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荫自认会的不多,但撒娇哄人的功夫,常年用在父皇身上,已经炉火纯青。
她一手将金蝉塞在他掌心,不给云啸辰重新撒开的机会,一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两眼定定看着男人的眸子,朱唇微抿。
只听他又不屑地轻哼一声,将手掌从花荫手下挪开,却也没将金蝉扔下,而是把它捏在指尖把玩,垂下眼帘看了一眼。
“阿荫”他扬眉,“给死物赐名,王妃果真单纯得紧。”
花荫听出来他话里的打趣,只觉得云啸辰这人别别扭扭,不仅没因为他的话感到气闷,反而歪头凑过去,学着他的口吻,“连死物也要同他人比,王爷果真霸道得很”
云啸辰一愣,冷下脸,抬手将她倾过来的头推回去,目光移至戏台,“带你来是听曲的,若是不想听,便回去。”
花荫闻言,抬高调子“哦”了一声,轻笑着重新坐好。
戏已经唱了大半,她方才顾着应付生了脾气的云啸辰,错过许多唱词,再看已是一头雾水,只知道戏中花旦凄凄惨惨,又不知怎么个凄惨法。
她趴在栏杆上看了半晌,不知不觉,心思便飘到九霄云外。
台上武生打得火热,忽闻她开口悠悠喊了一声“王爷。”
漫不经心,娇声娇气,听得云啸辰放茶盏的动作一滞。
他皱眉,“何事”
只见花荫倾身趴在栏杆边扭捏片刻,葱手在栏杆的红木上瞎抠,转过头,鼓着脸道“能不能把跟着我的那帮侍卫撤了”
她没能听全戏曲,方才便寻思,大不了过两日再来此地重看一回。
这一盘算,就猛地想起来云啸辰安排在她跟后的那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
那些人一个比一个粗犷,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吓倒一片路过的百姓。
说云啸辰不是故意的,她才不信。
果然,只见男人单手撑额,状若沉思,而后长长叹了口气,“怕是不行。”
花荫转回身来,黛眉稍蹙,“为何”
云啸辰道“本王要保你安危,这可是王妃先提的条件。”
这话堵得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花荫闷头想了想,总觉得不
怎么对味。
难不成他平日里,都是这般保护人的
不等她捋顺思路,身旁的男子倒是率先忍不住勾唇低笑。
花荫听见动静,瘪瘪嘴,干脆壮着胆子赖皮,“王爷不撤掉护卫也没关系,只能日后多多麻烦你,亲自陪我出门走动了。”
云啸辰眉梢轻挑,道了句“好。”
花荫一愣。
他这是同意将那帮吓人的护卫撤去,还是说愿意随在她身旁四处玩乐
仔细想想,照云啸辰成天跟公务泡在一处的性子,多半是答应了她支走护卫的事。
如此一来,日后想要出府,就方便得多。
她心下欢喜,正欲趁机说两句好听的话,忽而飞过来一只半掌大的甲虫,绕着她飞了片刻,最后落在桌上。
那甲虫体型肥硕得不太正常,通体油亮,光是看着,就十分怖人。
花荫当下就被吓得低呼一声,起身缩得远远的。
再看云啸辰,若无其事地将手中茶盏放下,偏首看着那甲虫,眸光一凛。
他沉声喊了句“韩木。”
话落,韩木推门而入,朝云啸辰行了礼,抬首看见桌上的甲虫,也跟着皱了眉,快步过来将甲虫收入掌中。
花荫这才敢坐回位子上,一双杏眼盯着韩木的手,“你快把它带出去”
韩木看了云啸辰一眼,复点了头,领命离开房中。
她堪堪定下心神,却见身旁的云啸辰神色变得与方才不同,似乎变得冷漠许多,垂着眼帘,不知在思索什么。
兴许也是被那只甲虫扰了兴致。
不多时,戏曲收了尾,花荫偷偷看他两眼,取出两片金叶打赏给梨园,便过去拉了云啸辰,“我累了,想回去。”
他神色淡淡,起身带她回了王府。
路上云啸辰都没再说话,花荫有时忍不住同他讲那戏中的情节,男人也只是简单应和两句,绝不多说半个字。
起先她以为云啸辰只是单纯因为那只甲虫被坏了心情,如今这般,花荫便觉得没那么简单。
直到二人踏进摄政王府的大门,她才终于忍不住小跑着赶上云啸辰的步子,在书房院前手臂一张,将人拦住。
她昂首,秀眉紧蹙,“你不对劲。”
云啸辰瞥她一眼,欲偏身离开,被她快步挪过去一
挡。
他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怕是会被她抱个满怀。
云啸辰抬眼,错开与她交汇的视线,“戏也看了,还有何事”
良久,花荫才小声喃喃“王爷在生气”
她这话说得十分委屈,听在云啸辰耳中,却是让他一愣。
他何故要生气
方才他留花荫一人在观台看戏,自己则去了另一处偏僻的观台,同隐匿在暗中声称手握琬国边防图之人磋商。
对方不肯露面,只愿以信笺协商。
他命韩木在纸上抹了寻影香,只要有人去房中取了信笺,便可由寻香甲追踪。
谁料寻香甲在梨园中飞了一圈,最后竟落到花荫身边。
眼前的女子眸中波光点点,满目委屈,是因他突然的冷淡而委屈,还是装出来的柔弱,云啸辰不得而知。
但为了此事生气,的确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若非花荫这般质问,他一时竟也没顾及到其他。
比如花荫被偷的荷包,再比如被她赏赐金蝉的男子。
云啸辰默了默,复垂下头,勾唇一笑,“阿荫在怕什么”
花荫不明觉厉,抿唇往后退了一步,“我这回可没招惹王爷,你无缘无故对我撒气,便是王爷的不对。”
她向来把事情分得很清楚,也不愿平白无故受气。
只不过面对云啸辰,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点虚。
“突然想起朝中有人做事诸多纰漏,急于处理而已,自然不是对王妃生气。”
花荫狐疑地看他,也不想再多质疑,“哦”了一声,闷头便往回走,心情还是不大好
他能不能再敷衍些
还未踏出两步,胳膊就被人拽住。
“方才因公事冷落了王妃,仔细想想,还是不妥,”他眼中带笑,语调也变得十分温柔,“阿荫看,能否给本王一个赔罪的机会”
花荫闻言,倏地愣住。
现在的云啸辰,像极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眼前的男人眸底透着暖意,温润如玉,俊逸儒雅,她好久都没见过了。
花荫自认无法拒绝这样的云啸辰,轻咬朱唇,朝男人点点头。
“王爷要如何赔罪”
对面思忖片刻,笑道“王妃一直想好好看一场马球,明日本王带你去,如何”
花荫点点
头,心中欢喜,眉眼一弯,只道“我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王爷”
她丝毫不觉这话有何不妥,道完谢,雀跃地离开书房的院子,回了卧房,只留云啸辰楞在原地。
云啸辰回首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不觉扬了唇角,良久,才径直去往书房。
这头花荫得了承诺,人也有些飘飘然,回到卧房,便开始在柜中胡乱翻找。
望兰几人见她回来就是好一番折腾,各自忙活着手里的事,远远瞧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围过来,“王妃,您到底要做什么”
她闻声探头,“我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一块还未雕琢过的羊脂白玉,你们可记得我放在何处”
“羊脂白玉”望梅从屋外带回来一把新摘的花,将花瓶里原本插着的换下,一边道,“奴婢记得王妃之前说要将它做成玉佩,压在那只不怎常用的妆匣里。”
话落,只见花荫一溜烟奔去放妆匣的柜前,找出那块白玉。
她将白玉握在手中看了看,转头出了卧房,去找刘管事。
望兰几人相视一眼,满头困惑。
“王妃这是要做什么”
“应当是原来的环佩戴倦了,想换新的。”
这头刘管事刚从书房出来,花荫找到他时,特地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刘管事会意,十分配合地压低了声音,“王妃有事吩咐”
她手里握着白玉,直问道“管事可知上京城中,哪位雕玉师傅手艺最好”
刘管事捋捋花白的胡须,“这王妃赎罪,老奴尚不清楚。”
“整个炎康最好的雕玉师在宫中,王妃若是想找他,来日下朝时,本王可顺路替你传话。”
云啸辰的声音冷不丁从书房传来,花荫一惊,抬头看见书房的门被打开,男人缓步朝这边走过来。
她说话的声音分明不大,竟也能让他听见。
刘管事见状,恭敬地笑着离开,花荫将白玉藏在身后,心里也打着推辞。
他走近,垂头笑问“王妃又在打什么古怪注意”
花荫盯着脚尖,稍稍偏身,避开云啸辰的直视,小声嘟囔“不用,我就是随口问问。”
“是么”
他说这话时,故意拖长了懒懒的鼻音,明显不信她的说辞。
花荫心里盘算一阵,忽的抬首,抿唇笑出两个梨涡,“我待王爷好,王爷是不是也要待我好”
云啸辰被问得一怔。
巴结他的人从摄政王府门口排到了上京城外,她的话,自然是没有一丁点道理。
然而他只是垂眸看她一眼,移开目光,挑眉点点头。
“那便好说了”花荫脸上笑意更深,“王爷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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