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保安搜去个人物品,连皮带也要抽下来。我说太夸张了吧,保安凶神恶煞骂找事是吗?只得照办,随后被塞进留置室,那是我熟悉的,固若金汤,节省能源,还免费。待我适应了黑暗环境,才发现十来平方米的铁笼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尽是会呼吸的行货。绝大多数是臭烘烘的民工,我们一进去,他们就好奇地问我们为什么"进来了"。听说劳资纠纷,里面群情激愤,好几个都为这个进来。更让他们惊愕的是:"你们记者也被欠薪啊?"
铁笼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陆续有人进出,过了三四小时也没人理睬,保安也去外间看电视了。又饿又渴又累又急,开始摇铁门,要求吃喝拉撒。保安过来一顿训斥,说只能上厕所,很不情愿地打开铁门,限一次一人。先放出罗云,保安紧跟着他走,和押解犯人相比,就差手铐脚镣了。我小便后看见过道尽头有个水龙头,更觉口渴难耐,说要喝点水。保安非常粗暴地说:"不行,喝了尿多,待会儿又得上厕所。"
我勃然大怒:"你凭什么不让我喝水,犯人也要喝水!"
我往水龙头处走,保安恼羞成怒,使劲拉我,我奋力挣脱,眼镜被甩到地上,"啪"地摔碎了,一个金属圈也折断了。保安愣了一下,说:"这不怪我,你自己甩的啊。"
此时,几口水比眼镜要命得多,我顾不上跟这喽啰废话,废话也没用。我饿狼扑食一样扑到水龙头前。隆冬刺骨的冰水汩汩流进我干枯而灼热的喉咙和干瘪柔弱的肠胃,连打几个寒噤。我跌跌撞撞走进铁笼子。一个农民站起来,让我在木板上坐一会儿。直到晚上十点我们才被提到三个屋里过堂。
屋子不大,全封闭。一张桌子课桌大小,放着水杯香烟卷宗簿和两根电警棍,后面坐着提审员和书记员。墙上刷着红色油漆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屋中央一特制的椅子,如同酒吧吧台前的椅子,高耸但粗笨坚固。椅子仅够塞进屁股,椅面四周有约一尺高的带锁围栏,犹如微型牲口栏。一副脏兮兮的手铐很刺眼地挂在上面。我被"请君入瓮",保安过来想给我上锁或上铐,警察挥挥手,保安退下了。椅子上前方是一盏大功率电灯,在被异常耀眼的灯罩聚焦后准确地折射在被询问者的面部,火辣辣的。这玩意不算高科技产品,却很有威力。强光下我的眼睛一片电光火石金星飞溅,瞬间就失明了,脑子混沌如炼狱,脸上和头皮火焰一样灼热。在对付自己同类上,人类总是有无穷的智慧和勇气。还好,深谙审讯心理学的他们似乎要对我先礼而后兵,很快关掉了射灯。面前的盲区一点点隐去。
审问我的是带我们来的年轻警察,我就像见到救星一样问为什么把我们扔进铁笼子十个小时不管。这警察挺客气:"现在麻烦大了,那女人去验伤了,弄不好这案子成了刑事案子了。"
这个女人也太霸道了。我历数资方种种不是,问警察对这样臭名昭著招摇撞骗的货色怎么不抓,警察制止了我:"这个和本案无关,我们现在开始吧。"
"这算什么啊?审问吗?"我问。
"不,现在是调查,叫询问,你看——,我们用的是'询问笔录'。"警察拿起本子扬了扬,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点燃烟,问我,"你抽烟吗?"
"谢了,戒烟快十年了。"
"行啊你。"警察说,"开始吧。把情况说清楚,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任。"
随后,开始了无聊的询问,以自报身份开始,很快切入主题,来龙去脉一切细节,都像电影回放一样一一告诉他。我强调,这纯属意外,最多算防卫中的误伤,而且对方有过错在先。我说:"您也看到了,鲁小阳纯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他犯伤害罪,太无耻了。"
警察一声不吭。完成后,他让我看了询问笔录,并让我写下所有陈述都是事实,签名后在名字和有涂改的地方摁手印。我被丢回铁笼子。在过道里,我听到询问罗云和鲁小阳的警察正呵斥他们,比我的待遇差远了。几个小时都没见他们回来,我在铁笼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蜷缩着身子蹲着,捂着肚子迷迷糊糊。肚子的饥饿已经演变为剧痛,只得再次要求喝水。大约午夜时分,我再被提出去询问。这个陌生警察很凶悍,显然充当了白脸角色。他依然从头开始,将所有程序一一来过,只是更有耐心,反反复复地问。有几个简单的字不会写,问我,我说了他却坚持他是对的。我给他解释,他立马拉下脸:"就你们这些记者有文化?你有文化你来问我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