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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3)
    我不服气地说:"说什么呢?这是三省交界处中心城市!方圆几百公里就它老大,历史悠久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说话间,车子在我家楼下戛然而止,我姐姐笑:"哈哈,你这中心城市也太大了,五分钟就到家了。"

    小羽下车,惊讶地环顾四周,虽然新楼房密集,但除了一座在建电梯公寓,没一幢超过十层的楼,她笑着说:"老大,这儿就是您说的靀城的曼哈顿、王府井啊?"

    "对啊,小王府。"我边说边打开后备厢,"我就是小王爷,现在王爷我回府啦。"

    顺着坑坑洼洼的院内小道往上走。楼下一个简陋的工棚式小餐馆过年了也不休息,里面散发出呛人的油烟,摆在巷道推车上的外卖盒饭招人引蝇。为了让这家扰民餐馆关门,这里的居民曾经斗争了很久,无疾而终。

    我父母家这幢楼临闹市街面,下为营业房上为家属楼,几轮疯狂旧房改造后,这幢二十年前才建成的楼房居然成了这个千年古城中最古老的建筑了。九十年代初期还傲视靀城闹市区,瞬间就沦为丑小鸭。十多年前几个领导搬走后,这里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随着后来房产改革和公司的倒闭,这几幢楼就更成了爹妈不管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儿。前几年小城市热衷"创卫",隔三岔五在外墙上突击性地涂点脂抹点粉,就像给叫花子换上新衣描上新妆,光鲜发亮,怎么也掩饰不住其饥馑的眼神和干瘪的腹部,充分体现了"治标不治本"的执政理念。

    一直谣传这片城区要拆迁,室内没装修,地板还是水泥地,磨损得起皮了。家具也几乎用了二十年,那一排旧电视柜和旧沙发是我姐姐家淘汰后搬过来的。惟一的新设施是我在北京"发展不错"后,为家里买了一台新彩电和窗式空调。但我妈嫌空调费电,只在三伏天偶尔一用。四川没供暖体系,冬天侵入骨髓的阴冷,感觉比北京难受得多。人们取暖方式五花八门。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或垄断企业的职工从容使用天然气或空调。用电炉丝或电暖器,干净,也不太贵,但取暖空间太小,前胸都烤煳了,后背还冻肉一块。最终不得不和广大小市民一样烧木炭,这个上千年的办法,虽然脏些,但满屋子暖和,还可以顺带烧壶水熬锅粥涮个火锅烤个肉包子什么的。

    说实话,我家这条件,在当下的靀城都算差的。好在北京女孩大多包容性强,要是换个人,一见这阵势,你不给她手铐脚镣强力胶等手段上齐了,不脚底抹油扭头就跑才怪呢。我妈对小羽说:"我们这小地方没你们北京条件好,你别见笑啊。"

    "这比我爸爸妈妈当知青时不知好到哪里去了。"小羽很豁达地说。我自嘲道:"时代不同啦。现在的小王府成了哈莱姆(注:Harlum,美国纽约贫民区。)啦。"

    稍事洗漱进入热气腾腾的客厅,小羽看着一大盆红浪浪的木炭火,好奇地伸手烤了烤,一个劲地叫好:"我还没见过这个呢,太好啦,可以烤串串呢。"

    我说:"当年伟大领袖在延安窑洞里烤的就是这个,张思德同志为什么死得重于泰山你知道吗?"

    "就是为了这个——木炭。"小羽像小学生背书一样,"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全家人呵呵大笑。

    小羽给她的三个家一一通电话,我和我妈也一一和他们互相拜了个年。好奇的小羽在家里到处看看,在我住了二十年的小屋里坐下来,看了我的书架,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啊。"

    小羽拿出我的影集,从穿开裆裤时期的黑色发黄照片一直到最近两三年,常常对比一阵,大笑,最后皱着眉头:"你怎么越来越丑啊!"

    不是小羽报复心太强,而是性格使然。在北京女孩嘴里你很难听到什么由衷的赞美,不拿你开涮就给你长脸啦。有一张愣头青照片,照片里的我一脸桀骜不驯,头发长过脖子,好不容易听到小羽说了一句"这一张还有点帅,有点酷",马上被我外甥接了下句"蟋蟀的蟀,内裤的裤"。这屁话够流行的。我可怜巴巴的威风被里通外合联合绞杀了,于是到阳台上观望街景。街上车辆游人已经稀少,不少居民楼的阳台或窗台零星地释放着爆竹或烟花,空气里让我憎恶的硝烟味儿越来越浓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