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铁口蹲守一阵,远远看着小羽从地下冒出来。她穿着得体的乳白西服西裙黑色高跟鞋,紫色衣领翻到外面。她挎着一个黑色小坤包,以前的卷发被再次拉直了自然地垂着,飘着。小羽站在电梯上冉冉上升,一手攀着扶梯,身体笔挺站着若有所思,既像一尊凝固了的塑像破土而出,又像一株植物茁壮成长。上升到地平线后才猛抬头看见我,微微一笑。她五指快速聚拢又分开几次,算是打招呼了。这手势熟悉而又久违了。
小羽看上去端庄成熟多了,珠圆玉润,别有一番韵致。她缓缓走近我,在靠近我一米的距离站着,如一簇美人蕉亭亭玉立。私下的她总是那么性情使然,像个野孩子;作为培训师,公共场所的她举止又总是那么得体。此刻,她一言不发,盯着我微笑。我注意到,她手指上已经戴上一枚白金镶钻戒指,以前精心护理的红色指甲已经恢复成自然色泽,修葺的短短的,惟有修长细腻如葱白的手指,依然魅惑十足。她的小包不是LV,但比起我以前给她买的二百块的温州货,质地明显好多了。我很不自然:"笑什么,我有什么非正常人类的症状吗?"
"你还是那么不修边幅啊?你看看你的T恤衫都几个洞了,我刚认识你时就穿着呢。"
"是啊,穿十年了。"我笑道,"这叫各色。你知道这么多年来咱拼的是什么?就这个。"
"呵呵,拼出来了。"
"你倒是越来越像小白领了。"
她眼一瞪:"什么叫越来越像,一开始就是小白领,人家现在是主管了。"
"出息了,祝贺你!"我伸出手,满脸堆笑。
"还是你有出息,都有人请你去美国了,小子也算熬出来了。也祝贺你!"小羽也笑盈盈地伸出手,和我紧紧握着大幅度久久摇晃,那阵势弄得跟俩小国元首会面似的。我们走向"小王府",我说:"新婚燕尔的,看着挺滋润嘛。"
"甭说这个行不行,今儿一是为你饯行,二是取衣服,说实话那衣服都可要可不要了,要不你送你新女友得了。"
"那还不得闹出人命来?"我一乐,"再说我也没女友。"
"那还是捐给慈善机构吧。"
"那是你的资产,还是你自己决定吧,很多都没怎么穿。"我转身,和她齐头并进。
"最近写什么呢?"
"翻译。今年就干这事儿了。"
"哼,小子还算有点才。"她冲我一笑。我及时补充:"复合型的。"
她斜了我一眼:"见过自恋的,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
"自恋是生活永不枯竭的心理源泉。"我振振有词,"我这戴罪之身,再不自恋一点,我活得下去吗?"
"也是啊。"
"不说这个了,你生活还好吧?"
"不太好但也还不太坏。"
"老公对你还好吧?"
"挺好的,不好我嫁给他啊?"
"听说你老公很牛啊!"
"就你牛!"
"听说你们买房买车了。"
"这也值得说啊?"
"你们住哪儿啊?"
"你烦不烦啊,查户口呢?"小羽停下来。我嬉皮笑脸又咬牙切齿:"我呀,想把你老公的肋骨来个暴力拆迁,再给他上个宫刑,最后安排他到故宫里去工作。"
"那我就更不能说了。"小羽大笑,"从现在起,别问我私事了,跟你没关系了。"
"工作呢?"
"还行,现在侧重于礼仪培训。"小羽说。
"难怪捯饬得一丝不苟呢。家人怎么样?"
"挺好。你家人呢?"
"也挺好。"
"小王府"酒楼位于几栋很不起眼的居民楼背后,环境、菜肴和酒水统统中西合璧。穿着体面举止优雅或者疑似优雅的买办、白领和老外们高朋满座。穿着懒汉衫、懒汉裤和懒汉鞋的我显得很粗鄙,还好有小羽陪同,领班预留给我的藐视即时打消,换上中国小人物游刃有余的媚笑。小羽说:"没想到这儿离槐树街这么近啊,居然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