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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3)
    每天早晨醒来,看着粗粝的天花板和空无一物的四壁,呈现出死一般的静谧,只有那盏异常发白的日光灯灯管,被一两只飞蛾锲而不舍地撞击着,发出"噗噗"的微弱声音,不由得产生自我否定的幻觉……在这个隐秘的地下室,要是哪天眼睛一闭再也睁不开了,也算是彻底解脱啦。这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就这种"诗意的栖居",还TMD"美男作家"呢,想起来就咯咯咯大笑一阵,直笑得热泪盈眶。这荣耀还是让贤吧。我决定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如果书不能出,任何努力都是白费。此时的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那句西谚"Publishorperish。(不出版就完蛋)"的含义。

    我见了几个书商,看上去都形迹可疑,公司规模很小,有两个居然就一间办公室。他们咋咋呼呼地和我东拉西扯一阵,拿出一份合同,我一看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条款。我拿起合同,佯装感兴趣的样子,说回去研究一下,出门就扔进楼道里的垃圾桶。

    腰包和身体日益消瘦,除了后两月房租,几乎空空如也了。但我既没向北京的朋友借钱,也没向家人伸手——反而常常打电话报平安。我既是个不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又是一个根深蒂固的乐观主义者。当你把生活当成一场生存试验时,一切都会变得有趣,你的潜能也就不可思议地爆发出来并让你获得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我开始挑战自己的生理极限。先是热水澡改成凉水澡,夏天这个不成问题,我和狱警一样的房东谈好,冲一次凉水澡一块五,五分钟洗完。然后每天两顿正餐改为一正一副。通常是将早餐由稀饭面饼改成一张小区内随处可见的煎饼果子,或附近"京客隆"副食品店熟食橱柜的一个夹心饼,都可一元内搞定,比到房东锅里舀一碗杂碎汤什么的还便宜。路边摊专供民工的馒头,三毛钱一个,就着四川榨菜或辣椒酱,喝一杯茶水,也是一顿早餐。我头一周一天两餐伙食的最低纪录是一小张陕西凉皮、一根黄瓜和一根煮玉米棒子,加起来不到两块钱,但很快这个纪录就被刷新了:一根黄瓜做早餐兼午餐,一个烤红薯做晚餐,直接和撒哈拉南部非洲同胞看齐。这样的营养和热量,居然还能支撑我繁重的脑力劳动。看来监狱里果然可以写出伟大的作品。但我不敢连续吃烤红薯,不是我受不了,而是糟蹋空气,使我的环保主义理念破灭;还蹂躏情绪,让我无法入定。

    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挑战一天一餐。这个有相当难度。我试验了几天,除了胃囊收缩剧痛,脑子也几乎处于空白,两眼浮现幻觉,耳朵发生幻听,肉身更是瘫软如泥。我忽然从动物冬眠的现象得到了启示——早睡晚起,这样可以将热量消耗降到最低。于是下午三点左右起床,先是猛喝一肚子水,五点左右猛吃一顿,晚上九点就睡。晚上尽量少喝水,要不起夜后,胃囊里的饥饿会像鳄鱼牙齿似的活活撕咬你,你就别想再入睡啦。我有过一次这样的折磨,奄奄一息时,想起了饿死的诗人朱自清,幻想着羽化成仙,和他们在天堂里相见。如果不是因为改稿,我说不定还会尝试两日一餐呢。白领梁顺子和我一样俭朴,他吃起这些粗鄙食物来,和我一样开心。惟一的不同,他每天有一顿工作餐。

    减少进餐的另一个好处是可以减少上厕所的机会。这个地下室最恐惧的就是上厕所了。上百人的地下室,男厕所有三个隔断,大小便均在里面,有时候还有人在里面洗凉水澡,所以起床和入睡前的出恭高峰期就如同一场田径接力赛。通常是一个人在里面"轮蹲",你在外面排队排到隔断门,急得你跺脚捧腹屁股抽筋,嘴巴里直嚷嚷里面快点吧,里面就嚷嚷,急什么啊还没完呢,你要哥们儿肛裂是吗?里面刚起身,外面的你或别的人就解着皮带或捏着鼻子捂着嘴巴迫不及待地侧身塞进去,瞬间,你就可以听见一阵沉闷粗鲁的噗通声和舒坦悠扬的呻吟。

    一次,遇到一个窜稀的家伙,大呼小叫一阵,实在忍不住了就冲进了隔壁女厕所,引起一片惊叫和厮打声。这个强壮的搬家工硬是一边挨着劈头盖脸的谩骂和厮打,一边辩解"我不是流氓我只是忍不住了……"一边完成了高难度减负流程。他超强的功夫连闻讯而来的警察都佩服,房东夫妇和一些房客也为这个倒霉蛋说情,加上他满脸的抓伤,警察从轻发落了这场由一泡秽物引发的血案,只是狠狠训诫了一番,放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