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没有风,医院的花园很安静,只是冬夜的寒意把人层层包裹住,似乎无孔不入,白砚忍不住竖起的大衣的领子。
随行者都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一直到走到景观灯下,宋憬闻才把刚才从下边人手上接过来的案卷递给白砚,“详细记录就在这儿,你可以自己看看。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因为对于东晓的去向,我知道的不一定比你多。”
白砚怔了一秒,连忙伸手接过案卷,小小的一叠纸,一个文件夹就能完全容纳,可放在手里,似乎有千钧重。
打开封口,抽出文件,果然,从第一页开始就条理分明地陈述了东晓当年失踪时的各项状况。
接着,是死鬼视帝的背景调查,白砚越看越悚然,果然,非常人物非常手段,这一份调查报告把死鬼视帝从小到大的一切都叙述的清清楚楚,履历是一定有的,可就连死鬼视帝小学时的风闻小事都没放过,看来,只要有必要,他们这种人,在宋憬闻这类人物面前就没有秘密可言。
可东晓的生机就在这儿,白砚继续往下读,死鬼视帝的du瘾是什么时候在哪染上的,也清晰分明。不出意外,这人上位路上得过哪些人提携,跟哪些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也同样清楚。
接着,白砚眼光顿住了。
原来,2009年,也就是东晓失踪的那一年,宋憬闻就查出了,让死鬼视帝充当y媒骚扰东晓的人是谁。
原来这人只是圈里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投资人,唯一不普通的就是,特别喜好男色,仗着有几分势力强逼人就范的事没少干。
症结就在这儿,早在五年前,这人就被宋憬闻处理掉了,可东晓依然无影无踪。
报告上显示,调查人员用了各种手段让投资人自己交代,投资人表示,自己想要东晓不假,也的确打算直接劫人,可是,他人都派出去了,却没能劫着东晓。
之后,宋憬闻的人几乎掘地三尺也没找出东晓的踪迹。
所以,所谓的“狼”,还不是这一位
在这一位出手之前,东晓被“别人”劫走了
宋憬闻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这些年,我们掌握的最有力的线索就是已故的瘾君子,他跟哪些人有利益关联,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可线索就断在这儿,让他说服东晓的这位,根本没能成功绑架东晓。”
白砚呼吸迅速变得急促,这一位没有绑架东晓,那么人究竟去了哪儿
别对他说东晓只是在山林间走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报告上清楚地写着,宋憬闻的人在当初剧组附近的山野进行过地毯似的搜索,可是,依然没有任何跟东晓有关的发现。
也别说东晓是自己走了,一个普通人,连着六年,在宋憬闻眼皮底下隐藏自己的踪迹,不是件容易的事。
白砚讷讷道“他到底在哪儿”
很快,宋憬闻回答“这正是我想要解决的问题。坦白说,已故瘾君子这一条线,我们到现在还在接着挖。郝邬负责盯着。”
已经挖无可挖,可依然不能放弃,谁让死鬼视帝是东晓失踪的唯一线索几个月前,郝邬突然又发现视帝的故旧,他其实是抱过期望的,可是,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从看到希望到失望,不过是一条线的距离。
宋憬闻接着说“做几手准备,假设东晓的去向真跟他没有关系,我能做的就是查清楚圈里圈外一切跟男色有关的y媒,搜罗事发当地涉及人口贩卖的一切信息,退后一步,弄明白东晓本人的人际关系。说明白点,当时出入林区的车辆和人,我都已经尽力追根究底,只是我接手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不排除有漏网之鱼。”
白砚接着往下看,东晓的人际关系网不算复杂,被宋憬闻排查了个遍。
当时出入林区的车辆人士的来去,追踪信息一直持续到确认跟东晓无关后。按宋憬闻说的,不排除有漏网之鱼,这就是刘总那伙人的可恶之处,他们耽搁了最初的调查时机。
所以剩下的两条,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大海捞针。
大海捞针啊,难怪,宋憬闻用了六年都没把东晓找出来。
说到这儿,宋憬闻声音又沉了些,“时间越长,有些东西反而越容易确认,要不,他完全被人限制了人生自由。要不”
要不就是,东晓已然不在人世。
“可我信他还活着。”宋憬闻说。
“这孩子,但凡有一线希望在,就不会放弃生机。”
白砚注意到男人对东晓的称呼,不禁问“您很了解他”
这是他一直关心的问题,东晓跟宋憬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仅仅是资助人和被资助人六年前,他得到的答案只是,东晓对宋憬闻仰慕有加,几个月一封信陈述的自己的生活琐碎,东晓连着两年没放下。
不是他八卦,非要对旁人的私事认真,在这人心里,东晓占什么样的位置,或许会直接决定宋憬闻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他才需要反复确认。
这一句话问出口,宋憬闻沉默了许久。
许久后,高大男人长长叹出一口气,“坦白说,他跟我本人打交道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那么短。可这又怎么样”
宋憬闻说“我们这种人,特别忌讳别人对自己的地盘伸手,你可能不太明白。”
白砚突然有些惭愧,其实,这些年,宋憬闻为东晓做的,比他多得多。
他在宋憬闻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打了个圈,白砚又听见宋憬闻说“你也不用自责,以你的能量,做到当年那个程度就已经是极限。”
白砚垂下头,同理,以宋憬闻的能量,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可能也已经是极限了。
报告上写得很明白,宋憬闻的人几乎找遍了圈内圈外的各个男se场所。几乎筛遍了有能力完成囚禁行为的所有圈内大佬。
大海捞针,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海捞针。
案卷的最后,有这样一行结论
如果东晓真是完全被人限制人生自由,而这个人以前跟东晓还毫无牵连,那么,凶手应该是变态型人格,极有可能会习惯性作案。
白砚心头一紧,合上案卷,艰难地说“既然凶手有习惯性作案的可能,那么总会留下线索。”
可是,凶手要真是个变态,东晓这些年遭遇了什么,谁又敢细想
宋憬闻垂眸许久“但愿吧。我们还在坚持,但愿他还没放弃,我只希望他活下来,活着等我找到他,别以卵击石。”
白砚突然想到裴挚。
对于那音讯不通的六年,如今想起来,他唯一的庆幸就是,裴挚没有以卵击石,不管多艰难都活着回来了。
可恨的是,宋老强行限制裴挚人生自由,居然不需要付出代价。
想到这儿,白砚说“裴挚的事,我要对您说声谢谢。”
宋憬闻缓缓摇头,“用不着。与其跟我道谢,你不如好好劝劝裴挚,让他别再跟动刀动枪地跟老爷子寻仇,犯不着,老爷子已经时日无多,可他自己还年轻。”
白砚一愣,“裴挚动刀动枪”
宋憬闻说“老爷子得知裴挚的身世后,一心打算让他认祖归宗。喜欢把小儿子,更应该把人放到身边培养感情。你就不奇怪,老爷子最后为什么反而把他送出国”
白砚问“怎么回事”
宋憬闻眉头紧锁,“因为裴挚被带回去后没住两天,就给了老爷子一刀,一刀,正中肝脏。”
白砚一时大惊,快意恩仇,玉石俱焚,果真是裴挚能做出的事。
宋憬闻说“老爷子明白自己驯不服裴挚,所以喜欢裴挚,又不敢把他放在身边。”
白砚“”
“你们都有把天捅出窟窿的胆子,我知道你们跟谁都不会放弃清算。事实是,虽然在裴挚看来,老爷子就是个强jian犯,可老爷子当年跟裴挚母亲未必是强jian。那一刀,什么都了了,捅刀子的是裴挚,老爷子敢声张吗他只敢不声不响地把裴挚送出国。”
白砚好半天没说话,要不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太恶心,裴挚至于冒险弑父
宋憬闻这一番陈词,无非是让裴挚歇了用暴力手段寻仇的心,毕竟,宋老哪天又心血来潮地要求跟裴挚见面也不一定。出发点也不难揣测,宋老快去了,宋憬闻要的是和平过渡。
这个世界,总是没法如白砚期待的一样清明,看似无所顾忌的裴挚,一直被白砚能想到的最大力量掣肘。
真是令人无话可说的黑色幽默。
宋憬闻来去匆匆。
白砚回到楼上,病房里很安静,郝邬离开后,房间只剩下他跟裴挚两个人。
裴挚看起来像是累了,躺在床上向天花板望着,没像平常一样缠着白砚撒欢。
白砚弯腰,摸摸裴挚的头,“想睡觉”
裴挚这才回神,握住他的手,“你脸色不太好,宋憬闻跟你说了什么”
白砚简单地回答“东晓的事。”
裴挚问“只是这样吗”
白砚点头,把宋憬闻关于东晓的交待,捡要紧的跟裴挚又叙述一遍。
裴挚骂了声艹,义愤填膺道“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寻不见了”
话题已经岔开,接着,两人如常一般洗漱,休息。
照顾病人是个劳累活儿,裴挚这晚没再缠着他哥哄他睡觉,白砚自己在一边的陪护床上躺下了。
可白砚好半天都没能入眠,沉沉黑暗中,他听见裴挚说“哥,我出事昏迷的那些天,总听见你叫我醒来,叫我回来。你当真没出国看我”
白砚只作未闻,紧紧闭上眼睛,他脑子里乱得像是拧着一团麻,以前那些不愉快,他连回想一遍的力气都没有。
可能真是因为劳累,不一会儿,白砚神智逐渐恍惚。
深夜,听见身边的呼吸声变的匀缓,裴挚放轻动作翻身下床,拄着拐杖,自己到了洗手间。
他打开手机,滑屏解锁,点开宋憬闻今天传给他的视频。
宋憬闻当时说“有些事,裴明远答应白砚不说,可我从来没向任何人承诺过什么,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至少你得看看,你出事后,你身后的人是什么样。”
视频正是他登山出事,昏迷在国外医院的时候。
起初,只有躺在病床,人事不省的他。
接着,有个人被护士带进了icu。
那个人被一身浅蓝的隔离服包裹得看不出身段,戴了帽子,就连发型都看不出。
可是,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裴挚就能认出,那是白砚。
那个人最初很镇定,可脚一在病床前落定,肩膀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个人望着他,似乎手足无措。抬起胳膊,似乎又不敢在他身上的任何一处停留。
在护士的劝说下,那个人好半天才弓下身子,就这样佝偻着腰,凑到他耳边,一声一声,像是说了些什么,肩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其实,白砚说了些什么,他依稀能听见。
“裴挚,你看看我”
“裴挚,我来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声一声,字字泣血,痛彻心扉。
白砚在哭。
裴挚以为那只是昏迷时的臆想或梦境,没想到是真的。毕竟,他清醒后白砚不在。他问,裴明远说白砚没来过。
他问过白砚一次,白砚说“我那时候正在剧组,没时间去看你。”
宋憬闻今天是这样说的,“他是被裴明远叫过去的,可他本人似乎并不想让你知道,听到你清醒的消息就回国了,临走交待裴明远,就当他没去过。后来你存疑,去查白砚的出入境记录,你看到的,自然都是做过手脚才递到你面前的。”
宋憬闻说“以后别那么冲动,为身后的人想想。不是谁都有你这样的运气,喜欢就能得到。”
视频最后停滞在白砚被护士强拉着走出icu的那一刻,裴挚抹了下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也对,不是谁都有他这样的运气。在把一切误会说清之前,白砚就已经试着接纳他。
从青涩年华到如今,从七年前到现在。
无论发生什么,白砚对他的爱,从来没有停止过。
次日清晨,白砚抽空回了趟家,再到医院时,在楼下碰见了一位长辈,许久没见的段墨初。
他们碰面时,段墨初的脚刚迈下住院部大厅的台阶。
再不情愿,白砚也得打个招呼,“段叔叔。”
段墨初停步,注视他片刻,“我刚才去看过裴挚,你们最近怎么样”
白砚说“挺好。”
段墨初又问“你有出柜的打算”
显然,没错过他近日的那些新闻。
白砚淡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段墨初抿唇片刻,“你啊,总是爱挑最难的路走。你那纹身虽然纹得不太应该,可也不是不能找理由把话题圆过去,你就真的公布恋情了”
这就是白砚不爱跟段墨初说话的原因之一,这人总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人,他那纹身怎么就纹得不应该了圈里有纹身的艺人就他一个
再次听见段墨初说他的纹身,白砚气不打一处来。
当年,白砚也曾短暂地对这位长辈心怀感激,白女士去世后,他家跟裴挚家一块儿办丧事,他妈这边的人际网难免照顾不过来,当时就是段墨初出手帮他撑着的。
段墨初帮过他,他很感谢。
可是,如果代价是这人能对他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他就宁愿段墨初冷眼旁观。
按本城的风俗,逝者下葬后,家属要先把逝者的遗照带回家供奉好。那会儿,他跟裴挚各走一边送遗照,把他送回家的正是段墨初这一众长辈。
一整个早晨的烟熏火燎,回家,白砚浑身发痒,脖子上起了疹子。刚好有个阿姨是大夫,察觉他可能过敏,让他趴在沙发,掀起他里外三层的衣服看了看他的背。
“哎哟,纹身,你们这些孩子尽爱赶时髦。”
阿姨叹息一声,也就点到即止,这是可以忍受的反应。
可只有段墨初与众不同。
午饭后,避开众人,段墨初神色阴鸷地质问他“你怎么那么不自爱谈恋爱就算了,还跟自己烙了个印。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你不懂”
关你什么事儿白砚当时果断地顶回去了,“段叔叔,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能忍受,不表示我也不能。”
由此,白砚对段墨初还没完全转白就继续朝着转黑的更深处去了。
而且,一黑六年,无可开解。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多人猜抓走东晓的是宋老
宋老不会轻易对这种小人物动手,而且设定是钢铁直男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