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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1)
    丹尼尔和他女友之一去内蒙古玩了,我开始大清理。首先是电脑,该完璧归赵了。这患了慢性哮喘的电脑,这个来历不凡的二手货,陪伴我整整五年,居然对它产生了糟糠之妻似的感情。没写出让我一劳永逸的作品,至少消磨了时光,锻炼了指关节,还让我堆积了一些皮下脂肪。我把电脑里的重要资料存入移动硬盘,然后让老洪送我去杨星辰那儿。我大汗淋漓地抱着这台行将就木的破电脑赶到那幢气派不凡的写字楼前,保安纳闷地问:"这破电脑还修呢?"

    我说这破电脑比你我一辈子挣的还多呢,这时一个白领来帮忙,电梯里,白领说:"这电脑送人也没人要啊。"

    "送博物馆就有人要了。"我笑。白领说:"难怪,有我一半年龄大了。"

    我刚走进杨星辰的办公室,里面就传来他的呵斥声:"别给我找借口!不想干我另请高明!三条腿的动物没有,两条腿的人满大街都是……"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员工们都吓得低着头。一个女孩看见我,战战兢兢地去报告了杨星辰,然后我被领了进去,迎面一个毛头小子垂头丧气地退出来。看见我,杨星辰从黑色旋转皮椅里站起来。我打趣:"杨总脾气不小嘛。"

    "你要是知道原因你也得气疯了。"杨星辰说。他的一个员工居然把本该发到Austria(奥地利)的货发到Australia(澳大利亚)去了,幸好及时发现,避免了一大笔损失。

    "也太马虎啦。"我说,接过一个文员递来的茶水。

    "唉,现在的大学生,没法说,活活气死你!"杨星辰问我,"你后天就走啊?"

    "是啊。"

    "我已经和李皓说好了,明天晚上给你饯行。"

    "我们也该聚聚了。"我指着电脑说,"辜负了你的期望,这电脑在我这儿什么也没挣来。"

    "你太谦逊了,钱一天天贬值,文化一天天增值。我挣的是纸币,你挣的才是金子。"杨星辰开玩笑,和我一起把电脑往他的展览室搬,几个员工忙过来搭手。

    他的"峥嵘岁月"展览室果然建立起来了。精美的玻璃橱里铺着红色丝绒,微型黑色机械臂似的射灯照着那些珍贵的破烂,每个破烂都有一个名字、编号和不凡的故事。电脑放进了最显眼的位置,编号是001。

    满屋乱糟糟的书刊,统统扔进楼下垃圾桶。依然有大量的衣物书刊CD影碟打口磁带需要保留,幸好有一只大皮箱和几个大纸箱。上锁,打上封条,放进储存间。

    小羽的痕迹无处不在。低头看见我们刚认识时她给我买的那个鸭绒芯枕头,依然柔软平坦地放在我的床头,抬头看见窗帘上挂着的绒线猴子,此刻正调戏似的盯着我。简陋的家具上散落着台灯、花瓶、笔架、橡皮人、CD盒子、灭蚊器、加湿器……电脑桌旁边有一个相架,里面是小羽和我在香山的合影。拉开床下抽屉,小羽为我添置的保暖拖鞋安静地摆放着。厨房里小羽购置的东西就更多了,从锅碗瓢盆刀叉筷子到蜜罐米缸泡菜坛子。冰箱里那罐小羽最喜欢的沙拉酱,已经发霉,"三鹿"奶粉也板结成了一块饼干。

    窗台上小羽选购的那盆茉莉花,在我的精心护理下,依然坚强活着且愈发茂盛。花季里每天一觉醒来,它就向我传来神清气爽的馨香。敲击键盘累了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像瘾君子吸白粉似的贪婪地吸上那么一口。入眠后,茉莉花还源源不断地向我输送着香气,芬芳我的梦境;就是枯萎了,花瓣儿也被我投入茶杯,吸进最后一缕精华。她是我无言而不渝的伴侣。我小心翼翼地给茉莉花浇了一些水。我写了一张条子,希望后来者善待茉莉花并交代了泡菜的保鲜方式,分别放在花盆和泡菜坛旁边。

    我拉开床头柜抽屉,移开一堆稿纸,两盒超薄型"杜蕾丝"安全套映入眼帘。一盒拆封了,还剩一半,尚在保质期内。我枯坐了好一阵,才写下一张纸条:"看着表,数着秒,幸福一秒算一秒。——与后来人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