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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匆忙忙地来匆忙忙地回,连声招呼也没跟王守民打,顶着张比来时更阴沉的脸,就那么一声不响地走了,留下个深一脚浅一脚的佝偻背影。
王守民倒也没功夫在乎这个,看她能安然无恙地从里面竖着出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联系校门口传达室的保安亲眼看着这老太太出了校门还不算,为防意外,还特意跟监控室核对了下摄像记录,双管齐下都得到一致回复,心才可算踏实搁回肚子里。
在学校里他得提心吊胆地时刻盯着看着盼着可千万别倒在这儿,出了校门,说句明白儿话,那再怎么着出什么事就都跟一中、跟他没相干了。
他刚才离得远,对里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并不得而知,但见陆璟之守了半天到末了也没进去,里头俩人也还都好端端的出来了,这就足够了,当下也没那份八卦的心思再专门给人留下一五一十地问怎么回事,确定沈老太那头没事,这边就干干脆脆,直接挥手放人,“行了,午休都快结束了,你们俩也抓紧时间都麻利回去吧,别耽误下午上课”
两人答应了声转身要走,王守民看着陆璟之猛地又想起什么来,一拍脑门,又叫住他,“对了刚那事儿咱就算说定了啊回头再写什么复习提纲,记得给我拿一份过来”
累了一个星期,好容易盼到周五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沈栀身心俱疲,这个周末注定愉快不起来。
她打着一睡解千愁的主意,晚上特意没上闹铃,想一觉睡到自然醒,靠睡觉来给自己解解乏,但闹钟是记着关了,静音却偏忘了开,周六一早,她是被段锲而不舍的来电铃声活生生吵醒的
沈栀手机就放在两床中间的小桌上,机身贴着坚硬的桌面连响带震,被吵醒的不止她一个,许娓娓被子蒙过头依然抵不住这阵穿耳魔音,痛苦的哀嚎隔着被子都不减分贝,“啊啊啊啊啊啊啊,有完没完了还快关了关了”
沈栀这一觉睡得累极,乱七八糟的梦一段接着一段走马灯似的就没停过,铃声听见半晌,人倒是也醒了,但偏偏就是睁不开眼,好容易撑开眼皮起身,正想看看到底是谁周末大早晨的扰人清梦,待摸过手机看清屏幕上的来显时,惺忪涣散的眼神顿时就是一怔
时间太早,还不到八点钟,什么商场商店都没开始营业,沈栀想了一圈,最后把地方约在了南外街上的早点铺。
她离得近先到,要了碗飞鸡蛋的小馄饨,冒着热汽的大海碗刚端上桌,约她的人就到了。
沈栀没想到李婶会给她打电话,还冷不防地要约她见一面,但时期特殊,李婶这人又是个最会趋利避害的,忽然找她,十有和沈家有关,她觉得这趟约多少有必要赴,索性就直接答应了。
但这会儿看见李婶本人,她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
李婶不是自己一人单独来的,和她同行的还有李叔,他们夫妻俩在沈家做了快二十年,一个在内照顾沈家上下几口,一个在外替沈家开车接送往来,此时两人从出租上下来,身上都背着大号的双肩背,李叔还从后备箱搬下个半人高的行李箱推着,李婶也没空手,臂上挽着只挎包,一样塞的鼓鼓囊囊的
这架势看上去不像是有事来找她说,反倒像是来和她辞别的。
她坐得离门口不远,模样又显眼,打眼一扫,和整个低矮朴素的早点铺格格不入,李婶一眼就看见了她,和李叔低声说了几句话,独自走了进来。
沈栀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坐下。
过去的十几年间,相处范围不过沈家那幢小楼或上或下的一方天地,现下大概是环境变了,她神情有些微的不自然,手团握着,叫了她一声小栀之后就忽然卡壳,没了下文。
沈栀什么问题也没问,回头看了看操作台那边,口气随意,“这么早过来,吃了么没有的话把叔叫进来,一块吃点吧。”
她一张口,语气平平淡淡,话里不带丝毫情绪,总算让李婶稍稍放松了点,她吐了口气,连忙又摇摇头,“不用不用,我们一会儿就走,九点半的火车,来不太及了,我来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小栀,没别的事。”
沈栀放下了手里的瓷勺,“您说。”
她态度郑重其事的,李婶张了张嘴,又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好一会儿,才叹息着说出来句,“我跟你叔,这就要回老家了。”
沈栀没说话。
李婶也没想她就这句回应什么,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开场好继续说下去。
“沈家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你多少应该也知道点,你爸爸这次事情不小,年过完没几天,就让人找上家门来给”她顿了顿,还是选了个温和点的措辞,“带走了。”
“这事一时片刻大概也有不了结果,我和你叔这么多年,说实话干得也有点累了。”
“正好你爷爷奶奶住进去,对我们也不太满意”
她渐渐停住,话不挑明,点到即止,沈栀却倏地了然。
沈老太早年过多了穷日子,一分钱都想掰半花,突然一下说对人家在沈家干了十几年的夫妻俩不满意,意思倒未必是想辞退,兴许就只是想找个理由减减工钱省点开销,但李婶心明眼亮,凡事看得清楚得很,沈振安叫人逮了,这个家要完了,再干下去也没必要,索性就此表明了退意。
沈栀轻嗯了声。
李婶知道她懂了,自然而然地结束这部分,向下继续说去,“我记得你明年就要考大学了,以后兴许就不在青城了,我们这一走,也估计就不会再回来,往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就想过来看看你。”
细要说起来,一晃眼也是十多年的时光了,沈栀和沈瑶他们不一样,即便沈轩是她亲手带起来的,那姐弟俩终归也是后来的,而沈栀不同,她是她从小看着,从那么个丁点大的小姑娘一点点长成现在亭亭玉立的模样的。
从前总觉得无论如何日子还长,哪想到分别突如其来,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对朝夕相对的沈家人没什么留恋,反倒想来看看已经离开那个家的她。
沈栀笑了下,“没关系,我知道您家在蚺城,那油菜花有名,往后总有机会过去玩儿的,到时我联系您,您带我逛逛,咱还能再见。”
晨光熹微里,她目光隔着袅袅升起的热汽,透着淡淡的疏离,开口也带了五分客气。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李婶听得出来,有心想说点什么,可迎上她透彻的眼睛,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桌上的海碗向上冒着的热汽渐淡,已经开始慢慢转凉,李婶低头看了眼,对她说“馄饨快凉了,吃吧,再不吃等凉透对胃不好,你吃着我边说也不耽误,我也没什么正经事。”
沈栀的确有点饿了,这回没推拒,重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舀着吃。
李婶如她自己所言,还真没什么正经事要讲了,看着她低头吃馄饨的眼神很温和,语气里微微带点惆怅,有一句没一句地,给她说着沈家最近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
讲过被沈振安砸得稀烂的房子,又讲过这些日子一茬接一茬儿上门来探听虚实情况的一帮亲戚,最后说着说着,避无可避地说到了孙楚母子。
“瑶瑶本来说是要出国的,学校申请完了,那头也都联系好了,我听着照话里那意思,原来计划是打算这一两个星期就走的,但是你爸那儿出了事,现在人也不知道在哪,说是什么资产冻结,这下也走不成了。”
沈栀没料到这件事居然还波及到了沈瑶,但她本身也不无辜,被扣下来了只能说是运气不好活该她倒霉,没什么可值得同情的。
不过这年才过完没多久,学也就才开了一个星期,沈振安那边这么快就走到冻结资产这一步
这里面想也知道,应该少不了何菘蓝他们从背后拿着这半年多来从各方搜集到的证据添柴加火,但报应就是报应,到了该来的时候永远都是说来就来,什么时候也不会给打个提醒,叫人提前做好准备。
只是沈瑶走不成,孙楚那边大约快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再加上她昨天刚捅给她奶奶知道的事情沈栀看着汤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浅浅勾了下嘴角,运气如果眷顾她站在她这边的话,沈家过段日子,还有场好戏上演。
沈栀吃完馄饨,时间已经不早。从一中到青城老站需要至少二十分钟的车程,南外街上出租不多,等了会儿不见车来,沈栀陪着李婶夫妇向外面主路走去。
出了早点铺,李婶就再没开过口,沈栀也没什么话要说,三个人走了前中后三个位置,一路上谁也没出声,全程埋头走路。
直到在主路上等到车来,李婶夫妇手上都拿着东西,沈栀见是空车,刚抬手招停,就听身后又传来声
“小栀”
沈栀回头。
李婶把背上的包连手里的东西一起递给李叔让他先一步装车,自己看着沈栀,嘴唇嗫嚅了两下,刚才没能说出来的话,到临别时,终于还是开了口,“小栀,你妈妈当初临走时托我照顾你,我、我也没能做到,现在看你过得好,她也该放心了就是、就是”
那边,李叔已经装好了车,司机摁了下喇叭提醒,短促地一声,李婶下意识地握住了沈栀的手,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你别怪婶啊,婶知道你是好孩子,我我也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这些年对不起啊,小栀。”
沈栀没觉得她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当然更不会怪她,但她确实也没什么好和她依依惜别的。
她动了下手,想要抽回来,可闪念间,眼前一晃而过儿时画面,她迈着小短腿蹬蹬地往楼梯下跑,李婶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弯着腰护着追着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人黑发里已掺花白,细纹层叠的眼眶里湿润点点,她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松了手上力气,任由这双粗糙的手握着。司机二次不耐烦地摁了下喇叭,沈栀喉咙轻轻滚动了下,声音低软,“没事的,我明白,我都明白。您辛苦了这么多年,回去了也好好谢谢,以后我有机会路过蚺城的话,过去看您。”
这次顿了顿,她又补充句,“我说真的。”
出租车渐行渐远,车屁股打了个弯,终于彻底消失在了升起的朝阳里。
沈栀缓缓地吐了口气,在空气中却已经凝不起白雾,三月了,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日子就要到了。
她眯起眼抬头看了看天上太阳,又深深长长地吸了口气,转回身,往学校的方向走去。网,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