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痛苦
这一天,周亭轩突然来到吴府,令吴敬斋倒是有几分高兴。在堂屋里坐下,周亭轩就说:“敬翁大喜,敬翁大喜。”吴敬斋说:“我们原本说过,你在家里当西席先生,在人面前,不防叫一声老爷。你我兄弟一场,就直接叫我敬斋好了。怎么才在国民小学教了半吧年书,就叫起敬翁来了,这样,不要把我喊都喊老了,你直接了当说啥子事情好了。”
周亭轩说:“其实放假还有几天的,今天我是受你的泰山大人舵爷之命来的,说是最近以来,是生意兴隆,绸缎铺,百货店,收益不错,你说的粮店,也马虎,最有赚头倒是他舵爷自己的那一块黑货,说是赚了一大砣钱,说是巴府那儿来了一个什么叫做羊子惠的人物,在开展什么禁烟运动,厉害得很,但这儿是牛将军的地盘,所以,不少瘾君子就移居这里,这样,行市看涨。令岳丈说,趁此机会,要大量进货的,门道已经打开,就说是上好的云土。舵爷说,目前稍觉手头紧张,如果可能,把家里剩余的的一点田产卖球了,你看怎么办?”
吴敬斋说:“话是这末说,不过,你原来说过,一棵树子上吊是不行的。田产不重要,可以变卖的,但是几个店子业务还要扩大的,这样,恐怕稳当一点。”
周亭轩说:“敬翁所虑极是。”
吴敬斋又问:“你看见舵爷的姨太太素云了吗,她说什么?”
周亭轩说:“哎呀,提不得,大概是勾舵爷的钱挣多了,她是一副十分妖娆的样子,满身珠光宝气,出门进门,都是玩的私包车,看见我们都不大理答了。”
吴敬斋问:“呵,什么是私包车?”
周亭轩说:“就是私人玩的黄包车嘛,那天我看见她穿起一身光鲜的旗袍,丝光袜子把大腿都包完了,脚上还是高墩墩皮鞋,涂脂抹粉的,头上也烫了卷卷毛,说是时新的打扮,看见我,也只露出了两颗牙齿,点了一下头而已。”
不知怎么,这就对吴敬斋有点刺激,他说:“亭轩呀,舵爷要扩大生意原来是件好事,剩的一点田产也可以变卖的,但是,本钱花大了,我也不能不过问不是,这样吧,你先回去转告舵爷和素云太太,就说我要去一趟县城的,怎么样。”
周亭轩说:“好吧,我回去了。”
吴敬斋说:“何必慌忙火急的,吃了饭走,不耽误你当教席的,你去太太那儿把田契拿出来,也去看一下老二老三们,我平日也不去理会她他的。”
周亭轩说:“很是很是,顺便我也说一下公子小姐们的事情。”
不时,楚楚出来,看来可能是吸食福寿膏的关系,似乎也没有原来的灵动活泼了。周亭轩也就点头招呼一下就出去了。
周亭轩在太太那儿少不得首先就汇报了伯华读书的事,说是人很好,书读得不借,过两个星期,放暑假,就会回来的,听王家场老师说,仲莉人也长高了,书也念得可以的。以后又说了生意上的事情,又说田契的事。太太说,我也无可奈何,老爷现今的脾气越来越毛燥了,老二不开腔,我也不敢多说什么,老三现今是都螫怕了,看见她都是吓得不行的。
周亭轩说:“敬斋原本也是一个读书识字的,何至如此。”于是又安慰了太太几句。分手日久,也显得有点生分,于是拿了田契,就去了二姨太太那儿。二姨太亦如往常,并不多言多语,只问了两个女儿的情况,听说好,也就对周先生千恩万谢了。于是又上了三姨太那儿,三姨太目光呆滞,看见周先生后眼里倒显了一丝光泽。
周亭轩说:“你还是应该一天收拾打扮的,这样下去,总不是一个事嘛。”
三姨太说:“说什么打扮,火麻把我吓坏了,说不得端午节的那一场事了。那个狗日的小旦也晓得我的隐痛了,更支起那狗日的老东西来也不来这里。周先生,我也不说什么什么给老狗日的戴什么绿帽子的事。只是我家原来是有名有姓的。现今的徐家场,有一个买豆腐的徐老七,算是我的一位兄弟,你好歹要给我带个信,叫他年头来看我一次的。拜托了,这事是万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就是你的相好太太那儿,也不能说的。看在我主动让你挨身的情分上,你帮我办办吧。”周亭轩也感到有点凄然,问了徐老七的大名,就走了。
吃了午饭,当下就回到县城,去了一趟勾舵爷家,正值舵爷和素云都在那儿,听见这个消息,素云倒是眉开眼笑,舵爷也淡淡的笑了。于是,又转到中学,去看了一下伯华,说是其父母均安的消息。
晚上无事,又去会了陈再思,商谈了一下吴府的事情,谈及吴敬斋又“火麻”蜇人时,陈再思说:“真那妈的不是一个东西,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看他不得好死的。”
回到家里,知道儿子一天倒是真正在练力气的样子,女儿也是话虽不多,但比在婆家好了一些。看见这种情况,周亭轩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儿子说的什么孙叔敖的廉吏、贪吏的诗句来。
十四、找机会
大约第二天下午,周亭轩才给学生作了终考复习,就听传达说,有人会客,出去一看,他几乎认不得了,原来吴敬斋已经是一身十分光鲜的打扮,穿着一身白绸大掛,手上还提着一根文明棍,头上也梳着大的背头,完全像一个绅士的样子,而且神彩飞扬。
吴敬斋说:“我是昨日到的,已经去了一趟,不期泰山大人,偶有小恙,一切生意谈判事宜,到各店问事,都是由素云太太陪着。所以,谈判很是顺当。”
一看一听,周亭轩当然什么都明白,就说:“这样,卖田地的事,我就办了。”
吴敬斋就点了点头。
周亭轩又问:“还去看一下伯华不?”
吴敬斋笑着说:“就不去了,他也很快放假了,何况勾府还有很多事,后天我就要回去了。”
看见吴敬斋坐上素云的那一架私包车,周亭轩不知怎么又想起了素云的打扮,又想起了陈再思所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话。
继而想到,这种人与我辈到底不同,也太过了。与之为伍,总不是一件事情,于是想起太太、二,姨太、三姨太也不免太可怜了,所以,为之给子弟安排学校,乃至去找一下徐老七还是应该的。
这时,他突然在转身时,又听见吴敬斋叫他的声音,原来吴又转来了,于是就问:“敬翁还有何见教?”
吴敬斋说:“刚才忘了,今年你虽然没有再教几个子弟了,但是你是帮忙甚多,原来的那点束修,是不能免的,今天我已经带来了,刚才怎么就忘了,收下吧。”于是递过一个信封来。
周亭轩怔了一下,说了一句:“无功受禄,愧不敢当呀。”但还是把信封紧紧的握手里。
在田产出卖一应手续完成后,周亭轩又径直去了一趟勾舵爷家,来交割这项事情。
仍然是打扮妖气的素云来交接,看见带来的这些东西,素云心情舒畅,神采飞扬,始终都是笑眯眯的。在周亭轩注视自己的身体时间,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还亮出了大段的白大腿。周亭轩知道这个女人爱财,同时轻佻淫荡,但是,他并不想去染指,而是有心帮助一下太太、三姨太们。
不知是不是看见素云态度和气,在整个过程中,素云都是很有耐心的听他把经过讲完,而且也当面清点了各项事情。又打扮妖艳,情绪不错。于是他又说:“太太知道,我周某虽是吴府老爷的世交,但是有的事情原是不好开口的,只是想到‘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就有一句话想说一下,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素云说:“你不妨说说。”并且笑嘻嘻的看着他。
周亭轩说:“在楚楚小姐去吴府之前,敬斋老爷原是有三房太太的,近日去吴府时,感到情况有些变化,听说也发生过一些家庭不和的事情来。”
素云仍然不动声色的听着。
周亭轩说:“如果在便中,勾爷倒是不妨劝戒敬斋老爷几句,使其全家和睦,岂不更好。”
素云说:“如果有空,我可以给老爷子说的。只是不知道他听不听。”
周亭轩想到吴家的情况,想到素云和吴敬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说:其实,太太你就是女中豪杰,你说说,肯定行的
谁知素云听了这话,脸色突然一下阴沉起来,冷冷的说:“这是他们吴府的事情,我们作外人的如何便于过问,所谓闲事少管,走路伸展,这个道理,周先生应该明白吧。况且,我想你也是应该有耳闻,吴府的三姨太原也不是一个什么祯祥之物,所以,受到的对待也是很正常的,先生这样关心有些人的事情,不会是没有关系的吧。”看见周亭轩一副紧张的样子,于是就说:“事情既以交割清楚,听敬斋说,对先生的酬谢事情也有表示,那就这样吧,请!”就款款的扭着腰走了。
碰了这样一个钉子,当即把周亭轩搞得十分尴尬,不但关系素云这些话充满讥讽,而且,还说到三姨太不是什么祯祥之物,这种把自己女人的隐私也要告诉相好的人,也太不是他妈的一个什么好东西了。进而感到,怎么自己也露出了马脚。这个女人眼睛有毒。
于是就想,还是应该在暑假天,抽空去一次徐家场,把徐老七找上,起码要报答一点知遇之恩,救人于水火吧。这样,他把吴敬斋给他送钱的好处也忘记了,于是终于有了一次徐家场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