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暴跳如雷:"怎么啦,人还没走,茶就凉啦?"
在场的人都吃惊地看着我,唐总转眼满脸堆笑,拿起饮水机旁的水杯递给我:"您喝茶您喝茶,房子慢慢找。"
天宝看着我就像看一个不求上进的亲兄弟:"我愣是纳闷,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不去做生意呢?我在这儿都待得懒心无常了,为人做嫁衣,没意思。"
"是啊,我也知道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我也唉声叹气,"可是我还没修炼到脸厚心黑手辣那个份儿上呢。"
关于合同,天宝拍了拍脑门,给我指出了几条路:一是赶紧找别的社,二是让出版社给点赔偿,解除合同。都行不通就打官司,谁也说不准,去咨询一下律师。先别付钱,成功了加倍付。
更要紧的是两天内必须找个栖身之所。头天一无所获,幸好新租户还没有入住,唐老板给我宽限了两天。我想如果余下一天找不到房,就到李皓或牛毕那里借住几天。
和王主任交涉了几次无果,我怀揣合同进了一家事务所,一个衣冠楚楚的律师说可以给我十五分钟免费咨询。浏览了我的合同,他力主打官司。我疑虑重重地把天宝说的困难给他说了一下,他也说这是霸王条款,和当前高层建立法治社会的目标背道而驰。
一听到高层,我立马底气十足。我问先预付多少,他说这案子标的不大,一般律师都没兴趣,看你也是一读书人,就预交两千块吧。我小心翼翼地说我最近一个项目运作砸了,囊中羞涩,是否可以先打官司后付钱,加倍付。
"您看上去不至于吧?"律师有些嘲讽的口吻,我意识到我看上去比实际有钱的落差又误导消费者了。
"我确实没有,我现在住地下室,京漂初级阶段呢。"我豁出去了。律师大人的笑脸就跟TMD性工作者的裤子似的,刷地一下就拉下去了:"您拿我们这儿当慈善机构啊?都您这样我们喝西北风啊?"
我可不忍心别人因为我去喝西北风,趁着还没超过十五分钟赶紧滚蛋了。幸好出版社预支了两千,想想算了吧。
我再次在这个望不到边的钢筋水泥丛中四处奔突,寻找一个可以容纳我的小小窝棚。北京越来越热,毒日头暴晒下,建筑、树木、车流和人群都萎靡不振,空气也近乎停滞,偶尔传来的鸟叫近乎哀鸣。柏油路被晒得黑油油的,迎面扑来的热风里饱含着烧焦的柏油味儿。不远处,柏油、汽车尾气和空调排气扇发出的黑色热浪朦胧了眼中的一切影像,若隐若现,宛若海市蜃楼。热浪和尘埃中,人们头顶烈日,脚踏焦土,女士们还可以顶着花花绿绿的遮阳伞软塌塌地走,男人们大多无处可逃,挥汗如雨。我拎着矿泉水疲软而坚韧地走在马路上,眼睛迷离,鼻孔扩张,汗水瞬间变成黑色污渍。无所事事的**倒悬在潮热的暗处,逆来顺受地晃荡着。
我急切地想找一个可以正常呼吸的地方,本能地想起了地下室。那儿凉快,也是我惟一的去处。这处地下室位于北三环一小区内的高层建筑下,地下二层,进去时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洞穴似的通道;即使大白天也开灯,否则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由各种不明物质交织而成的复杂霉味儿,东北名菜"乱炖"的怪味卓尔不群。这是一对下岗职工夫妇承包后转租的地下公寓。有二十多个房间,我们那一间有十五平米左右。除了一张破旧的双人大床垫、两张小铁床、一张破写字台和一盏惨白而吱吱发响的日光灯以外,一无所有。有公用厕所,还可以在厕所旁边小隔断用老板的煤气炉洗个热水澡。房东没放过任何从穷光蛋们身上榨出油水的机会。洗澡一次五元还必须在十分钟内,超时每分钟多收一块。有公用投币电话,五毛钱一次,接听电话两毛钱一次。他们禁止使用一切大功率电器,开水必须在他们那里买,两块一瓶。如果你加上十块钱,还可以到他们锅里盛上一碗饭一碗汤什么的。那间房子要价八百,含水电。梁顺子说完全由我拿主意,我当即交钱。
搬家前一晚午夜,人去屋空的隔壁电话响起,一阵紧似一阵,锲而不舍,精疲力竭的我只好哈欠连天地起身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