遇到容貌相似的“倾倾”,便好好地照顾着
可惜晚了。
傅惊尘踏上光滑石阶。
金玉倾,非杀不可。
他的心魔,亦非除不可。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饶是花又青前前后后打理妥当,仍未想到当天发生的意外。
先是傲龙派弟子于清晨秘密潜入京城,四处搜寻他们,当机立断,花又青点出顾茗与卓木,和其他几名弟子去拦住,避免傲龙派弟子过来坏事;
紧接着,温丽妃伤势忽然恶化,据探查,是她夜间舞刀所致,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疼到皱眉。蓝琴掠通医术,留下来,梁长阳亦和几个弟子一同守着,为她疗伤。
七七八八分散开,花又青手里能用的人,只剩下石山、王不留和傅惊尘三人了。
喔,傅惊尘拒绝了美男计,说他此时只是花又青的贴身侍卫。
花又青双手揉脸,可怜巴巴“求求你。”
傅惊尘不为所动“若是将来要你一人去迎战,你也要这般同对手说求求你”
花又青辩解“可是我们又不是对手呀,你是我哥哥啊”
哥哥。
傅惊尘喔一声,垂眼看书“那就更不能帮你了。”
花又青“”
“不能指望哥哥永远帮你收拾残局,”傅惊尘专心,翻过一页,“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花又青呆住。
冷不丁,她打了个寒噤。
她想,大约是最近总是想什么幻境呀离开呀之类的话,以至于对这几个字格外敏锐;现今傅惊尘只是随口说一句,她险些就冷汗涔涔了。
傅惊尘不肯出手,迫不得已,花又青只能吩咐下去。
石山反应速度快,最机灵,就由他放风,一看到被恶霸欺负的牧霞,则立刻将她带走;
王不留看起来最无害,又有充沛的吵架和插队经验,则由他速度将冯昭昭带到君主眼皮子底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耐心等到正午时分,花又青终于见到那仁慈的姜国君主。
他着装十分低调,一身半旧不新的黑色外衣,腰间连玉佩都没有,只配了一把剑。瞧着极为朴素的装扮,却遮盖不住周身的内敛容华。
她吩咐石山,速速去踩点这个时刻,牧霞大概就在附近了。
“最美的那个女人肯定是牧霞,”花又青当机立断,“你要知道,这种历史性大事上,主角定然是倾国倾城的,就像君主,必然令人一眼就能看到。”
石山领命,以免节外生枝,摇
身一变,变成一个彪形大汉。
他们身处酒楼对面的茶寮中,隔空相望,那君主已经上了酒楼二楼,坐在临窗的位置上。
傅惊尘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淡淡“你倒挺喜欢他长相。”
花又青问“什么”
“姜国君主,”傅惊尘说,“不过,他绝不是什么良配,毫无修为,且生来患病,不是长寿之人。”
花又青吃惊“你在想什么呀”
“若不是喜欢姜国君主的容貌,怎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傅惊尘看向二楼,平淡,“和画像并无半点关系,也不过如此凡夫俗子一个,对你修为毫无助益”
花又青缓了缓“哥哥,我不是海棠宗弟子,不需要采补男人吧”
她隐隐有些不满,原只想装一装,可话却顺畅地脱口而出“还是哥哥觉得,我有些累赘,想早早将我推出去”
傅惊尘顿了顿“我从未这样想。”
花又青闷声“说晚了,你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你妹妹那脆弱的心。”
傅惊尘放下杯子,瞧她“青青。”
花又青以袖掩面,作势哭泣。这次并不费劲,只是稍稍想一下,就要泛起酸涩的苦水。
她说“你就是不喜欢我了,所以每时每刻都在想我同别的男人在一起”
“没有,”傅惊尘打断她,拧眉,“莫哭了。”
“呜”花又青说,“我知道,男人都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是,心里面却想得很呢”
傅惊尘无奈,看妹妹闹脾气,也只顺着哄她“那这次需要我做什么,青青才会原谅我”
花又青从袖子边缘露出一只红红的眼睛“你要帮我等会儿肯定会有什么纰漏。”
傅惊尘颔首“好。”
花又青登时不哭了,放下袖子,抬手,示意要同他击掌,吸口气“一言为定。”
傅惊尘哭笑不得,静静看她,许久,宽容一笑,同她击掌为誓。
啪
清脆一声,小手重重打在大掌上。
明明没什么力气,傅惊尘却觉,被她击中的掌心,如中了荨麻蚀骨毒,一路辣辣麻麻蔓延到心中去。
这已不是走火入魔能解释清楚的缘由。
他低头看自己掌心,若有所思,再抬首,花又青已经双手扒着栏杆,半个身体几乎探出去,激动不已“来了”
那神秘的牧霞,终于姗姗来迟。
在姜国后宫中同未来皇后冯昭昭平分秋色的美人,自然是风华绝代。
只是牧霞身体要单薄许多,纤纤柔弱,好似春日溪边柳,走两步,便停下来,咳一咳,几乎要咳出血来。
石山本就粗手笨脚,变成彪形大汉后更是愚钝。
他本想直接掳走牧霞,但看她如此柔弱,腰还不若他大腿粗,登时犯了难,不知该怎么做,生怕一不小心弄死她,踌躇间,心一狠,说了声得罪,抬手就
要抱她离开。
牧霞自然不肯,惊慌失措,连连后退,泪水涟涟,梨花带雨,焦急呼救。
花又青着急,额头沁汗“糟了糟了,这样大的动静,肯定会惊动了君主。”
傅惊尘不言不语,默默饮茶。
他掌心还留有妹妹放才击掌时的体温,手指微微一蜷。
本以为已经无恙,却在此刻又悄悄地如虫,冷不丁叮咬他一口。
而始作俑者却不知晓,花又青焦急往酒楼方向看去。
对面二楼上,刚点完菜肴的君主听到了下面的动静,已然起身,缓步向栏杆走去。
楼下大街上,牧霞的声音已经吸引来不少人。
石山心下一横,抬手就去掐她脖子,想要以咒术封她的声音
“住手”
平地一声熟悉的惊雷。
只听冯昭昭大声怒斥。
她持剑而来,哪里还有前几日培养的宫廷淑女风范持剑疾走,直直向石山化身的大汉刺来“究竟何人,敢在天子脚下放肆”
在二楼观看的花又青“”
前段时间的礼仪白学了
菩萨啊,王不留是怎么搞的
是要他把人送过来,而不是这种送来啊
对面楼上,君主已然靠近栏杆,他站稳脚步,俯身往下看,不偏不倚,刚好瞧见冯昭昭那持剑劈人的壮举。
花又青眼前一黑,脉搏突突地跳。
跳得就像看到每日第一次看到傅惊尘的脸那般快。
见此一片混乱的惨状,傅惊尘终于有所动作。
他以密音入耳,示意石山速速离开。
而那冯昭昭,见石山逃跑,亦不追上。她快走几步,重重丢下剑,及时地扶住牧霞那滑落的柔弱身躯,关切问“姑娘,你还好吗”
牧霞方才气血冲击,险些昏厥,她微微喘着气,过了一阵,在冯昭昭怀中,才迷迷蒙蒙睁地睁开一双柔弱的眼。
待看清冯昭昭容颜后,她顿时目露惊艳。
牧霞双颊瞬间飞上霞色,以手掩口,羞羞怯怯,满眼秋水“多谢姐姐,姐姐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愿以身相许”
正倒茶的傅惊尘听到咔吧一声。
循声望去,花又青面色发白,双手齐齐用力,捏掉了一块儿栏杆。
她绝望极了“怎会如此”
傅惊尘的掌心还在痒痛。
他俯身,捡起花又青落在座位上的手帕,那手帕之上,尚有妹妹的气息,淡淡柔和的香。
贴在掌心,如贴在幽冷湖水上,那诡异的荨麻蚀骨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并非走火入魔。
他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冷静确认了。
花又青还在不可思议地骂。
“什么姻缘线啊,难道只要此刻在这里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身份,无论血缘,都要牵吗月老是瞎子吗”
揉皱手帕。
无论男女,无论身份,无论血缘。
傅惊尘慢慢舒了一口浊气。
看懊恼不已的花又青,她鲜活地在生气,生气过了,又忙说慈悲,不该犯嗔怒。
害怕被店家发现,此刻正悄悄地、努力将被损坏的栏杆复原。
她还没学五行转化术,只照着他的样子,僵硬试了几遍,不得要领,那木屑扑扑簌簌,自她指缝慌张落下。
傅惊尘悄然抬手,帮她补全那一块儿栏杆缺口。
严丝合缝。
花又青察觉到,转身。
烈阳灼魂。
方才被她身体遮挡的阳光,此时失去遮盖,毫无遗漏地照耀,刺入傅惊尘眼眸中,有被烈火炙身的剧痛,恍然间好似落入地狱火海,而她的眼睛恰如杨枝甘霖。
“嗯,”傅惊尘握住那手绢,同光中的她四目相对,慢慢地说,“月老的确是瞎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