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蒙尘的影集,小羽的笑脸和鬼脸让我目不忍睹。心血来潮想当作家那会儿挤牙膏似的几篇只有开头的文章,令我忍俊不禁。几张小羽做人流时的手术、药物发票利器一样刮着我的心脏,牵扯出全身剧痛。厚厚一摞小羽手写的书信,像一万只白蚁镂空了我泪腺的坚固堤坝。断断续续读罢书信,早已昏昏沉沉泪流满面,我跌跌撞撞来到灶台,将信件一封一封烧了。
颓然无力的我颓然无力地躺在宽大而舒适的席梦思上,心如死灰。除了那部数码相机,这张席梦思是我在北京最大的一笔资产。如果当初不是小羽以分手相威胁买来这个床垫,我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六年过去了,这张床垫崭新如故,柔软中透着坚实,坚实中藏着体贴,惟有和小羽四年来耳畔的絮语挥洒的激情共织的梦想,怅然若失空留余温。
整理衣柜时,搜出大量小羽的衣服,在床上堆成一座小山。小羽偷偷买来的一红一黑两条丁字情趣内裤和一条网状乌黑丝袜,让我倍感温暖和凄凉。我像一个恋物癖似的轻抚这些柔软的丝织物,犹如轻抚小羽柔软的肌肤。把衣物小心翼翼叠好,装了三大袋子。好些都没怎么穿,小羽一定还用得着。
该见小羽一面了。我求助白娟,她很爽快地给了小羽的新号码,并说小羽半年前结婚了,也是闪婚。三言两语之中我已经获知小羽老公是个成功人士。我并不惊讶,徒有一番悲凉。白娟对我去美国有些吃惊,也像其他人一样问:"还回来吗?"
"回来啊,我买的是往返票。"
白娟说:"最好别回来了,我觉得美国也许更适合你。"
"这个就由不得我啦。"我提议请她和小羽吃饭。白娟迟疑片刻:"还是你和小羽单独见见吧。"
"那好吧,也许最后一次了。"我颇为伤感。白娟笑起来:"别那么悲观,做不了夫妻还可以做朋友嘛。"
"难了点。"我叹气。白娟安慰我:"想开点吧,你们怎么也算轰轰烈烈谈了一次,不是有首歌《曾经拥有》嘛。这点我挺羡慕你们的,我的爱情史太苍白了。"
"你有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开玩笑似的提醒。白娟笑:"嗨,我也是过过嘴巴瘾。"
电话里传来婴儿啼哭声,我们结束了通话。几分钟后当我给小羽拨电话时,她已经知道了。听上去她异常开心,因为上班不方便,约好一下班就来给我饯行,地点由我选。我说吃个炒片肉饼什么的就行了,小羽笑:"老大,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难道'小王府'?"我小心翼翼地问。她说:"还就去'小王府',一下班我就坐地铁过去,就几站地。"
我坐不住,早早出了门。以"大冰箱"为中心,方圆几公里我是了如指掌。芳草地一带,号称打造成北京第二时尚中心,形形色色的前卫建筑拔地而起。正处于装修调试阶段。浮华的灯光、变态的建筑物、各种时髦店铺炮制出一个虚幻世界。在时尚写字楼、时尚餐厅、时尚商场之间的空旷地带,比两个标准游泳池拼在一起还大的液晶屏幕由数根巨大的金属柱子撑起来,天幕一样当空倒悬着,号称"世贸天阶"。下面一座小广场,建了时尚小喷泉、迷你假山和廊桥,更多的是露天茶座。液晶屏一开,时而海滩椰树冲浪,时而海底珊瑚鱼虾穿梭,鲨鱼、鲸鱼空中游弋,时而企鹅、海豚翩翩起舞,时而太空幻境卡通嬉戏,时而鲜花美女T型台,五光十色,流金溢彩,似乎和我后来见到的纽约时代广场上的电子幕墙、芝加哥的露天剧场旁的立体幕墙一逞高下。装腔作势的商人、乔装打扮的白领、衣衫褴褛的民工、形迹可疑的丽人、无所事事的闲人、上蹿下跳的小屁孩、五颜六色的老外,各色人等或溜达或拍照或驻足,一律伸长了脖子仰望着那个幻象流口水。一个看得脖子发酸的民工赞叹:"俺的妈呀,那得花多少电费啊!"
我穿过天幕,经过一片一片密集而亮堂堂的"大金牙",来到了国贸附近,这里仍在我的散步半径之内。此刻,正是交通高峰期,异常繁忙。和豪气冲天的恢宏建筑相比,人群浩瀚如稻麦,个人渺小卑微如蝼蚁。地铁口,人流如钱塘潮一样涌进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