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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6)
    "您哪儿人啊?"

    "我呀,老北京,1928年生人,属龙;我老伴,1932年生人,北京昌平人氏,她属猴的——"

    "姥爷,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啊,你就不能直奔主题嘛!"小羽打断他,又对我说,"你和他聊,聊死你,他是超级话痨,肯定从八国联军进北京那会儿说起。"

    姥爷不悦地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怎么叫话痨了?这孩子。"

    "没事,您说。"我赔上笑脸,做洗耳恭听状。姥爷一拍脑门:"我说到哪儿了?你看我这人。"

    "说我属猴的。"和小羽母女在外面包饺子的姥姥高声提示道。

    "对对。"姥爷接着说小时候如何读书刻苦,考上大学,如何含辛茹苦把一家人拉扯大,把子女安排好,还得拉扯孙子辈,比如小羽什么的,直听得我睡意盎然,他总结道:"我这一辈子啊,没当什么官,没发什么财,但也没犯什么政治上和生活上的错误。"

    "您呀,功德圆满。"我对他的话来了个精确而适当的拦截。姥爷很受用的样子,又叹气:"惟一的遗憾就是小羽没安排好,这孩子太受娇惯,不好好读书——"

    "说您就说您,别把我拉进去!"小羽在外面抗议。姥爷呵呵笑起来,转问我:"听说你父亲是离休干部,已经去世了?"

    我有些黯然:"是啊,他是二野的,可惜走得不算功德圆满,一辈子在基层,没弄到一分钱,到离休也就勉强副县级,现在一家孩子都下岗了。"

    "哎呀呀,真是亏了老人家了!"姥爷拍膝盖一把,唉声叹气,"搁在北京怎么也得司局级离休,弄两套大房子,孩子也不遭罪。现在这搞法,动不动轰人下岗,上有老下有小的,还叫社会主义吗?我们这些老头子是看不懂了。"

    小羽在外面插嘴:"书上说这叫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小孩子懂什么,动不动就是书上说的,书上还说我们是旧社会的人呢。"姥爷笑着抱怨,又问,"兄弟姐妹们干些什么?"

    "打工的打工,做小生意的做小生意。还能怎么样?就像电视里唱的,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从头再来呗。"

    "我一听这歌就讨厌!"姥爷很激动,"四五十岁的人了,从头再来,闹着玩呢?那么容易你怎么不从头再来?说的比唱的好听——不,唱的比说的好听。"

    小羽插嘴:"咱小戈是从头再来了,下岗再就业啦。"

    姥爷又关切地问起我母亲,我说她身体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要一病呀,你们孩子负担就重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喝茶你喝茶,喝茶清心明目,降血压。"姥爷殷勤地款待我,又说,"我呀,现在眼睛耳朵没问题,吃饭香睡觉甜,就是腿脚不灵便了,幸好有电梯。"

    "还有——话忒多,返老还童了。"小羽在外面笑,她妈妈制止她。姥姥说:"没事儿,他就话多,我都烦。"

    "听说你是做文字工作的?"这时姥爷才找到主题。我点头。他问:"用电脑了吧?"

    "是啊,简单用用。"

    "不简单。"他指指脑子,"这工作既费脑子又费眼神儿。"

    "是啊,没办法。"

    "劳逸结合,多喝菊花茶,多吃豆制品。"

    "嗯。"

    "列宁说了,只有休息好才能工作好。"

    "嗨,这正确的废话我也会说。姥爷,你引经据典也不能来点新鲜的?"小羽又忍不住插话了。姥爷责备道:"姥爷我又不是做文字工作的,你知道你姥爷和细胞打了一辈子交道嘛。"

    "老头怎么说话呢?"姥姥笑起来,"敢情我们都成细胞啦?"

    "我怎么错啦?"姥爷振振有词,"科学上讲每个人都是由无数小细胞组成的特大细胞——受精卵,知道吗?"

    "越来越不像话了啊!"姥姥呵斥道。我立即将话题引向主旋律——老一辈激情燃烧的岁月什么的。

    旋风般的检阅告一个段落。事后,小羽隆重地向我宣布:"虽然有些噪音,偌大寰球几只蚊虫嗡嗡叫,但最终的结果是——验收合格——初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