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看见薛玲头上被剃光,包扎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死里逃生的伤兵。她的脸色惨如白纸,她的嘴唇灰黑如泥土,她的眼睛宛如失去光泽的玻璃球。我问:"情况怎么样?"
小信说:"缝了十一针。"
"纪大军呢?"我问。小信说:"还在里面呢,他们家里已经去人了。"
我叹气:"你们这样下去怎么收场啊?"
两人无语。半晌,我问薛玲:"我怎么办?这事肯定没完没了。"
薛玲吃力地说:"你赶紧搬家吧,他肯定要回来找你寻仇。他就是个疯子。"
我接通了门框外被斩断的电话线,上网搜寻房源,当天就搬走了。一天后我给薛玲打电话,纪大军果然带着更大的菜刀去那里找我了。
一山不容二虎,一房不容二主。搬家后再次意识到和房东同住是极大的错误。尽管新房东好处得多,还是感到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更多是心理上的,你是房客,外地人,就得客随主便,处处谨慎。这个房子的格局也让我不满。北京老楼房有个通病,客厅、厨房和卫生间极狭窄,尤其是厨房,简直跟螺蛳壳似的。做饭时,稍不留神不是碰倒了酱油瓶,就是打翻了切菜板,要不就是脑袋碰到了抽油烟机。卫生间轮流用问题不大,但厨房和客厅轮流使用就麻烦。常常是你饿得眼冒金星,主人还占用着厨房,好不容易轮到你时,又是一片狼藉,所以我干脆天天吃餐馆。我打定主意只住一季度,以后绝不和房东同处屋檐下。
书出版不到半月,盗版出现了。傍晚散步,在小区的天桥上,那本书赫然在目,我拿起来一看,印刷粗糙,每本叫价十元。因为担心这帮孙子粗制滥造,我蹲下来校对起来。果然,即使盗版者与时俱进电脑扫描,也有纰漏出现。女书贩怂动我:"这书有意思,性描写够火。"
"听说没什么性描写啊。"我故意说。女书贩翻到封底,说:"看,国内第一个作家裸体上封面,都上报了,还不够火啊。"
"这书卖得怎么样?"我压抑着笑。
"我一天卖二十多本了,哥,您说火不火?"女书贩神秘笑笑。我问:"你们在哪儿进的货啊?"
女书贩有些警惕,一把拿回书放到摊上:"哥,您买就买,不买就算了,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我买,我买。"我说。
一个地下通道的书摊,书被盗得更有水平——书名、内容一模一样;惟一的不同,是作者被替换成了一个大红大紫的官场小说作家,我在《人精》混时还采访过。
何欣既忧又喜,她说:"有人盗你版也是好事啊,特别是第一本书,说明瞧得起你,多少人求着盗还没人盗呢。"
我抱怨:"盗我的书,却穿别人的马甲,严重伤害了我的感情。"
何欣笑起来:"这是盗版者对你的鞭策,说明你有实力但还没名气,盗版者眼睛亮着呢。"
我气咻咻地问:"就让他们这样猖狂?他们盗我的书,就是盗我的钱,也是盗你们的钱。就我住的那条小街我就发现两处,全北京有多少?全国有多少?这样下去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啊?"
"你不至于吃不上饭吧?"何欣笑起来。
"那可不?"我趁机问,"我的稿费可以结了吗?"
"行,你明天过来领吧,也该给你了。"何欣挺爽快,提醒我把书带上,他们向扫黄打非办检举。
区区两万块钱的版税,扣税就三千多,精确到分。我不满地问:"怎么扣了这么多啊?太不合理啦,连写带改花了几年呢,还不说打印邮寄电话什么的。"
何欣解释道:"的确不合理,作者都这么抱怨,有的作者十多年才写一本书,也这么扣,可是税法就这么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你看,税单上清清楚楚,个人所得税。"
"穷人好不容易吃口饭,还得刨一口出去。我流落街头谁管过我?"我抱怨。
"这个问题反映了多少年了,中国的事情你就得悠着来。"旁边的陈珂同情地说。
抱怨归抱怨,还是签字,领钱,走人。意外的是一家海外华文报纸北美版连载了小说,拿到三千美金税后稿费,由他们驻华机构以1∶8。3的汇率兑成人民币支付,居然比国内版税还高。国内几家报纸想连载,因合同约束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