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对我和小羽的分手深感痛惜,只有一个例外——"灭绝师太"武彤彤。以前和小羽闹别扭时,她就开导过我,现在更是兴高采烈。她老是有意无意拿自己和小羽对比,对小羽在各个方面都流露出不屑的口气,我实在听不下去,不客气地纠正:"你也就比她多读几本书。"
最后一次争吵也两年多了,我估计她不会再和我联系了。和丹尼尔去青岛玩了回来次日,我正洗澡,电话铃响个不停,不理睬,十几秒后手机又响起来,如此交替几次。我估摸着可能有人找我有急事,马马虎虎抹了一把身子,湿淋淋地冲进卧室接电话,居然是武彤彤。我笑着抱怨:"你是不打几年都不打,一打又打在这节骨眼上。"
"什么意思,和新欢在一块?"她小心翼翼地问。
"旧爱都没啦,还新欢啊?我在洗澡呢,洗完出门。"我环顾地板,催道,"有话赶紧说,地板上闹水灾呢。"
"啊?你裸体呢!"武彤彤惊讶,"真有你的,我在北京。"
"我还在纽约呢。"
"不信你看电话显示。"她说。我的老式座机没来电显示,一看手机,果然是北京的,看号码在首都机场一带,我大为惊讶:"胡汉三真的回来啦!回来干吗?"
"很多事。"
"和老公孩子一块回来了?"
"什么老公孩子,你听谁说了我有老公孩子了?"她呵呵大笑。
"没事,我瞎猜的。"
"是不是有老公孩子你就不见我啦?"
"更要见了,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让人遛遛不是?"
"不和你瞎说了,你先忙你的,我马上进城了,安顿下来,明后天见个面怎么样?"
我顿了一下:"那好吧。"
对武彤彤已渐渐淡忘,伤口似乎愈合,但如此突如其来,惊讶之余还是难免心潮澎湃隐隐不安。我尽最大努力不去回忆过去,越是压抑,往事越是岩浆般汹涌出来。直到最后那一刻,我还在犹豫有没有必要见她。
五星级天伦王朝大酒店坐拥寸土寸金的王府井,与我曾经相对而泣的大教堂隔街为邻。装修的主色调是镀金色,宫殿般亮堂。我从金牙般的旋转门进去,就像掉进了一团富贵逼人的金色梦幻。矩形大堂据称是全国宾馆中最大的室内大厅,由四面城堡式的宾馆客房和硕大无朋的房顶玻璃天幕构成,足有几个篮球场大。厅内散布着高大的椰子树芭蕉等热带植物、模拟喷泉和形形色色的雕塑作品。卡座星罗棋布,散乱而有致。一个高耸的角落形成一个音乐台,摆着一部铮亮的黑色钢琴。一个年轻优雅的黑衣裙女钢琴师神态迷醉,摇着脑袋晃着腰肢,沉溺于她炮制的音乐梦境中不能自拔。女迎宾身姿婀娜,男服务员标致严峻,五颜六色的客人们光鲜而体面。穿着短衫短裤懒汉鞋的我一定是这座宫殿里最寒碜的一个活物了,好在这个粗鄙与高雅、奢华与寒碜熔于一炉的双面城里,你的钱包顶不住了,还可以拼气质,还可以装逼。
我在大堂晃了一圈,没看见武彤彤。正疑虑重重准备离去,忽然我面前的茶座站起一个人来向我挥手,我有些迟疑盯着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子,极力压制心潮澎湃。武彤彤摘去墨镜,向我伸出手:"看来你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我忘了,而是你变了,越来越有美国派了,除了——"我笑着,"没来个拥抱亲吻礼什么的。"
"想得倒美,这儿是中国。"她也笑。我看着周围的辉煌,局促还没结束:"师太别后七年,当刮目相看啊。"
"什么意思,这是航空公司合作伙伴,可以打折,再说也不是长住。"
"真快啊!"我端起咖啡,手微微发颤,嘴巴成了漏斗,用纸巾慌乱地揩胸前,感叹道,"这一去一回,博士帽戴上了,抗日战争也打完了。"
武彤彤确实变了。她穿着一套浅灰色条格T恤衫、湛蓝色牛仔裤、耐克鞋。棱角分明的她显出少许珠圆玉润,头发修剪得像运动员一样短,更显精悍干练。她一点没胖,反而健美了一些。气色和谐一些,比以前爱笑了,露出被美国牙医脱去四环素色素后的白净牙齿,也顺带着牵扯出几缕岁月的风霜。惟独一对眼睛仍像以前那么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