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了两期《人精》的内容只印了一期,我这个兼职的,连基本工资都没有,算下来只能拿两千多块钱。我很不满地说:"民工的过年钱你们也欠啊?"
于江湖很抱歉地说他也没办法,但考虑到我们的关系,他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从他们的奖金里给我挤出一千块。
年底一到,这个一千多万人口的庞大城市开始了抽筋似的周期性大撤退,几乎所有异乡人或曰"首都建设者"必须在一个月内滚蛋,大部分又不得不求助于那个密闭、慢吞吞而又冷冰冰的铁皮运载物。买一张回家过年的火车票就像在北京找一个蜗居一样把我折磨得够呛。本来人们有充足的时间买票,可是只预售一周内的票;轮到你去买时,代售点早没票了。连着一个星期顶风冒雪赶到人山人海如同难民营的火车站排队,总是在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排到窗口时,里面那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娘儿们才冷冷地说没票了。你还别废话,废话找骂是轻的,旁边威风凛凛的大盖帽随时让你掂量乱说乱动的后果。满腹愤懑灰头土脸的你刚转过身,立马就有票贩子撺掇你花翻倍的价格去买他手里的票,车次时间由你挑。绝不买黄牛票,老子做人是有原则的。我考虑坐飞机,可是航空公司也趁火打劫,所有航班都停止打折。
年三十前三天我还没买到票,有些慌了,不回家的李皓和杨星辰建议我上网碰运气。票务论坛里和网上找房一样陷阱重重,不过这里的黄牛手法更笨拙,同一个借口——他买的也是黄牛票,特殊原因不回家了,他们总是将心比心:"您总不能让我承担损失吧?"
不断地刷新页面,长时间地守株待兔,终于在年三十前一天逮住一张坐签票,只加价五十块,三十元代理费加二十块出租车钱。如果我打车过去,只加三十块。我立即联系,和绝大多数黄牛党的北方口音不同,这人一口乡音,说他发了帖子一泡尿还没撒完呢。半小时后我在朝阳门见了这人,看上去挺老实的小白领,但票上打印文字模糊。他一再解释,票是老乡拼了几身臭汗才买到的,捏在手里被捏的。他拿出他的身份证证明他的坦诚,还指着旁边的丰联大厦说他的办公室就在那里,不信我可以跟他去看看,我信了他。
我费尽吃奶拉屎的劲才从车门挤到座位上。座位已被占,我拿出票请侵略者让贤,这个家伙看着我油乎乎的票,叽叽咕咕:"是不是假的啊?"
"少废话,假票你也拿一张出来我看看。"我可不是TMD肉头。他磨磨蹭蹭起来,紧挨着我站着,兢兢业业地为我充当贴身警卫。火车开了半小时没人轰我,安下心来。我在被挤得像蜂窝、臭得像垃圾场、闷得像铁罐一样的火车里坐着,站着,蜷缩着,趴着。偶尔和朋友们发短信取乐。一千多公里的路程,摇晃了三十个小时,总算活着走出了靀城火车站。
在已经摆开的年夜饭桌上,我拿出样书,全家传阅一圈,我妈说:"这一年也不算白遭罪。——嘢,这怎么看起来像个青蛙呀?"
"那不是青蛙,那是你儿子。"我弟说。我也解释道:"身子是一个模特的,脑袋是我的,看后脑勺嘛。"
我妈吓了一跳,拿出老花镜一看,又笑又急:"这像什么话啊?"
上小学的外甥说:"姥姥也真封建,舅舅说了,那是艺术。"
我姐姐问武彤彤情况,我没好气地说:"别提她了!"
另一姐说:"也算轰轰烈烈谈了一场,她过得比你好就行了。"
靀城不大,遇到很多熟人,还见了雪儿。当时我和她在一家嘈杂的凉面餐馆吃早餐时狭路相逢,她似乎和她家人在一起,和当初那个青涩女孩已经不同,她看上去日益呈现出一个曼妙少妇和职业女性的面目。她惊奇地看了我几眼,坐到我的桌子边,惊讶地问:"是你呀?"
"是啊。"我有些慌乱。
"消失这么久了,听说你去北京了?"
"北漂嘛。"
"走时也不说一声。"她责备道。
"我算个啥,一个老九走就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