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刘晶邀我去她那儿喝啤酒。我们就盘腿坐在软软的泡沫地上对饮,她既抽烟又喝酒。一年前,她和一个在新疆出差的北京男人认识,很快陷入热恋。后来就失去了联系。她不堪折磨,千里寻情来啦。几个月来,她先住另外一个小区,房租耗尽了微薄的盘缠,就搬这儿来了。找不到男友,她就去理发店打杂,店主包她一顿午饭,每天还给她十块钱。我问:"他以前没告诉你他家的电话吗?"
"说了,但半年前就打不通了,他好像搬家了。"
"可能,这个城市到处都在拆迁。他就没联系过你吗?"
"以前联系过,近半年没有。"
"有电子邮件吗?"
"没有,我都没听说过。"
"说句话可能有些残酷。"看着她无力的目光,我冷静地说,"他已经不在乎你了。"
她脸上一个抽搐,埋头默默地抽烟喝酒。半晌,她抬头,伸出她的手腕,对我说:"你看。"
两只手腕上赫然出现刀刻的两字"爱"、"恨",和另外几个烟头烫伤成了身体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这解决不了问题。"我摇头。她迷惑地看着我,我想了想说:"你爱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是存在的!他是存在的!"她抽泣起来。
"他曾经存在,是因为你们互相能够感知;现在他即使存在,对你没意义,等于不存在了。"
她喃喃自语:"我爱他,他也爱我。"
"他要在乎你为什么这么久了不联系?"这句话非常有力,她不得不默默点头。
"你爱过吗?"沉默了半晌,她话锋一转。我笑笑:"我这么大的人了,没故事也有点往事吧。"
她露出了笑容:"说说我听听。"
"我的事情就别说了,现在说说你吧,你怎么办啊?"
她迷茫地摇头:"不知道。我要当面问清楚。"
"你真傻啊,这已经很清楚了。"我说,"到北京来找一个没有线索的人不是大海捞针吗?"
"我是很傻。"她突然拉着我的手,"大哥,你能不能帮我一把啊?借我点钱吧,我没钱了,房租都欠着呢。"
我一惊,我还以为她要我做私人侦探呢。对当时的我来说,"钱"是最敏感的一个字眼。我很为难:"这地下室的人谁有钱啊——除了房东。"
"我不多借,八百块行吗?"
"我都没八百呢。"
"六百吧,下月发工资就还你,要不房东轰我走了。"
"我真没有,赶紧给家打电话回去吧,别浪费时间和金钱啦。"
她有些不悦,黯然地喝酒,我对她陡生怜悯,怎么也是重情义的女子。我就说:"我只能借你四百块,这可是我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刘晶一下振奋起来,大叫戈哥真是个好人,随我去取了钱,还坚持打了借条。
除了节支,还得想办法增收。我提议再引入一到两个房客,和我一样俭朴的顺子坚决支持。和其他同样大小的房间动辄住五六个七八个人相比,我们显得太奢侈了。
这个房间的格局是这样的:开门,一个约两米宽两米深的通道连接着里面的约十二平米的大间;在连接处,是一堵没门的门洞。所以,如果将两架单人铁床靠在过道两侧的话,中间仍有一个通道可容一到两人通过。我们找不到木板门,在门洞上钉一布帘也将就了。
为了不让房东夫妇发觉,在"263"发广告时留了梁顺子的手机,他让房客直接找我。一点也不愁没房客,这个地球上人口最多国家的最大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吸盘一样,无数人被碾压成齑粉后甩得远远的,更多的一窝蜂地填充进来。无数无头苍蝇般的人们,正惶惶不可终日地寻找一个可以容身的床铺,两个月前的我和梁顺子就是其中一员,以后还会。果然,广告发布后当天就来了几拨看房的:卖煎饼果子的、送水的、送快递的、搬家的、搞装修的、雕章办证的、收废品的、擦皮鞋的……还有为别人找房的中介,都是在大街上花一块钱买的信息,有人专门下载这些信息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