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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故乡,是离开后才能被称之为故乡。

    灵都这几年真的变了很多。

    高速经济发展的那几年,每天都像是新的。

    住宅区宛如雨后的竹笋一样拔地而起,道路也变了不少,原本的双行道变成单行道,路边多了两行自行车道出来。

    除了那些标志性的建筑还没变,其他的地方楼谏稍微走一下就要迷路。

    他这几天在外面应酬了几场,看着灵都的变化,时而心中便生出一种淡淡的茫然感。

    他住在灵都的时候实在说不上喜欢这里。

    可是离家多年,重回故里。

    却又觉得那些旧人旧事仍历历在目,宛若从前。

    到底还是故土。

    他还能够记得十七岁的那天,自己刚刚从街上游荡醒来时,满身伤痕,像是一只走丢的流浪狗。

    心里是一种寂寥的空荡。

    像是整个世界都和自己没关系,他们悲欢在他们的世界里,没人在意他。

    陶晓梅的早点铺子还开着,魏溪的酒吧则是换了新地方,搬到了另外一栋新建的商业大楼里。

    现在这里又不叫酒吧了,魏溪领着他们介绍的时候,很骄傲地说现在这叫ivehoe

    高级音乐现场

    他现在不再是什么酒吧老板了,要让楼谏喊他独立音乐人。

    burng这只原本东拼西凑起来的地下三流乐队,在去年的时候总算是出了一首比较火的歌,被短视频带着小火了一把。

    连着他们积累起了一批粉丝,赚到了一点钱。

    魏溪挺开心,折腾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折腾出点东西来了。

    按照他的性子,更是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就算是当时远在国外的楼谏,都被他特别打了视频过去炫耀,一张口就是

    “哎呀,你怎么在国外都知道了我们乐队新专辑刚发三个小时就上了新歌榜啊”

    楼谏

    “总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魏溪灌了口酒,拍着他的肩膀说。

    “这几年国外也不太平,还是国内好,安全”

    店里面的人又换了几批,少见熟悉的旧面孔。

    晚场还没正式开始,只有台上有个年轻的女孩在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情歌。

    她唱得很投入,双手捧着麦克风,长而厚重的栗色卷发波浪般垂落下来,随着她的歌声轻轻晃动。

    那熟悉的发型倒是让楼谏又想起了一个人。

    “oy姐呢”

    楼谏四处张望,却又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她去年就走了,回老家了。现在在家里开了一家花店。”

    “她说她一直都挺喜欢花。”

    “哦。”楼谏愣了下。“那也挺好。”

    魏溪又喝了口酒,眼睛微微红了。

    “我时常觉得,我就像是个游戏里面的nc。开着一家酒馆,遇上形形色色的人。”

    “你们一个个,来了又走了,只有我还在原地。”

    “我走不了,我无处可去。”

    楼谏的心像是被软木锤子轻轻敲了一下,他也喝了一口酒,却没有说话。

    台上的女生唱完了高潮,不再开口。

    歌曲慢慢落下调来,即将迎来一个结尾。

    “等我送你幅画吧。”楼谏最后只说,“说了好些年了,好像还是没送。”

    “你现在的画可值钱了吧。”魏溪笑了。

    “那我这算不算是白嫖啊。”

    “送朋友的,不算。”

    楼谏畅快地灌了口酒,喝到一半才想起来去和人碰杯。

    晚风悄悄地吹乱他们的鬓发。

    殷刃站在他哥的身边,在桌子下轻轻勾了下他的手指。

    “哥,和我说说你上辈子的事情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人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都带着点微醺的醉意。

    殷刃靠在他哥的肩膀上面悄悄说。

    “没什么好说的。”楼谏闭上眼假寐。

    “那些事情都已经在那封信里面写了,你也已经看过了,就那点破事。”

    “不一样的。”

    殷刃掰过他的脸来。

    “那些,那些根本就什么都不算”

    他挺固执地说。

    楼谏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表现了自己的不屑一顾。

    一个急转,他的头被司机晃得有点晕,索性就将脸埋进了殷刃的长发里,闻到了和自己同款的洗发水的香波味道。

    “你写得太笼统,我想知道的是你每天吃的什么,你在想什么,你都画了哪些画”

    “就像是,你只是写了你出了车祸,手受了伤,再也画不了画。

    “可我想要知道你当时有多疼,我想知道你那时有没有哭。”

    楼谏慢慢听着。

    他的手指顺着殷刃黑色的发丝慢慢滑落,心也软了下来。

    一点轻微的,暗淡的悸动。

    像是早春里面细微的萌动,悄悄从冰封的大地下面冒出浅绿色的单薄细芽。

    悄无声息地,但是却又势不可当的,要长出一个春天。

    他们一定要靠近。

    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温热的体温,他身上的味道,看见他的眼睛,听到他的心跳。

    却还想要再近一些。

    殷刃用手臂挡了下,理所当然地悄悄接了个吻。

    “狗拿耗子。”

    分开的时候,楼谏低低地说。

    “所以你能说吗”

    “嗯。”

    楼谏拍了拍他的脑袋,将他的头发揉乱。

    “今晚吧,就今晚。”

    他晚上和殷刃蒙着被子聊到半夜,好不容易将人哄睡,

    自己却失眠了。

    殷刃起夜,摸到身边一凉2,就趿拉着拖鞋去找他哥。

    他直接去了阳台,果然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小点在黑暗里暗亮不定。

    “哥,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

    他带着困意问,走到了他哥身边。

    “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能和我说吗”

    “不能。”

    今天外面的月光很暗,在一片黑暗里面,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什么,你难道在外面有小情人了”

    “当然不是。”楼谏轻笑了一声。“你整天就胡思乱想。”

    “那还有什么不能和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

    “阿刃,再给我点时间吧。”

    在浓重的黑暗里面,楼谏站起身来,他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手擦过殷刃的耳鬓。

    “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爱上什么人了。”

    “所以请你教教我。”

    “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对,你也不要生气,毕竟你哥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哦,还有之前的那件事,的确是我做错了。”

    楼谏的声音卡顿了一下,然后才很慢地接了下去。

    殷刃往前走了一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所以,对不起。”

    许久黑暗中都没人回话,只有簌簌的热泪砸在他们相纠缠的手腕上。

    十六年过去,那道横贯在他手心的旧伤终于开始慢慢愈合。

    楼谏想。

    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

    去见殷心兰的那天正是晴天。

    中秋节刚过没几天,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镜湖疗养院的门口已经运来了当季的盆栽菊花,足足有人巴掌大的菊花大朵大朵金灿灿地团簇在一起,开得很热闹。

    殷刃来之前已经预约过了。

    和楼谏之前偷偷摸摸进来的那次不一样,这一次他们有专人带访。

    “您母亲最近恢复得很好呢。”

    向导小姐很专业地微笑,笑容甜得像是个ai。

    “一直也有在好好吃药,基本上情绪都已经能够保持稳定了,只是记性还是不怎么好。”

    “我能问下她现在是在吃什么药吗”楼谏问。

    “这是我爱人。”殷刃在旁边,非要插一嘴。

    “和我一起来看我妈。”

    向导小姐面不改色,很快就给他们调出了一份药物清单。

    楼谏自己也是吃过药的,简单看了下就皱起了眉。

    在殷刃冲着他投来询问的眼神的时候,却没说什么,只悄悄对他摇了摇头。

    向导给他们指明了房间号就离开了。

    “你们来的真不巧。”

    等到了房间外,负责照顾殷心兰的护工却这样说。

    她的脸上戴着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神却总是闪烁不定。

    “现在正好是午休时间,按照她平时的习惯,可能是要一睡睡一下午的。”

    “你们恐怕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啊,真可惜。”

    殷刃此时也暗暗觉察出不对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作势想要推开房门。

    “那至少也让我们看一眼吧,就算是她睡着的样子也好。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见妈妈了,很想念她。”

    “不行”

    护工的态度硬邦邦的,却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悄悄吞咽起了口水。

    她焦急起来,拼命挡在他们面前,像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让他们进去。

    “你们进去是会吵到病人休息的,身为病人家属却连这一点都不能体恤对方吗”

    “快走,快走改天再来”

    “你在撒谎。”

    楼谏站在殷刃的身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手里端着的几乎满满的杯子,一句道破。

    “我十分钟前路过,看见了你们大厅上面电子屏上病人的时间表。”

    “在这里十一点吃午饭,之后到一点是休息和服药时间。而刚刚我们来的时候,你才拿着一口水都没动的杯子和药物从房间里退出来,并且神情紧张。”

    “说明你原本想要进去喂药的,但是有什么事情打破了你原本的计划,并且让你很意外,也正是因此,所以你才会阻止我们进去”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楼谏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声音不自觉地压得低沉轻柔。

    “告诉我,房间里面还有谁”

    护工原本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吱呀”

    房间的门这个时候却被打开了。

    “不错。”

    一柄雪亮的刀子闪了一下,握住刀的人手明显很稳。

    甚至就连卡在一个人脖子上的时候,都没有颤抖一分。

    “你很聪明。”

    楼谏从听到那声音开始,心就开始慢慢,慢慢地沉下去。

    他认出了那道无比沙哑的,因为曾在幼时被火所烧而造成的声音。

    那曾经无数次在他的噩梦里面出现过的身影。

    此时竟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门被彻底推开,寸头的高大男人将刀架在殷心兰的脖子上冷淡地看着他们。

    “如果不想她的气管被切开的话,接下来就请保持安静。”

    楼谏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看着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人有些恐惧地睁大了黑沉沉的眼睛,抬起手想要去抓自己的脖子,却又不敢。

    一道细细的血线从她的脖子上面渗出来。

    滴答一下,砸落到地上。

    殷红的血在光洁的瓷砖上慢慢晕开,像是一只多脚的红色蜈蚣,张牙舞爪地向着四面八方爬去。

    楼谏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在他身后,有人蓦然攥紧了他的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