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可以冲洗,还有一个通风口,公共卫生间依然臭气熏天。总是有人不把秽物排泄到位,总是有人将口痰吐到地板上、便槽上或木板上,总是有人便后不冲洗,总是有人忘带手纸就将秽物揩在木板甚至水泥板上,功夫高强匪夷所思。这让我深刻体会到,任何失去明确产权的东西,哪怕是暂时的,后果都异常严重。由此对于让我沦为社会贤达的伟大改革,又多了一成敬意。
没多久,我们这些久居地下室的人,就像城市里的坑渠鼠一样,日益面如菜色,头发失去光泽,骨头也突了出来。我想到了我的末日和死亡方式。首先是饿死,又觉得不太可能。在这个物质极其丰富的年代,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和体力之前,肯定会自救或被救。被人杀死?也不太可能,杀人是有动机的,为财或为色。这里穷得连一只老鼠也没有,女人瞄一眼都嫌多余。中毒或淹死?有可能。这封闭和低洼之地,最有可能的是燃气泄漏或洪水倒灌,都会让我死得很惨,全身发青七窍流血或者泡成癞蛤蟆。地震也不是没可能,北京就在地震带上而且这地下二层离震中还近了十米。一旦地震来临,十秒钟之内,头顶上二十多层成千上万吨钢筋水泥直挺挺砸下来,顷刻之间将我化为齑粉或肉饼。一千年后,考古学家可能会在这里发现一具支离破碎的人体化石,从我残存的胃囊里提取微量残存物,分析出一千年前繁荣瓷器国国都的社会万象。
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我依然天天去小区外的报栏看一个小时报,有时候到附近的证券交易厅看看行情,要么就躲在"家"里或到小区石凳上躺着看金庸小说。那套金庸全集和一堆《圆球时报》就像梁顺子的命根子,一回来,不是捧起金庸,就是掏出"圆球",连**都敷衍了事。
金庸的作品除了断断续续看过几集电视连续剧,基本是个空白。说实话,要不是梁顺子的一再推荐和穷极无聊,我都懒得看一眼。中学时看了《霍元甲》之后,我就对武侠、武术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和绝望。看了金庸小说,我对武术和武侠小说更加蔑视,那神乎其神的描述,让武术更像巫术。出于不可告人的阴暗心理,对韦小宝这个下流坯我还是有点喜欢。但在这个治安高危的地下室,我绝对不能对梁顺子说任何金庸的坏话,弄不好他一时激愤,在我熟睡之际,拿我做他的神功试验品也说不准。
十多年前,我也看这份"外国一片糟糕,风景这边独好"的报纸,差点没看成脑残。梁顺子在看这份报纸时,经常硬给我塞一张,分享他的意淫。他常常发出的**般的笑声让我惊讶不已。这一次,躺在破床上的他突然来了个鲤鱼打挺,大笑:"打呀!打台湾哥们儿捐一个月工资,打以色列哥们儿捐一季度工资,打美国哥们儿捐一年工资,打小日本——哥们儿当一辈子义工!"
"打爪哇你就捐一条内裤吧。"我揶揄道,"就你这状况还解放全人类呢,你能把自己B2解放到B1也行啊。"
顺子舔舔他的龅牙,讪讪笑一笑。
条件稍好的理发店,即使理个板寸头,也要二十块。为了省钱,我去小区门口的简易理发店,连剪带洗只要五块。除了街头那些老头摆的摊子,这是最便宜的了。入座后,店主又开始忙碌,旁边女学徒笨手笨脚地递毛巾香皂什么的。这女子染了头发,文了眉毛,身材丰腴,微黑的圆脸蛋上,五官匀称地摆放着。一问是新疆来的,对那个地域有限的知识让我问:"你会跳拧脖子舞吗?"
"会啊。"她说完扭了几下,像模像样。
当得知我就住在某幢楼的地下室时,师傅指着徒弟说:"她也住那儿。"
"我见过你。"这女子说,"你洗衣服时一边洗一边唱,可高兴了。"
"哦。你住哪个房间啊?"
"B207。我每天都经过你的房间。"
认识这个叫刘晶的女子后,见面打个招呼,偶尔串个门。她住最小的房间,除了摇摇晃晃的破床和简易铁架帆布衣橱一无所有,房租四百块。房子虽小,却布置得很有女人味。墙上贴了几张她喜欢的港台明星的画片。灯泡居然是粉红色的,刘晶说特意去买的,有种温暖感。为了防潮湿,地上铺满了一层五颜六色、约一厘米厚的泡沫地板,这地板由很多小模块拼成,可以拆开带走。她的床上简单而整洁,居然还有个布娃娃。这样一个女子,很难想象会屈就于那个简易的理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