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朵儿整整一夜没有回家。

    段宇桥整整一夜没有睡觉。

    所以当段朵儿在阳光清澈的早晨偷偷地推开家里的大门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段宇桥愤怒的脸。

    当然，还有他脸上的黑眼圈。

    “哥……”无措地站在门口，阳光如流淌着的金子般在她身后灿烂地渗入房间，瞬间明亮温暖。

    “……快去洗一洗吧……脏成那样！”段宇桥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压抑住自己的怒气，只是冷冷地撇下这一句话。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这样愤怒，是因为段朵儿不再听他的话了吗？还是他已经感受到了什么？

    这或许是一种失落而已。

    段宇桥轻轻地揉着额角，自我安慰着，那个一直很顺从自己的小丫头忽然有一天长大了，不再跟在自己身后了，所以一时之间还是不习惯的吧？所以，这不是愤怒，这只是失落。

    成长必然带来失落。

    没有人可以拒绝成长。

    洗过澡，段朵儿躺在自己干燥而柔软的床上，前一夜里的种种不经意地占满了她所有的思维，当然，更多的是一个名字叫做Sam的男人。

    虽然她并不是很明白他说的那些话，但是他的声音很好听，他的肩膀靠起来也很舒服，暖暖的，似乎可以让人忘却所有的压力……从皮包里翻出他的名片，正面是三个字母，那是他的名字，背面也是三个字母——H&K。

    H&K是个什么地方呢？

    段朵儿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出神——他说，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那里找他。

    唇角缓缓地勾起一丝笑，然后转瞬消失，眼前浮现的是段宇桥略略憔悴的脸——你是在为我担心吗？是吗？就算是的，恐怕也只是因为我也姓段，而不是因为我是我吧……

    思绪渐渐地淡化，渐渐遥远，于是浅浅的呼吸在房间里平稳地流动了起来，如果生活真的像王绍伟说的那样谁也不能获得百分之百的幸福的话，那么梦里会不会有谁拥有百分之百的幸福？

    段朵儿睡着的时候，王绍伟正在练习投篮。

    阳光均匀地洒在他的身上，黝黑的皮肤折射出健康的光泽，汗珠一粒粒地滚落，浸湿了他的衣服。

    一千个投篮，每天都要，一定不能少。

    就算在实战的时候不能百分之百地得分，但是，至少要尽可能地减少失误。

    习惯所有的角度。

    王绍伟只能想到这个方法，熟悉所有的角度，掌握所有的距离，让身体本能地记住这些，然后，依从本能。

    阳光渐渐由透明变得燠热起来，白花花的光刺得眼睛有些痛，甚至有些看不清前方的篮板。

    微微起跳，投篮，然后听着球擦过篮筐那一瞬间的风声在耳边响起。

    空心入篮。

    结果似乎理所当然。

    将理想之球射入命运之门。

    王绍伟一直想要实现这句话。

    “你喜欢打篮球？”

    猛然间停下了一直连贯的动作，王绍伟忽然向身后望了望，球场上只有他一个人。

    ——是谁在跟我说话？

    王绍伟迟疑，然后继续投篮，然而那个声音却一直循环往复地响彻脑海，容不得他一时一刻的安宁。

    ——你喜欢打篮球？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任何人都可以这么问他。

    但是有谁问过他吗？

    王绍伟紧紧地锁着眉头，依旧没有停歇地投着篮，然而原本平静如冰的心却仿佛忽然溶化了一般，种种波澜瞬间汹涌，前尘旧事不容他片刻抹杀。

    “不要再问我了！”

    一声怒吼在空荡荡的球场上荡漾开来，萦萦袅袅，久久不散。

    拳头狠狠地砸在粗糙的地面上，血肉模糊。

    为什么就没有人问过他，他这么拼命的练球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喜欢吗？

    不喜欢。

    不喜欢又为什么要打？

    因为要把理想之球射入命运之门，因为只要进入云上，就一定可以考进一所好的大学，然后最终成为主流社会的一分子，那样，他才有可能完成自己对妹妹的承诺，才有可能让妹妹过上好的日子，让妹妹可以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可以像所有其他的女孩子一样快乐地生活，同时摆脱家的阴影。

    那个懦弱的男人，那个只会赌博的男人，那个只会在输光了钱之后痛打他们的男人，那个别人眼中的，他们的父亲。

    他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但他却无法摆脱。

    所以，他只有练球，只有把球打好，在全国联赛上打出成绩，那所明星学校才可能会录取他这样的穷小子。

    三年的汗水，终于换来了云上的录取通知书。

    可是王绍伟却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只有不断的赢，云上才会让他继续留下来。

    否则，被扫地出门的，王绍伟不是第一个，也决不是最后的那一个。

    你喜欢打篮球？

    不喜欢。

    在很多时候，王绍伟甚至觉得，他在H&K兼职，其实就和他在云上打篮球是一样的，只不过前者让他能够在兼顾课业和训练的时候赚钱去还父亲欠下的无底洞般的赌债，而后者，让他能够享受云上的奖学金以及减免学费的优待政策。

    将理想之球射入命运之门。

    究竟要付出多少，这一切才会结束？

    有一天，他可以不为了什么而去打球，不为了什么而笑？

    这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啊……

    王绍伟觉得自己忽然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绝望，就连照射在身上微微有些发烫的阳光都莫名地阴冷起来。

    全身全心的战栗。

    空气里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王绍伟用尽全力想要制止，却依旧没有办法控制，于是狠狠地把拳头砸在地面上。

    疼痛无法阻止思潮的汹涌。

    看着汗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然后迅速地消失，王绍伟忽然脱力地翻身躺在地上，让最炽烈的阳光直射在他的身上。

    一面灼烧，而另一面早已冰封。

    为什么会想起这个问题？

    究竟是谁问过他这个问题？

    王绍伟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慢慢地想起，这句快要把他逼疯了的话出自一个名叫卫英崎的男人之口。