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朵儿在恍惚间听见一阵吵闹，然后便感到自己的身子一沉，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尖锐的小石头似乎嵌入了自己的身体。眼泪在脸上肆意地流淌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段宇桥，或者什么都不为，就只是累了，只是撑不下去了，所以索性放肆。

    一件宽大的衣服落在自己的身上，因为裸露而被夜风刺得微微青白的皮肤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开心地滚在父亲的怀抱里一般。缓缓地睁开眼睛，透过迷蒙的泪水，看见面前有一张年轻的脸，他的目光看起来是微微的冷，但是看进他的眼睛，却似乎可以感受到他那被藏得极深极隐秘的温柔，月光落下来，段朵儿竟不能移开自己的目光。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男人的声音很好听，那是隐约含着稚气的低哑，似乎天生如此，又仿佛被刻意雕琢了许久。

    段朵儿没有回答，当然也没有回家，她一直坐在路边，而那个男人也一直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徘徊，整整一夜没有离开。

    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段朵儿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Sam。”

    两个人的目光一直没有交集，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

    “我叫段朵儿。”段朵儿忽然望向王绍伟，“你跟我交往好不好？”

    “好，但是要付钱。”

    “好，付钱就付钱。”

    背靠着背，段朵儿静静地感受着从身后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的温度，恍惚淡忘了这个黑夜开始时的荒凉。

    “你有没有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一直想要跟他在一起？”幽幽地问，暗自嘲笑自己终究躲不过执念，只要一平静下来，就会想起那个叫做段宇桥的男人，于是眼前尽是他飞扬的眉，狭长的眼，还有的就是嘴角唇边那妖魅的浅笑……

    “那个人怎么了？”王绍伟淡淡随口问，欢场多年，他早已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追问，什么时候应该沉默，这个娇小的女子之所以会忽然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本意就是要让他问的。

    他若是不问，她又该怎么说下去？

    “他订婚了……”声音疲惫地在耳边响起，段朵儿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这样坦然而平静地说出这四个字。

    “他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人？”

    段朵儿在听到王绍伟的问题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啊……”王绍伟缓缓拉长的尾音在黎明的黑暗里被渐渐消逝的夜风吹散，隐隐约约缥缈成段朵儿耳边的一道风景，“所以你才又伤心，又没有阻止的办法？”

    段朵儿点头，眼泪缓缓地滑下，无声无息，却痛得她几乎忍不住要嘶喊。

    “所以你才不想回家？”王绍伟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于是轻轻地起身，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段朵儿脸颊上的闪亮。

    “他是我的哥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段朵儿哽咽了声音，她不知道王绍伟究竟能听懂多少，但是她不在乎，她只是忽然很想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包括她有多爱段宇桥，包括她有多恨段宇桥。

    浓重的鼻音夹杂在段朵儿低徊幽怨的诉说里，一字字，一句句，都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来抵抗悲伤，然而最终却仍然败得溃不成军，王绍伟无疑是个好的聆听者，他没有打断过她的讲述，从头到尾都很认真地用手捧着两腮，把手肘支在曲起的腿上，他的眼神很深，深得如同黎明的天空。

    “……他说，他要订婚，要给那个女人幸福……”像是完成了某项艰巨的使命，段朵儿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脱力感，仿佛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而灵魂却依旧是，只不过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被禁锢在这副躯壳里。软软地靠在王绍伟的身上，眼睛却黯淡无光：“可是……我的幸福呢？”

    王绍伟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或许是这世界所有包含善意的安慰在此刻对这个女孩子来说，都是最恶毒的讽刺吧？说什么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的好……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比他更好的……总有一天……可是“总有一天”究竟是哪一天？这个漂亮的女孩子究竟要为这个“总有一天”付出多少时间与耐心？

    等待是多么的残酷。

    浅浅地叹气，王绍伟忽然想起杜亚斯曾经给他讲过的故事，说的是两个志气相投的好朋友在机缘巧合之下同时爱上了一个刁蛮的女孩子的故事，故事的最后，不能免俗的是女孩子选择了其中的一个，而另一个人似乎也找到了另一段感情，然而这看似大团圆的结局却始终不是结局。真正的结局是退出的人远远地离开了，人海茫茫，再也找寻不到他，他究竟去了哪里？似乎没有人知道。而留下的那个人，却常常在好友离开之后的夜晚，静静地想起一些没有人可以轻易探知的往事，那些事隐秘得就连那个女孩子也不能够触碰，于是在某一年的某一天，女孩子说，散了吧……

    最初的时候，王绍伟曾很想知道，这个故事究竟是不是真实地发生过的，而杜亚斯究竟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然而杜亚斯一直没有说，所以王绍伟也就一直都没有问过。

    后来在H&K做得久了，有些爱爱恨恨死死活活的事看得多了，王绍伟便也就不再执著于这个故事的真伪了，毕竟有些生活像故事，有些故事像生活。

    “人活着就是为了去找寻幸福……”喃喃地说着，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王绍伟忽然握住了段朵儿的手，很用力，“但没有人是幸福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想起杜亚斯的故事的时候，最后一瞬间，脑海里竟然浮现了卫英崎的脸。

    那一夜，隐隐有眼泪在奔涌。

    段朵儿扭过头看着王绍伟若有所思的脸：“没有人是幸福的？”

    “所有的幸福都有缺憾，你如果想要拒绝缺憾，就永远得不到幸福。”王绍伟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唇边小小的梨涡深深地陷落下去，“既然注定永远得不到你要的幸福，为什么还要痛苦呢？”

    “就是得不到才会痛苦。”

    “就是因为知道得不到，所以才不能痛苦。”王绍伟直视着段朵儿漂亮的眼睛，“因为你总要活下去。”

    眨了眨眼睛，段朵儿似乎并不明白王绍伟话里的意思，但是又仿佛可以感到一些什么，于是茫然地点了点头：“你……你呢？”

    “我？”

    “你……你是不是也……”段朵儿没有问下去，她相信王绍伟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