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的人——我哪样的人啊?"我委屈地反问。她说:"你什么也没有,工作、户口、房子,现在连一点血汗钱也亏得差不多啦,不是吗?"
"理论上讲还没亏,只是套着;即使亏了,我还能赚嘛。我还不够刻苦吗?"我弓腰将头顶对着她振振有词,"我的头发要掉光啦,我脑子都要爆炸啦。"
"你是够刻苦的,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刻苦的,可是你的付出值得吗?"小羽激动起来,"你现在还能写,还能挣点钱,老了怎么办?你就非得写书?现在还有几个人看书啊?有几个人靠写书养活自己啊?中国咱就掰着手指头算,你喜欢的'二王一星':一个王二,穷困潦倒而死,多惨啊!一个王痞,你以为他风光,他靠女人养着!还有个什么星来着,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干吗呢。"
"星爷活得好好的,满世界跑,有空了就教老外学汉语呢。"我纠正。
"前几天有个著名作家当街乞讨,还放个牌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作家,都上报上电视啦。我家人都议论纷纷,还不是说给我听的?"
我喝住她:"越说越不像话了!王二——那属实,也不叫潦倒而死,是勤劳死的,心脏病突发。作家要饭那事儿我知道,那是行为艺术,抗议待遇问题。——痞爷的谣言打哪儿听来的?"
小羽振振有词:"什么谣言,就是!他靠一个女演员养着,北京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胡说!我和痞爷喝过酒吃过饭,我看他好好的。"我恼羞成怒,"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人本事!你说,我靠你养了吗?"
"我倒想,可惜没这本事,再说了,您用得着我来养吗?你缺胳膊少腿还是缺心眼啊?"小羽一一数落,"你说你的那些朋友谁比你差?许达宽咱比不了,那是特例,还大你十多岁。你说你的同学杨星辰李皓胖军官,还有你接待的那些老同学,不是老板就是大学外语学院院长,要么正科副处少校什么的,最次的也是中学一级教师了,这些人你该可以——"
"亏你没有说联合国难民署的呢!"我无所谓的样子,"我跟人比什么啊,人比人气死人,人比人吓死人!"
"听我说完行吗?"小羽抢过话头,"我是说好钢还得用在刀刃上。要是十年前你就干别的,拿出现在一半的劲头,还不早就退休啦。你怎么没有一点科学发展观啊?"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年纪轻轻的我退休等死啊?七老八十退而不休的还少啊?"
"时代不同啦,现在如果一个男人三十五岁了还在为自己的基本生存而挣扎,往轻里说是一个Loser(失败者),往重里说就是犯罪了。"
"犯罪?犯什么罪?也太严重了吧!"我蒙了。小羽指着我的额头宣判道:"你犯了'不成功罪'!"
这句话如三九天的冰水兜头泼下来,我瞬间凝结了。是啊,我犯了罪,三十五岁了仍像一只丧家之犬四处奔波,连个安身立命的窝都没有,我不是失败者是什么,我不是犯罪是什么?见我闷闷不乐哑口无言,小羽问我:"想什么呢?"
"这场风波迟早要来。"我一字一顿,小羽扑哧一笑。我说:"我知道这一段你受了不少刺激,犯红眼病了。"
"你看看我犯了吗?"小羽翻开眼皮调皮地凑给我看,"红眼病客观上没啥不好,没红眼病人类还进步吗?"
我大怒:"我犯红眼病时,你眼睛还没睁开呢!"
"呵呵,这说明你还有进取心,还有救啊!"小羽笑起来,啃我一口,说,"太晚了,你回去吧。"
我试探着问:"元旦怎么过?春节怎么过?"
"元旦在家待着,哪儿也不想去。春节还早着呢。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带着问题好好想一想,我们都需要好好想想。别以为是为了我自个儿,更是为了你。"小羽拉上她的羽绒服拉链,说,"走,我送你,打个车。"
我垂头丧气地跟着她来到小区外,两人都瑟瑟发抖,小羽连打几个寒噤,清鼻涕纵横四海,我让她回去她不走。还好很快拦了一辆的士,我一声叹息,钻进车闷闷不乐地走了。后视镜里,小羽站在街边纹丝不动,寒风吹起她的头发,半遮住她的脸,直到消失。的士司机见我一言不发,问我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